第1章 石斛
石斛
“喂,誰啊?”
“你是李水琴嗎?”
“是啊,你又是哪個?”
“我們這裏是縣人民法院……”
老人機漏音嚴重,從廚房端菜出來的烏桃聽到後就沖李水琴伸手,“媽你先去吃飯,我來說。”
李水琴坐在小凳子上惴惴不安。
烏桃眼神示意她沒事,然後跟電話裏的人說:“您好,我是李水琴的女兒,有什麽事您可以跟我說,嗯對,認識,他們跟我們是鄰居,起訴?這個我們不知情,路?嗯……情況是這樣的,他們走的那條不是村路,是二十幾年前他們在那邊山坡建房子的時候直接從我家的荔枝山腳下開的一條路,當時兩家人關系還好,所以我父母就沒有反對。”
不過從七八年前開始,兩家人的關系就形同水火,後來愈演愈烈,她爸一氣之下就把那條路給堵了。
具體原因她也不是特別清楚,只是以前打電話回家時聽李水琴念叨過幾句。
不外乎就是那家人的狗咬死了她家的雞,還拒不認賬,吵吵嚷嚷地就鬧到了今天要去法院告狀的局面。
知道是怎麽回事後,李水琴氣得咬牙切齒,恨道:“冚家鏟啊!看你爸不在了,他們就合起夥來欺負人,這些狗叼,叼他老母的,我就是不給他們走,死都不給,有本事就我抓去坐牢!我怕他們?哼!”
在大城市經歷過大風大浪的烏桃沒把這點小事放眼裏,她捧着飯碗淡定道:“沒這麽嚴重,一會吃了飯你把家裏的林權證找出來,我看看再說,還有明天法院的人會下來做調解,人家問你什麽就直說,不問你就安靜別出聲,千萬別跟人家杠,也不能吵吵嚷嚷,知道沒?”
“知道知道……這點事媽還是有分寸的,桃桃,我們家不會有事吧?你爸走了不到半年,他們就敢這麽欺負人了,以後可怎麽辦啊。”
李水琴是十裏八鄉有名的快嘴媳婦,年輕的時候也挺嚣張跋扈,現在五十多了,又剛喪夫,家裏沒了頂梁柱,她再厲害也不由得心慌,怕村裏人欺負她們孤兒寡母。
“沒你想的這麽嚴重,有我在,不會讓別人欺負你的,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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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爸是年前因意外車禍走的。
對面山坡住的那一家三兄弟,最小那個叔叔跟她爸還是發小,以前關系非常好,兩人經常約在一起喝酒。
她爸去世的時候,那個叔叔還過來幫忙了,誰又能想到今天會把她家告上法庭,只能說世事無常。
吃完飯,李水琴就從卧室的老衣櫃底下找出家裏的林權證給烏桃。
綠皮本,紅章黑字,上面清楚寫着烏家這座荔枝山和後面的松樹林起始都在哪,有多少面積。
烏桃心裏有了底,又細細回想跟法院的那通電話,有村委出具的證明,還有十幾個村民的手印,說那條路就是村路?
看來有些人是提早知道了這事,卻沒有知會她家。
“媽,你給大伯跟小叔打個電話,把這事跟他們說一聲,讓他們明天上午回來一趟。”
現在村子裏還講究宗族那一套老規矩,她爸沒了,相當于她家沒有主事人,免不了要被別人看輕,讓在縣城工作的大伯和小叔回來會比較好。
李水琴點了點頭,“要不把本家那些叔叔伯伯也都叫來?”
“先不用叫,等明天看看情況再說,”烏桃想了想,又問道,“媽,你同意重新把地讓出來給他們修路嗎?”
那條路只有一輛小轎車的寬度,現在已經被生長出來的荔枝樹完全擋住,重修的話就要把上下兩排樹都砍掉。
她當然不想做爛好人,就怕她媽顧着以往的情分,又怕得罪同村人,以後擡頭不見低頭見的,臉上不好看。
她還想着該怎麽勸導。
那邊的李水琴卻氣得大聲說:“不讓!憑什麽要讓給他們走,你爸在的時候也想着過個一兩年關系緩和了,就把栅欄拆了,可你看看現在,他們不聲不響就把我們告上法庭,還想走原來那條路,做白日夢!”
一提起那家人,李水琴就沒話,之所以鬧掰,也不僅僅是因為狗咬死了幾只雞。
不過現在說這些也沒有任何意義,那家的老大跟老二都是非常難纏的人。
尤其是烏老二,蠻橫無理,整一流氓無賴,估計以後也不會消停。
母女倆正說着話,門外忽然響起一陣狗叫聲。
烏桃撿回來養大的那條大黃狗正對着上山的這夥陌生人狂吠。
“汪汪汪!汪汪!”渾身的毛都炸起,随時都有可能撲上去。
怕驚到身邊這幾位貴人,村主任烏夏林剛想出聲喝止大黃狗,同行的那位女士就稀奇道:“這狗怎麽只有一只耳朵。”
其他人也都發現了這一奇特,紛紛轉頭看向烏夏林,可這個烏夏林也不知道。
“一只耳,回來!”烏桃從屋裏出來叫住忠心看家護院的大黃狗,“它小時候在外面跟別的狗打架,被咬掉了一只耳朵。”
看到烏桃,那位女士的眼睛亮了亮,笑問:“所以一只耳也是它的名字?”
