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心似雙絲網(五)
年輕的郡王轉過頭,細長的眉下是高挺的鼻梁,優美的淡粉色薄唇有些刻薄的揚起,他整個人看起來趾高氣昂的,渾身上下都散發着嚣張的氣味。
緋王殿下唇角上揚,他是有着和簡玉珩一樣的桀骜,但骨子裏卻帶上了點兒陰柔,他展顏一笑,極盡妩媚,“你我之間,禮數便都免了罷。”
一旁的宮人還端着手谕,可在這緋王殿下身旁也不得不低着頭,簡玉珩也笑了笑,直起了身子道:“自然是不能免的。”
緋王大笑,眉眼卻像沾了霜一般,平易近人卻又難以捉摸,上位者的王者氣,他贊嘆地笑,上前一步拍了拍簡玉珩的肩膀,示意他一起進去,簡玉珩手腕轉了轉,笑着應了聲是。
一旁的宮人訝異地立着,半天沒能回過神來,緋王私下交好簡玉珩他是早就知道的,可如今見了簡玉珩,他的這幅皮相竟和緋王殿下生的極為相似。
宮人揉了揉眼,眼沒花,趕忙邁開腿兒跟着緋王殿下進了簡家宅子。
草草接了旨,送走了那宮人,簡玉珩和緋王殿下在屋子裏喝起了早茶。
“殿下今兒不上朝?”簡玉珩兩指撚起茶杯,日輝落在他白皙的,帶了些病容的臉龐上,給他的蒼白加了些許色彩。
緋王撇嘴,回道:“告了病假,今□□堂上必定熱鬧,本王喜靜,他們折騰起來總讓我頭疼。”
“殿下不該如此任性。”簡玉珩身上突然裹上了戾氣,緋王咋舌,剛剛還是一副高高在上的神态,現在竟弱勢了幾分,他晃晃腦袋,回道:“可真的頭疼。”
簡玉珩起了身,踱步到窗前,不再和緋王多說什麽。
皇上封後是大事,封的是錦陽宮裏的正主兒,是緋王殿下的生母,他去上朝,自然是還會被頂上風口浪尖,這稱病回避,也未必不是一件壞事。
“阿珩,你馬上要來宮裏了。”緋王見他沉着臉,悻悻地笑了笑,邁着輕巧的步子湊到他的身後來,吹着他的耳朵說:“父皇還要親自給你指婚,你還真是厲害,不愧是京城的伴月公子。诶,你有沒有發現,沾上個月字的都深谙風月之事呀,像祠堂裏的月老啊,那月亮上的嫦娥仙子啊。”
緋王收了在外頭的一套陰冷作風,便像個孩子似的纏着簡玉珩,他的話多,簡玉珩比誰都清楚,聽他說的差不多了,再教導上他幾句,便打發着走了。
而此時此刻,另一道谕旨也擡到了林家的門口,正趕上上早朝的時候,林記成出門剛好碰了個正着,來的宮人下巴仰着,頤指氣使地端了架子。
誠然他是不能對着堂堂左丞使眼色的,但因着拿了皇上的手谕,必須得擺出聖駕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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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勞煩公公了,快裏面請。”林記成是個明白人,躬身作揖,恭恭敬敬地笑着請宮人進去。
“林大人,這聖旨不是頒給您的,還請您将林莞爾小姐叫來廳裏吧。”
莞爾是被念夏鬧醒的,她一雙眼睛紅紅的,目光呆滞坐在床頭,她看着念夏急匆匆的身影,奇怪地問她道:“念夏,你怎麽從外頭進來了。”
莞爾話一出口,突然想起來昨晚的種種,眼睛一瞬間睜大了最大,瞳孔都跟着縮到了極致,她猛地回頭,并沒發現簡玉珩的身影,睡意一下子便散到了九霄雲外。
屋裏沒他的影子,想必是走了,他也是厲害,流了那麽多的血,竟還這般來去自由的。
念夏緊張地拉她,嘴裏忙不疊地叫她,“小姐,您可快清醒清醒,皇宮裏來了人,要您去接旨呢。”
“皇宮?那定是找爹爹的,跟我有什麽關系。”莞爾嘀咕着就要往後倒,既然簡玉珩走了,就不用她照顧什麽的了,莞爾也樂得清閑,念夏那邊兒眼疾手快地湊過來,推直了她的後背,急道:“真不是和您開玩笑,快點洗漱了!”
