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心似雙絲網(四)
簡玉珩咧嘴笑,微不可察地搖了搖頭,是啊,他的運氣确實好,随便一翻就進了她的浴房。
“林家的大小姐今年有十七了吧”,簡玉珩明顯中氣不足,卻還是不忘耍他那張嘴皮子,“怎麽怕黑不敢自己睡嗎?”
莞爾氣結,明明弱的嘴皮子都白了,還這麽多的廢話,她那時候不過是怕念夏大冬天的在外室凍着,才随便扯了這麽個謊,他的耳朵倒是靈,“那你呢,這麽不怕黑,大半夜的潛進別人的院子來,顯擺你膽兒大嗎?”
莞爾拔開罐兒口,不等他回話,藥沫就往他傷口上灑,他牙一緊,眼神閃了一下,小丫頭還算好心,先使的止疼的藥,他寬了寬心,兩只眼睛一并閉了起來,不聲不吭地讓莞爾往上倒藥。
莞爾不敢用手他的口子,蘇染白說過,她那是上樹和泥的手,不幹淨,萬一給他碰壞了怎麽辦,可轉念一想,碰壞了就壞了,省的他到處嚣張,邊想着邊下了手,藥沫沾了血水化開,莞爾幫他抹勻了藥,扯了一塊兒幹淨的手巾擦掉周圍的血跡。
一通折騰下來,血終于不再往外流了,莞爾長長地出了一口氣,癱坐在了床邊兒,簡玉珩早已經阖上了眼,嘴唇上泛起了白皮兒,燈火自上照射下來,打在他的睫毛上,眼窩處多了兩道陰影。
莞爾瞧着好玩兒,換了個跪着的姿勢,直起上半身,伸出一根指頭,碰了碰他長長的瞳睫,他眼珠子隔着眼皮兒動了動,把莞爾驚的一屁股坐回了地上。
該死的臭松鼠,吓唬她!
莞爾紅了臉,也沒了興致,站起來,轉了轉脖子,困倦的睡意再次襲上了眼皮兒,她突然想起來自己還沒問他為什麽會受傷,為什麽會被侍衛追捕,一連串的問題還沒解決,他就這樣睡着了,罷了,一切都等早上再說好了。
莞爾湊過來,把床腳下自己的薄被展開,搭在簡玉珩的身上,再把念夏那條拿來,披在了自己身上,她眼巴巴地看了看自己的床,再看看四仰八叉的簡玉珩,兀自嘆了口氣出來。
雖說能盛下自己和念夏兩人,但簡玉珩的位置太靠中間,左右都沒留出一個人的地界兒,到底他受了傷,自己便讓着他些好了,也希望他能記着點今日的恩情,以後少欺負她些。
幽幽地朝門口走去,莞爾滅了燈,摸索着坐在了案幾旁的凳上,枕着手臂趴了下來,桌子有點涼,她抽了抽鼻子,突然想起來自己以前的事情。
那時候在簡家當差,晚上會有一個大胡子管事來,給她們講講課,教她們學一些簡單的字,莞爾當時學得快,不樂意聽的時候就趴在桌子上打盹,管事和她熟,便總拿柳條抽她,邊抽邊罵她,她就偷偷往他鞋子裏扔蟲子,站在一邊兒咧着嘴笑,看他吹胡子瞪眼的惱怒樣兒。
想着想着,莞爾自己樂出了聲,自己還真是從小就蔫着壞,這多年過去了,也不知道那個一臉胡子的大個子管事怎麽樣了,他雖然長的兇,但性子裏是純粹的善良,自己天天給他尋不痛快,他倒是将自己珍藏的話本子傾囊相贈,每每讨論起詩詞歌賦,待她如知音一般。
想到了大胡子管事,莞爾便又想起來常常在廚房門口窩着的肥貓,那是管事養的,橘色的貓大多都是肥的,可這只卻異常的肥,它很會撒嬌,見了人手上有吃的就會去蹭人家的腳脖子,前後左右來回地蹭啊蹭啊,多硬的心腸都給蹭軟了,任誰見了都要樂巅地喂它些吃的。
緊接着就是花燭了,花燭喂那只貓喂的最多,她是內室伺候太夫人的,穿着緞子做的衣服,藍汪汪的非常漂亮,自己只是個值夜的丫頭,衣服料子都是粗布,她記得花燭常坐在屋門口的小石土坡上唱曲兒,她就湊過去聽,聽的多了膽子也就大了,敢和她多說上幾句話,處久了就成了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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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唉,她大概從未當她是朋友,莞爾知道,那時候她正是要被提拔的當間兒,不能犯這種大錯,如果她當時好言好語對她說,她或許真的能替她把罪頂下來,可她非要用那種偏激的方式……
真不知道,她會不會認出自己,得提前想個法子了。
莞爾的思緒越來越輕,像是堵了棉花似的,眼皮兒終于耷拉下來,腦袋像貓兒似的拱了拱手臂,沉沉地睡了過去。
月光從窗子的縫隙裏照進來,點亮了一小片黑暗,床上的人眼睛霍地睜開,像夜裏的貓頭鷹似的,雙眼發着淡淡的幽光,窗外頭一小陣騷動似的貓兒叫,他凜了凜神,輕輕地撐起身爬下了床。
借着月亮微弱的光,他看清了案幾上趴着的人兒,薄被也不知什麽時候被她自己撇到了地上,簡玉珩皺眉,快到淩晨的時分是一天裏最涼的,莞爾夢裏頭不安穩,身子緊緊地縮,他輕輕地走過來,彎腰去撿地上的薄被。
本想撿起來給她披上,可手剛摸上被子,簡玉珩勾了勾嘴角,改變了主意。
可能是感覺到了騷動,莞爾腦袋在臂彎裏蹭了蹭,眼睫毛抖了抖,意識模糊間仿佛有人在拽她的胳膊,好像是小阿湛在拉着她鬧,可她還沒睡醒,不想陪他玩兒,莞爾嘴裏咕嚕了下,嘀咕道:“不想活了不是!”