“嗯。”
這些人雖然看着眼生,但衣着和氣質都透着一個‘官’字,又有烏夏林陪同,不難猜他們的身份,只是不知道來這裏幹什麽。
烏桃不想多事,剛要帶一只耳回屋,那位女士突然叫住她問:“這片荔枝山和後面的松林都是你家的嗎?”
烏桃沒急着回答,而是将目光轉向一旁的烏夏林,後者沖她點了點頭。
“嗯,對,是我家的。”
“那能麻煩你給我們帶個路,進山去看看嗎?”那人又笑吟吟地問道。
烏桃又看向烏夏林。
烏夏林生怕怠慢了幾位貴人,急忙說道:“這幾位都是從省城來的,想看看我們烏家莊的山野風光,桃桃你對這片熟,就在前面帶個路。”
看風光就是一個借口。
可話說到這個份上,烏桃也不好拒絕,“那你們等一下,我進去拿帽子。”
“方便進你家院子看看嗎?”那人還真是不客氣。
烏桃敞開院門,“請便。”
她家是以前那種黑瓦青磚的老房子,落在荔枝山的半腰上,四方中空的格局,坐北朝南的方位;院子鋪了青石板,以前是閑着堆柴火用的,現在已經被她種滿了花。
房屋古樸,裏面應該別有洞天,不過幾人也只是在院裏禮貌的轉了轉,點頭稱贊花兒開得不錯,很有世外桃源的格調。
“還是農村的環境和空氣好啊。”
“是啊,看來林業局的小闵沒說謊,這烏家莊的環境保護工作确實做的不錯,烏主任,你起到了很好的帶頭作用,要繼續保持啊。”說話的中年男人還轉頭誇了烏夏林。
烏夏林受寵若驚,“是是是,您放心,我一定保持!”
只有那位女士背手轉了整個院子,看到角落吊籃上種的石斛,她還挑了挑眉。
等烏桃戴了鬥笠帽出來,那幾人已經聊完了。
“走吧。”
院子右邊開了個小門,有幾步臺階通向前兩年剛修好的水泥路,兩邊的荔枝樹已經挂果,累累果實象征今年必豐收。
烏桃帶着一行人穿過荔枝林進入後山,已經有年頭的馬尾松遮天蔽日,巨大的樹幹要兩三個成年男人才能抱得過來。
那位很不客氣的女士話特別多,還喜歡逮着烏桃一個人問:“你家這片松林倒是被保護得很好,以前就沒想過把樹賣了?”
這個問題烏桃不好回答。
早年林業局查得不嚴,很多木材商人都在打這些馬尾松的主意。部分村民為了錢就亂砍濫伐,然後再聽那些商人忽悠,在自家山頭都種上桉樹。
後來又不知道從哪裏刮來一陣風,說桉樹會破壞環境、污染水源,是害人的東西,這種樹還得了一個外號叫‘畜生桉’。
不知是真有其事還是心理作用,這些年烏家莊的水源确實不如以前了,水井裏的水根本沒法喝,可通到村裏的自來水也好不哪去。
為了能喝到幹淨的水,村裏人就只能花錢買淨水器裝上。
李水琴也給自家裝了一個,不過從年前烏桃回來後,家裏的淨水器就很少再用了。
因為她家那口含石灰質過多的水井,現在出來的水不僅清澈幹淨,還帶着一股清甜。
烏家這片馬尾松之所以沒有被砍,也多虧了烏桃早年打電話回來跟她爸說,這麽大的樹砍掉多可惜,還不如留着,說不定以後有用,這才保住了這些參天大樹。
當時她的身體還沒有任何奇異的變化,就是一個普通正常人。
現在想來,或許是冥冥之中注定的緣分吧,讓她在經歷了一次死亡之後,擁有了可以改變生态環境的靈泉。
見烏桃不出聲,那人也不在意。
往裏走了一段之後發現有的松樹底下長了石斛,旁邊還插着一杆樹杈子,上面用紅布寫了一行字:人工栽種,請勿随意采摘。
石斛活在樹皮的夾縫中,長勢非常好,而且數量不少。
那人小小驚訝了一下,“這些都是你種的?”
“嗯。”有靈泉在,不怕種不活它們。
“什麽品種?”那人似乎很關心。
“鐵皮。”
石斛中最貴、最稀缺的一個品種,野生的幾乎絕種了,國家也明文規定禁止采摘,現在市面上有的都是人工種植,按克标價。
衆人停下來細看這些石斛。
有兩人明顯很懂,就差趴在地上研究了,“鐵皮石斛一般産于安徽霍山、浙江樂青和雲南,對生長環境極其嚴苛,沒想到在這裏也能種,像這樣仿野生種植出來的石斛,價格不會低。”
後頭的烏夏林聽得直咋舌,他都不知道烏家桃桃在後山種鐵皮石斛,這麽一大片,能賣多少錢?
除了鐵皮石斛,衆人還在附近看到了田七、何首烏、茯苓、天冬等數十種草藥。
“這些也是你種的?”那人又問。
“算是吧,”烏桃答得很含糊,這裏距離深處還有一段距離,不過她還是詢問要不要繼續走,因為,“再往裏就比較危險了,有野貓。”
“野貓?”那人皺了一下眉,“果子貍?”她聽說這一帶有很多果子貍,當地人管它們叫野貓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