莞爾被迫下了床,渾身上下酸疼無比的,她拿着手巾擦臉,那邊兒念夏翻出了套正式的衣服,急急忙忙地給她裹上,又跑到案臺上取木梳給她梳頭,莞爾見她這忙裏忙慌的陣仗,也跟着繃緊了神經。
這聖旨确實來的蹊跷,眼見簡玉珩前腳才走,聖旨就跟着後腳來,保不準裏面有什麽聯系,一會兒可還是機靈點兒,別給自己和家人惹上什麽禍事才好。
踩上軟鞋,念夏那邊也梳理完畢,莞爾咽了咽吐沫,和念夏一同向正廳走,天才剛剛亮,月亮的殘影還挂在正中,小風微涼,莞爾和念夏肩挨着肩擠在一起,一同邁開小小碎步。
林記成遠遠地看見女兒過來,趕忙招了招手,道:“莞爾,快來,這是皇上跟前的何公公。”
說完又轉身對着那宮人道:“何公公,這是小女莞爾,寵的過了分,耽擱了這麽久才來,林某代她向您賠個罪。”
“莞爾見過何公公,見過爹爹。”莞爾伏身行禮,念夏躬身退到了一旁,那宮人和莞爾差不多高,身材微胖,一雙銅羅似的眼睛擡了擡,看到了此時一身淺綠錦衣,面兒上乖乖巧巧的莞爾。
宮人滿意地點頭,湊過來扶了一把莞爾免了她的禮,“林大人當真是好福氣,這小女兒都是瞧着天仙兒似的姑娘。”
林記成笑,溫雅又不失禮數,莞爾樣子上是肖像林記成的,抿嘴一笑,和林記成如出一轍,若是不知其中內情,這還真道一對兒如假包換的父女。
何公公寒暄也寒暄了,就該幹正事兒了,他從托盤裏将裹着金線的谕旨拿在手裏,橫着手臂往外端,林記成目光一凜,趕緊往女兒這邊挪了幾步。
林記成示意女兒跪下,莞爾瞟了眼念夏,見念夏兩手微微交叉,示意她趕緊行禮,她會意地跪了下來,和父親一起朝宮人行了大禮。
何公公微微點頭,解開了金線,用略刺耳的嗓音宣讀皇上的手谕,莞爾聽的認真,林記成卻越聽眉頭皺的越緊,宣讀完畢,莞爾謝恩接了旨。
送走宮人,林記成直接陷入了沉默,莞爾也有些悵然,總結了下,大概就是說皇上要新晉皇後,又聽聞了簡玉珩和她東牆求愛的流言,覺得感人,要把他們召進宮裏見一見,順便指個婚什麽的。
莞爾心裏頭慌,自己和簡玉珩這一來一往,風兒都傳到皇宮裏去了。
可莞爾從沒想過,自己這一輩子,還能進得一次皇宮,她的內心雖恐慌,但同樣也是無比激動的,如果不是場合約束,她非得抱着念夏跳起來不可,可當莞爾扭頭,看見林記成一臉擔憂的神色時,又有了些于心不忍。
“爹爹,您怎麽了?”莞爾湊過來,攏了林記成的袖子,小心翼翼地問道,林記成被這麽溫柔地一拉,腦袋頂兒上的陰雲也散了不少,他扯着嘴角笑了笑道:“政事罷了,莞爾不用擔心,等一會兒了,派個丫頭過去,教教你進宮的規矩,可別到時候觸怒了聖顏。”
林記成打發了教禮儀的丫頭跟着莞爾回去,撩了下暗紫錦衣的前擺,坐在了正廳的椅子上,他的手肘撐在案幾上,輕輕地揉自己的太陽穴,随身的侍衛趕忙倒了茶過來,在旁邊伺候着。
皇上到底還是立了後,太子母親早逝,鳳位空虛倒還好,如今上了新人,還是個有兒子的主兒,依着太子那暴戾的性子,也不知道那東宮還能不能待得穩了。
他早就屬了太子麾下,兒子也跟着太子身邊兒,一條船上的人兒了,太子濕了腳,他也是逃不掉一腿泥,只能盼着那正值年少輕狂的緋王殿下,多惹些事端出來堵上悠悠衆口。
這是他能預料的事兒,可召見莞爾這頭子事有點蹊跷,簡家沉默了兩年,簡召他那兩個兒子他也了解,大兒子簡方正成天花天酒地的,絕對是個爛泥扶不上牆的主兒,小兒子簡玉珩和他哥哥沒什麽差,迷戀酒樓的女子,但聽說他書讀的好,一手皮鞭也揮的亮,比他哥哥要強上些。
看來皇上的意思,是要将簡家這右丞之位,往簡玉珩身上撇了,把他和簡召手裏的權往兒子手裏撥,林記成嘆了嘆,大概是覺得他們這行子人老了,不在中用了,緊着讓兒子們往外出,不過皇上還算是仁義,撥權這事兒還是往他自家手裏頭撥,至少沒便宜了外人。
“大人,後位是給了哪個主?”貼身的侍衛開了口,林記成猶豫了下,還是接了他的話頭。
“還能有誰,自然是錦陽宮的那位,皇上剛剛四十的年紀,怎麽可能真的懸空後位,後宮要人打理,只要有妃子在,後位就不能空。”女人可不似男人,尤其是入了深宮的女人,勾心鬥角的功夫可比男人強上百倍,天天在皇上跟前服侍着,就算再膽小兒的女人,日子久了,也能練成只手遮天的老虎。
林記成站了起來,吩咐了下,趕忙往宮裏頭趕,想必今兒簡召會有不小的動作。
與此同時,屋外頭的林子夙高束着發,遠遠地走了進來,弓了身子喊了聲父親,林記成揮手,示意他趕緊上朝去,卻不料被兒子圈住了胳膊。
林子夙面不改色地湊了過來,輕輕在林記成耳邊說了一句:“兵符失竊。”
林記成聽了兒子的話,心下駭然,難不成緋王那邊兒,真的想反了,林記成雖心裏訝異,但面子上沒太大的變化,他正了正衣襟,沉聲問道:“事态如何?”
林子夙搖頭,回道:“拿走了一塊,另一塊在太子手裏,只丢了兒子這半塊兒。”
林記成點頭,低聲叮囑了兒子萬事小心,便出發向着宮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