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流光相皎潔(五)
宮中女眷不随同狩獵,宮裏頭早就命人尋了一片空地, 鋪設了桌椅, 供宮中女眷坐下來閑聊,等待丈夫狩獵歸來。
一旁支了幾個帳包, 不大不小,剛好可以容下一人換裝。
帝王的出行, 總是謹慎小心的, 整個林場看似風平浪靜,其實早已被宮裏的侍衛圍了個裏三層外三層, 誇張的說,恐怕連只蒼蠅都飛不進來。
皇上端坐在上座, 已經換上了窄袖的衣裳,下面的人也都神清氣爽的, 酒壺擺在桌上, 臣子在出行前要一同端起酒杯敬皇上。
簡玉珩拿起酒壺,淺淺地為自己斟了一杯,酒是好酒, 進了口裏順着嗓子眼兒往下流, 霎時就暖了腸胃, 可簡玉珩的表情略顯痛苦,他撇撇嘴, 一手扶了扶胸口,有點幽怨地将酒杯丢在桌上。
“你不會喝酒?”莞爾覺得奇怪,按理說男人到了十幾二十歲, 難免不了有應酬,不該有不會喝酒的主兒,簡玉珩又是出了名的風流,如何能不會喝酒呢。
簡玉珩被莞爾質疑,有點惱,可他确确實實是喝不了酒的,于是乎惱羞成怒,唾了句,“會不會和你有什麽關系!”
“沒,沒關系,我會就得了。”莞爾笑笑,給自己斟了些,砸了口,綿綿的滋味十分地甘甜,她也不顧簡玉珩緊拿眼剜她,手伸出去又要倒,手還沒碰到酒壺,酒杯就被簡玉珩一把奪了去。
這一次,他不光扔了她的酒杯,更是一巴掌拍掉了她懸着的手,“這是你該喝的嗎,你給我安生點!”
“我怎麽不安生了,我就是這一壺進了肚,眉頭也不會皺上一皺!”莞爾十分地相信自己的酒量,聽人家說書講段子的時候,喝膩了茶就偶爾嘗嘗酒,一開始是果酒,後來就直接上白幹兒,一點一點地就練出來了,莞爾心想,等回去了,就給簡玉珩找點果酒喝,他是男人,得練上一練,不然以後總會在這上頭吃虧的。
簡玉珩卻十分不屑,他做不到的事情,也不想他的女人能做到,他見她又要去奪酒壺,咬着牙根子,一把抄起來就給她扔了出去,引得不少人偏了腦袋,朝他們這兒看。
莞爾拉了拉他的袖子,把頭埋下去,暗罵簡玉珩手底下沒輕重,都不知道消停些,還說自己不安生,他才是最不安生的人。
“妹夫這是怕妹妹喝醉,纏着你不叫你走嗎?”林子夙爽朗地笑起來,一衆人也跟着哈哈大笑,皇上嘴角勾了勾,道:“人道小別勝新婚,這玉珩還沒走呢,莞爾就耐不住性子了?”
又是一片哄笑,莞爾卻覺得這笑來的沒由頭,明明就是他慫,和她讓不讓他走有什麽關系,她擡頭看看林子夙,只見他神色如常,輕輕抿嘴淡淡笑,就是平平常常的一副樣子,可莞爾看着卻十分疏遠,他袖子一拂,道了句,“不如妹夫将莞爾帶上,一同狩獵,相信以妹夫的馬術,定能周全小妹。”
原來如此,簡玉珩十指相錯,面色沉了一沉,他林子夙要試探他,定然料想到他可以忍,自小習武的身子骨不至于在馬上颠一颠就會壞掉,可要帶着一個人就不同了,快馬行進的時候,帶人和不帶有十分大的懸殊!
莞爾訝了訝,忙擺手推辭,“哥哥可別這麽撺掇,莞爾不敢騎馬,更不敢看射獵的血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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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妹夫沒信心嗎?”林子夙咄咄逼人,皇上也并不出言阻止,一時之間将莞爾扔到了一個極為尴尬的場面中,就在莞爾舉棋不定,思索着要再說些什麽來拒絕的時候,身子突然一輕,她驚呼一聲,原是被簡玉珩拖了起來,他再一次将她放在了馬背上,擡頭笑吟吟地望着她。
莞爾卻慌了,忙道:“你做什麽,快放我下來。”他身上有傷,自己騎馬就受不住了,再帶上她豈不是要了他的小命!
