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風雨前夜愁(五)
“莞爾,我…”簡玉珩有點舍不得走, 但是于情于理該去看看, 他正想着怎麽安撫莞爾,外頭傳來了竹山急促的敲門聲。
簡玉珩一把拉過被子, 将她蓋好,臉都蒙住了一大半, 他冷着嗓說了一聲進來, 竹山那兒叮咣地就沖了進來,手裏捧着匕首和一只棱花簪, 簡玉珩心裏一涼,眼睛裏頭閃爍着危險的寒芒。
“少爺, 這上頭說容雪姑娘被林子夙……”竹山抖着嗓子說到一半,被簡玉珩打斷, 他拿過外衣披上, 讓竹山到外頭等他,許是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吓着了,小丫頭從被子裏伸出來手臂, 拉他的衣角:“那是雪兒姑娘的簪子, 她出事兒了是嗎。”
“你什麽都別管。”簡玉珩心裏頭有點焦急, 林子夙他怕是查出什麽端倪來了,自己破了他的計謀, 他又是個極聰明的人兒,一下就找到容雪頭上了,容雪怎麽說也跟了他五年, 這情分還是要念,他又蹲下來,低頭摸了摸莞爾的臉,輕輕地伏在她耳旁說:“等着我,我一會兒就回來。”
她點頭,把失落藏的嚴嚴實實的,仰起頭親了親他的臉頰,“嗯,我等你。”
簡玉珩走後,莞爾依舊躺在床上,呆呆地望着房頂,容雪的簪子和匕首一起送來,想想應該是出事了,簡玉珩喜歡了她那麽久,又怎麽會無動于衷,她笑着說等他,心卻落到了崖底,她怕他憂心她的感受再受傷,也怕容雪因着她一時的自私而送命。
可誰來為她想想呢,她眼裏淚水滾動,周遭安靜的出奇,還能聽到幾聲微弱的蟬鳴,秋天已經到了,它們馬上要殒命,莞爾突然心酸地掉下眼淚來,夏蟲不知冬,井蛙不知海,她恐怕這輩子都看不透簡玉珩的心,她偏過頭,看着肩上紅紅的印子,上頭還帶着簡玉珩的氣息,眼淚簌簌地就掉了下來。
愛上他是自己做的孽,她得受着,莞爾止了淚,撈過上衣穿好,踱步到窗口伸着脖子往外看,花好月圓的,真是好看,簡玉珩的話缭繞在她耳邊,深沉的像是世上最好聽的樂器,“莞爾,咱們圓房吧,莞爾,莞爾……”
簡玉珩下了馬,皮鞭握在手裏,渾身上下戾氣缭繞,像是漲滿了水的河堤突然崩塌,他手臂揚起,當空一繞,只聽‘嗵’的一聲,品花樓的大門炸裂開來,他皮鞭一甩,攬住二品包廂頂上的鈎子,左腳一踏,飛身上了最中央的臺子。
容雪卧在上面,鼻翼煽動,還有輕淺的呼吸,簡玉珩低頭,眼睛瞠着,不可置信地将她望着。
只見那姣好的身子上盡是青紫,勒痕鞭痕交錯,衣服被撕扯的不成樣子,她眼角挂着淚,朦胧間看見簡玉珩來了,神色慌張地顫抖,那樣子無助地像在黑暗裏迷了路的孩子,找不到光的影子。
簡玉珩脫了外衣将她裹住,兩只眼睛裏冰凍一般寒冷,林子夙站在最頂上,負着手,大聲地喊了他,“簡玉珩,你可是來的太晚了,舍妹和容雪姑娘,在你眼裏可真不是一個分量的。”
“混蛋!”簡玉珩心中的憤怒像離弦的箭,脫缰的馬,就在這一瞬間,所有的憤怒一起爆發,他身上寒氣鼎盛,踮腳一躍跳上包廂頂,皮鞭破風,朝着林子夙甩了過去。
林子夙心裏暗自一驚,閃身躲過,他拔了劍,迎着簡玉珩揮了上去,在半空中借着彩帶打鬥起來。
簡玉珩腰間長劍出竅,左手揮劍右手鞭,腳下輕功瞬間施展,完全不用借着彩帶,他踩着包廂縱身一躍,右手畫圓,皮鞭軟軟地繞在林子夙腰上,另一只手向前送出,林子夙眼睛睜大,看着急急朝自己送來的劍,瞳孔中輝映出了劍的寒芒。
他抽手揮劍,斬斷了吊着自己的彩帶,躲了簡玉珩要命的一劍,可身子也瞬時沒了依仗,快速向下墜落,連帶着簡玉珩的鞭子一起墜落,簡玉珩松了皮鞭,劍換右手,重新挑了劍尖朝他追來。
林子夙愕然,耳邊風聲呼嘯,他意識到死亡的接近,拼命地掙開了腰間的鞭子,蹬了一腳二品包廂,跌跌撞撞地落在了地上。
他的腿摔的很重,一時間站不起來,簡玉珩劍勢淩厲,飛快地追了下來,他翻腕送劍,長劍架在了他脖子上,而林子夙此時手無寸鐵,腿上也受了嚴重的傷,全無半點招架之力。
“你……”他的聲音帶着不可置信的味道,“你什麽時候,這樣厲害。”
“林子夙!”簡玉珩怒氣未消,他只要一看見林子夙這一副正人君子的樣子,腦子裏就浮現出容雪一身青紫的身子,他一下子爆發了出來,後撤半步劍尖朝下,大吼一聲,手腕下送,斷了他的一條手臂。
血光四濺,聲嘶力竭地吼叫聲響了起來,外頭禦林軍沖了進來,将他們二人團團圍住,林子夙紅了眼睛,他像發瘋了的獅子,大吼大叫地,“将他抓起來,剁碎了,不,把他腦袋砍下來挂在城門上!”