黑暗中,響起來一聲男子的輕笑,他沒想到她睡着了都這樣的兇,簡玉珩抿了抿嘴,原本是想叫醒她道個別的,可她這一句不想活了着實是吓着了他,真是個活脫的小祖宗。
簡玉珩思索再三,還是将莞爾的身子抱了起來,他原本還寸着勁兒,怕牽扯到自己的傷口,沒想到懷裏的人兒輕飄飄的,好似沒什麽重量,他松了口氣,将莞爾放在了床上,他把弄上血跡的褥子推到一旁,拿着幹淨的被子給她蓋好。
她一躺下,那眉頭瞬間就舒展了,鼻子裏還輕輕地哼了一聲,嘴角勾了起來,簡玉珩仔細地看了看,那臉上竟擠出了一個小小的梨渦。
只有一個,怎麽只有一邊兒有,簡玉珩撥拉了下她的臉,想找出來另一個,可睜瞎了眼都找不到,外頭又是幾聲急促的貓兒叫聲,簡玉珩這才意識到自己在幹什麽,抽回手苦笑了下,怎麽自己現在變得這麽優柔寡斷了,明明進來後打暈她就好,可手揚起來怎麽也打不下去,他可從不是會把自己置于險境的人啊。
心思亂了套的簡玉珩不敢再去看床上的人兒,他壓了壓自己傷口,撿了外衣轉身向屋子外頭走去,屋外的容雪已經等了很久了,見簡玉珩出來,趕緊迎了上來,伸手就要去扶他,“公子,你受傷了。”
“無妨,走吧。”簡玉珩揮手,沒準她搭手,容雪眉眼垂着,跟在他的身後,手裏一把短刃攥的緊,縱使簡玉珩對她冷淡如斯,她還是要護他周全。
簡玉珩的傷口疼過了勁兒,也就不影響腿腳上的動作,但馬是不能騎了,同容雪走出幾裏路後叫了輛馬車,天還沒清涼,四下裏人少,沒人知曉他的行跡。
容雪坐在他旁邊,壓低了聲音問他,“那東西拿到了嗎?”
簡玉珩腦袋緩緩地往這邊轉,點了點頭,道:“拿到了,貪了點別的東西,挨了他一劍。”
簡玉珩說完,從褲管處掏出了一塊小小的紫色令牌,上面金光熠熠的,繞着若隐若現的龍紋,容雪湊過來看了看,驚訝地望着簡玉珩道:“怎麽只有半塊?”
“這哪裏是半塊,這是半塊的半塊,真是小看了林子夙了。”簡玉珩憤憤地捏緊了手裏的紫令,這是大戚王朝的軍令,調動戚頭軍的,分左右兩塊兒,文丞拿半塊兒,武丞半塊兒,皇帝又怕文丞武丞有所圖謀,再将半塊分開,丞相一塊兒,親信一塊兒。
簡玉珩知道林子夙自負,許是不會将另一塊兒交給手下親信,可他将林子夙的屋子翻了個底朝天都沒找出來,耽誤了時間,挨了這一劍。
“公子,您的行跡給誰看到了?”容雪突然有點慌,她是從莞爾的卧房找到簡玉珩的,若是莞爾知道了他的行跡,以他的手段一定會殺了她。
“明知故問!”簡玉珩閉上眼,腦袋枕在馬車後壁上,搖搖晃晃的,容雪看在眼裏卻心驚膽戰,“公子,您殺了她?”
簡玉珩沒答話,沒否認也沒辯解,容雪的心一下子揪了起來,一口氣噎在了嗓子眼兒,咽不下出不來,她一雙眼睛充了血,淚光開始打轉。
“容雪”簡玉珩開了口,容雪模模糊糊地嗯了一聲,簡玉珩眼睛依舊沒睜開,只是幽幽道:“你不該對任何人有感情,你是個殺手,殺手一旦有了感情,就會被人掣肘,到了最後,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麽死的。”
“是”容雪答的含糊,嗓子眼兒像堵了棉花。
他不再管容雪,靜靜地握了握手裏的令牌,他沒殺莞爾,自然是有辦法控制她的,他到底還是簡玉珩,不會做任何對自己不利的舉動。
日光漸漸浮現,簡玉珩下了馬車,果不其然地看到一個男子,他背對着他,站在簡宅門口,一旁跟着的宮人,手裏還端着谕旨,可見是剛剛才來,不算怠慢。
簡玉珩伏身行禮,振聲道:“簡玉珩參見緋王殿下,不知殿下大駕,有失遠迎,還望贖罪。”
作者有話要說: 小胖發幾個紅包回饋下吧~~本章下留評,前五名包紅包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