“乖乖坐好,怎的,信不過我嗎。”簡玉珩挑眉,下頭一衆人開始拍手轟鳴,皇家的哄,起的比市井裏頭的還足,莞爾耷拉着眼皮兒,知道是逃不過了,遂拱了拱身子在馬背上坐正,簡玉珩背了箭筒,長腿一撩翻身上馬,又是贏得了一片歡呼。
自古少年多才俊,簡玉珩正值年少,一舉一動都有着青春的朝氣,便惹得一衆老臣覺得羨慕,皇上也拍了拍手,道了一聲好,同樣也翻身上了馬,皇家的狩獵隊便浩浩蕩蕩地進了林子。
“你不該把我帶來。”莞爾聲音輕輕的,卻帶了十足的關心之意,她終于是有了點良心,簡玉珩只是笑,道:“昨兒你還質疑了我的強,正好今兒給你看看,看看我對你是不是強人所難!”
他的記性可真好,那一通氣話自己早忘了個一幹二淨了,只有他還生生地記在腦子裏,真是個不好開罪的人兒啊。
見莞爾怔怔的,簡玉珩心裏驕傲,以為是唬住她了,當即一揚馬鞭,風馳電掣般地向前奔去,疼肯定是疼的,簡玉珩咬着牙想,可不上馬就是在林子夙那兒落話柄子,多疼也得忍着。
他知道,就算是自己不帶莞爾騎馬,林子夙依然有別的辦法試探他,相比于那些未知的風險,還不如把信任的人帶在身前兒,萬一出了什麽差池,也好有個照應,莞爾聰明,性子不似尋常女子般軟糯,雖然面兒上嚣張跋扈的,可心裏比誰都細致,她定不會壞了他的事。
振臂拉弓,簡玉珩手臂上的肌肉線條絲絲縷縷的,莞爾緊躲,生怕被那胳膊爆出的青筋傷到,她也是沒想到,簡玉珩一張比誰都精致的臉,竟還有這麽一身結實的身材,她手伸出來,輕輕地戳了戳他的手臂,呲了呲牙,兀自感嘆了好一會兒。
樣子上是很帥,簡玉珩咽了口吐沫,胳膊上大筋牽着腰腹,每拉一次弓,腰上的傷就裂半分,這樣下去,不要等到結束,就得從馬背上栽下來了。
力氣使不上去,箭便失了準頭,第四次挽弓射了個空,搖搖晃晃地紮在了樹上,莞爾回頭,這才發現簡玉珩頭上已經泌出汗珠,汗水絞着額前的碎發,黏黏膩膩地粘在一起,莞爾有點着急,強大的保護欲瞬間升騰起來,她趕忙喊他停下來,“簡玉珩!”
“別動!”簡玉珩看也不看她一眼,反手從背後抽了箭往弓上搭,莞爾也急了,掙紮着扭頭過來摁他的手,簡玉珩神色一凜,小聲地道了句:“你哥哥在後頭。”
莞爾松了手,眼睛往後頭瞟,果然看見林子夙攜着長弓,正向他們疾馳而來,簡玉珩快要支持不住了,汗水直往下滴,落在了莞爾的手背上,莞爾猛地回頭,望着他泛白了的嘴唇,心裏頭實實在在的不是滋味兒,若不是昨兒自己給了他一腳,他也不至于虛成這樣。
可他明明就知道自己身上傷撐不住,為什麽偏偏還要逞強,猛地,她又想起了林子夙咄咄逼人的樣子,心下一陣駭然,難不成,難不成這一劍就是林子夙給的,讓他射箭不過是為了試探他而已,帶上自己更是給他加了難度,身後的人氣息逐漸變的沉重,第五箭,怕是說什麽也射不出去了。
莞爾揚手,涼涼軟軟的小手貼了過來,幫簡玉珩把頭上的汗抹掉,她貼在他胳膊上,小聲地在他耳邊說了句:“放慢馬速,瞄準前面的兔子。”
簡玉珩咬唇,真的将馬速降了下來,拉滿了弓,全神貫注的去瞄準前頭的灰兔,他也不知道為什麽就聽了莞爾的,大概是真的沒了辦法,況且林子夙要過來了,自然是要放慢馬蹄讓他看看自己還能拉弓。
‘嗖’的一聲,那箭頭蘊了簡玉珩全部的氣力,淩空而出,将附近的風聲撕碎,發出刺耳的輕鳴,伴着輕鳴聲起,莞爾皺眉,讓他瞄準就行了,怎麽非得射出去!