禦林軍得了他的號令,紛紛拔劍挺身,簡玉珩霎地轉頭,兩道寒芒瞬時射出,他喉嚨沙啞,振聲道:“我看誰敢!”
“給我殺,禦林軍聽令,殺了他!”林子夙突然冷笑了起來,先是小聲地,後是仰頭大笑,“簡玉珩,我真是沒料到,你竟有這樣深的城府,真是小看了你。”
他頓了頓,低頭看了看自己斷掉的手臂,面目一剎猙獰起來,他大聲地喊叫着,像是要将嗓子喊破一般:“給我卸了他的胳膊,殺了他!”
“我看誰敢!”簡玉珩長劍往裏送了半寸,蹭破了林子夙脖子上的肉皮兒,血珠順着劍刃流下,耀紅耀紅的,和地上噴湧出來的鮮血彙成一片。
“你怕了。”林子夙冷笑,他全然不顧身上的疼,蔑視地看着簡玉珩,“就算你在這兒殺了我,禦林軍也會把你碾碎,我料到你早晚要殺我,最壞的打算就是這樣,大不了咱們就來個魚死網破,同歸于盡!”
林子夙見他不說話,便笑的更加嚣張了,“你還真是個少年才俊,容雪這招險棋讓你用的真是妙,只可惜啊,可惜了她這好顏色了,她被我壓在身下的時候,一聲一聲地,叫的可都是你的名字呢!”
簡玉珩最後的底線被林子夙捅破了,他手上倏地一抖,手腕翻轉,揚起一劍斬下他的另一條手臂,眼睛裏血紅一片,他發出如獅子一般低沉的怒吼,“你給我閉嘴!”
林子夙整個臉都白了,他近乎瘋狂地喊着,嗓音帶着憤恨與凄厲:“殺了他!”
禦林軍高手雲集,長劍出鞘在手,淩厲的劍鋒朝着他揮舞過來。
簡玉珩一聲輕笑,他扔了劍,一臉的蔑視,只見他毫無畏懼的,緩緩地從腰間掏出一塊玉牌來,手臂一橫,一字一頓铿锵有力:“禦林軍聽令!”
最前頭的将士看清了簡玉珩手上的玉牌,驚訝之餘弓身壓劍:“屬下參見緋王!”
“屬下參見緋王殿下!”
整個品花樓上下回蕩着禦林軍低沉的吼聲,簡玉珩鼻子微微抽動,看着地上表情錯愕的林子夙,他嘴唇輕輕地抖了一下,手指擡起,指着地上殘破不堪的人,緩緩吐出兩個字:“殺了。”
禦林軍得令,頓時鮮血四溢,整個品花樓都充斥着濃厚的血腥味,簡玉珩胃裏有點惡心,腦子裏一陣接一陣的眩暈,胳膊腿也開始發軟,他從樓梯上走上去,抱起容雪,輕聲安慰她:“結束了,我殺了他,都結束了。”
容雪一聲接一聲地抽泣,每一下都似一記血淋淋的鞭子抽在簡玉珩的心裏,他的愧疚蕩.漾開來,變成了一滴滴滾燙的淚珠。
容雪擡手,那雪白的手上頭都挂了傷,紅啊腫啊的,沒一處好地方,她輕輕擦了簡玉珩的眼淚,強忍着傷痛擠出一個笑來,輕輕安慰他道:“主人是男子漢大丈夫,不能為了女人哭。”
“容雪,對不起,我……我來晚了,我來晚了。”簡玉珩饒是沒能忍住,早知道這樣,他就不該送她到林子夙身邊,哪怕再多花上幾年的心思,也不想容雪受到這種侮辱。
他抱着她,心裏又想到莞爾噙着淚望他的樣子,一陣巨大的愧疚又湧了上來,他剛剛居然覺得有點慶幸,慶幸懷裏的人不是莞爾,他不敢去想,若此刻換了莞爾躺在那兒,他會變成怎樣一副樣子。
愛情總是自私的,就像容雪,她因着愛他,可以為他做任何事情,哪怕是出賣自己身體,限住自己的自由,哪怕清楚地知道他不會屬于她,卻還是抱着那一絲一毫的幻想,這就是愛啊,多可怕,簡玉珩原本是不想沾染的,卻沒想到會遇見她。
那時候他去找念夏,正巧就看見了她,她眼巴巴地望着長街上的糖葫蘆串,她似乎是偷跑出來的,身上沒錢,那渴望的眼神兒和輕輕舔嘴唇的樣子,盡數落在簡玉珩眼底,他歪頭看她,像個未經世事的孩子。
只見她環顧四周,賊頭賊腦地湊過去,輕輕地拔了一根,賣家沒察覺,她拉着念夏跑,小臉上一瞬間綻放出來的笑容,冰消雪融的,遠遠望去像開在清水裏的芙蓉花,幹淨的沒半點雜質在裏頭。
他那刻就突然想起來念夏的話,少爺若是娶了她呀,後半輩子肯定就不會無趣了。
愛上她是他意料之外的事情,卻是他這輩子最美的意外,簡玉珩體會到了愛,才理解容雪理解的透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