莞爾也顧不上太多,左腿縮回,矮身躲了簡玉珩箍成圓的手臂,手把馬鞍一拍,身子直接斜飛出去,摔落在一旁的草叢。
“莞爾!”
“妹妹!”
兩聲驚呼同時響起,林子夙還沒來得及有動作,簡玉珩一個飛身躍下了馬,搖搖晃晃地撐起身子,扒着灌木叢往莞爾掉下去的地方跑,她怎麽能這樣自作主張!她怎麽能!簡玉珩氣的眼睛通紅,氣血上湧,心髒猛地被揪了起來,他左手掐住自己右手虎口,強逼自己鎮靜,這才沒一口血翻上嗓子來。
“唔”莞爾手肘撐地,想把身子支起來,掙紮了幾下都是軟軟地往地上倒,莞爾撇了撇嘴,幹脆直接躺在那兒等着林子夙過來。
莞爾稍稍回想了下,誠然自己也不算沖動,跳馬的時候特意喊了簡玉珩減速,還看好了右邊兒這片軟草地,也就是會有些外傷,絕不會動了筋骨。
自己這點小痛其實真的不算什麽,可簡玉珩他再接着騎下去,一定會出事兒,畢竟他現下的處境也有她的責任,她不能眼睜睜地看着他倒下去,于是靈光一閃,幹脆她來個苦肉計,讓哥哥把目光轉到自己身上來,免了簡玉珩的劫。
“你給我起來!”簡玉珩跑過來,陰沉着一張臉,粗魯地将莞爾從地上拽起來,莞爾哼了一聲,捂住腳腕兒,疼的滿臉清淚,林子夙這才跟了過來,抱住了自己妹妹,心疼地揉她的肩膀,緊問她有沒有受傷。
“嗚嗚,腳痛,莞爾不想在這兒了,不喜歡。”小丫頭臉上身上都挂着劃傷,把頭埋在簡玉珩懷裏,哭的泣不成聲,看的簡玉珩心坎兒裏直疼,他恨不得掐死這個自作主張的豬頭,卻礙着林子夙在,什麽都不能做。
林子夙安慰了她幾句,就要帶她出獵場。
“我要他送我。”莞爾抽抽搭搭地擡起頭,淚眼婆娑地将簡玉珩望着,林子夙轉頭看了眼怒氣騰騰的簡玉珩,又看了看莞爾,竟發現她臉上挂了些不自然的紅,難不成莞爾她已經認了簡玉珩做她的夫君?
林子夙皺眉,他自然是沒什麽好說的,莞爾太小,簡玉珩又是風月裏的老手,長的又一副龍姿鳳章的端正樣子,想要勾搭一個女孩的心,還不是幾個小把戲就到手了,他淡淡地笑,交待了簡玉珩幾句,讓他代為照顧莞爾,翻身回了馬背上。
林子夙也沒急着走,坐在馬背上望着底下的倆人,簡玉珩依舊是那副陰郁的表情,弓身一把将莞爾抱了起來,小丫頭掙紮了下道:“扶我就好。”
“閉嘴!”簡玉珩瞳孔猛地收緊,吓得莞爾什麽話都不敢再往外說,他将她往上擡了擡,掖進自己懷裏,一步一步朝林子的出口走去,臨到林子夙身旁時,伏了伏身子道:“是玉珩不才,不小心摔了莞爾,今後自會到府上賠罪,今兒就勞煩哥哥和皇上說一句,玉珩就先帶莞爾回去了。”
聲音洪亮,不卑不亢,林子夙為他選了重弓,每拉一弓,恐怕都是要幾百斤的氣力,他射了五劍,依舊中氣十足,難不成盜取兵符的真的另有其人?
“好,路上小心。”林子夙笑了笑,擡手做了個請的姿勢,放簡玉珩和林莞爾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