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金風逢玉露(五)
路上的侍衛丫頭紛紛行禮打招呼,簡玉珩均是大手一揮免了他們的禮數,莞爾走的慢,他念念叨叨地折回來将她拉上,這一路也就沒少了人們的注目。
其實他原本是不願意多費氣力回這些招呼,但想着身後頭帶着個人,還是個女人,自己客氣點總能留個好印象,于是這一路上便多笑了幾笑。
“珩少爺,您又來看太夫人了。”太夫人門口早站了帶路的丫頭,遠遠地瞧見少爺到了就開始招呼,簡玉珩剛要再裝一次大度,揮手免了她們的禮,突然感覺自己手上牽着的人渾身一抖,有些害怕似的縮了一下,他停下腳步回頭,附身湊到莞爾跟前問她怎麽了。
小丫頭不說話,身子緊往他身後紹,眼神似有躲閃,簡玉珩皺眉,又想起來剛剛莞爾醒來時滿臉通紅的樣子,大手一伸又覆在了她腦門上。
“你幹嘛啊。”莞爾撥開了他的手,牙齒緊緊地扣着嘴唇。
“诶,我這不是怕你難受,可真是狗咬呂洞賓了,你這丫頭心腸是石頭做的嗎?”簡玉珩嚼舌根,莞爾卻沒心思和他說下去,剛那一聲悠長的聲音,怕不是別人,就是當年要将她毀屍滅跡的花燭。
招呼聲再次遠遠地響了起來,是兩年前那悠長的聲音沒錯,莞爾心裏又是一緊,手心都泌出了細密的汗珠,簡玉珩本想繼續罵下去的,但見她這兒副失神的樣子又有些憂心,他當她是要見長輩了,心裏慌,于是攥了攥她的小手,拉着她往屋子裏頭走了過去。
莞爾側了側身子,躲在了簡玉珩的後面,簡玉珩沒察覺,依舊昂首挺胸地拉着她向前走,路過門口時,莞爾擡眼,看清了守門丫頭的臉。
她個子好似沒再長,之前她是比花燭要低上一頭的,現在像是還要比她高些,按照禮數,除了簡玉珩自己府上伺候的丫頭,別的人是不可以擡頭直視少爺的,此時的花燭低着頭,并沒看到莞爾的樣子,由着她跟着珩少爺一起進了屋子。
內宅依舊是兩年前的擺設,莞爾左右看了看,目光落在屋子中間的案幾上,換了新的茶壺,并沒有簡玉珩的題字,也不知道自己走後,簡家是怎麽處理這件事兒的。
估計也就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丫頭,打碎了太夫人的茶壺畏罪出逃,草草記上這不風光的一筆了事,沒人會在乎她的生死,這個時代本就視人命如草芥,更何況她只不過是太夫人外室的一個值夜丫頭。
老夫人被丫頭扶着坐了起來,莞爾在簡玉珩的身後往前看了看,老夫人瘦了很多,額頭和臉頰上的皺紋更加的多,像一條原本生機勃勃的河水,漸漸地流到了沙漠的盡頭,她的身子十分地羸弱,仿佛風一吹都會吹走似的。
老夫人見簡玉珩來了,展顏一笑,扯着一臉的皺紋都舒展了很多,“阿珩,快過來,怎麽這些天都不來看看祖母。”
簡玉珩朝太夫人躬身,施了晚輩該有的禮數,這才走上前去牽住了太夫人的手,将她扶着,靠在床頭,“孫子心裏記挂祖母,這不,花了些功夫給祖母讨了個孫媳婦來,給您瞧瞧。”
太夫人一聽這話,一雙眼睛都亮了起來,她腰背直了直,左右尋找着孫媳婦的身影,“在哪呢,臭小子,快把姑娘叫到跟前兒來給我瞧瞧。”
簡玉珩笑,笑的像個稚氣未脫的孩子,他身子一正把莞爾擋住,眯着一雙眼睛對祖母說:“你猜她長什麽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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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快給我讓開!”太夫人揚起手打了簡玉珩胳膊一下,是極其寵愛的打,撓癢癢似的,簡玉珩作勢捂了捂手臂,苦着臉道:“祖母這有了孫媳婦兒,便不要孫子了,說打就打了不是,快,給孫子揉揉。”
莞爾立在旁邊,雞皮疙瘩掉了一地……她雖知道簡玉珩是個極會撒嬌的主兒,卻沒想到竟是這麽一副無賴的樣子。
“莞爾,來,叫咱們祖母瞧瞧你。”
簡玉珩站起來,板住莞爾的肩膀見她推到太夫人跟前兒,莞爾也伏身行了禮,坐到床邊兒拉了太夫人的手,“孫媳婦兒給老夫人請安了。”
太夫人咧着嘴笑,見孫媳婦兒這一副乖乖巧巧地樣子,心裏頭像抹了蜜似的甜,她另一只手臂伸出來,攏了莞爾的手,有些沙啞的聲音對莞爾說道:“這臭小子啊,教我慣壞了,今後他哪裏有得罪你的地方,可要多包容包容他。”
莞爾點頭,太夫人向來開明,腦子裏沒那麽多三綱五常的教條,她只要看着她孫子喜歡,開心就心滿意足了,簡玉珩顯然也知道太夫人的心思,他從後面壓了過來,摟住了莞爾的脖子,将下巴抵在了她的頭上,“祖母可知孫子向莞爾提親,花了多大的功夫,練那笛子練的腦子都上不來氣兒。”
“誰要你來給我吹那笛子,珩少爺能看得我入眼,莞爾就是上輩子修的福了。”莞爾另一只手抓了抓簡玉珩扣在她肩上的手,在太夫人無法察覺的角度,将那快要扣到她胸口的爪子往外掰,她回望過去,眼睛裏帶着點婉轉的嬌羞,簡玉珩心裏震了震,不由自主地扯了扯嘴角。
真是戲場上演角兒的好料子……
“喜歡就好,喜歡就好。”太夫人笑的鼻子眼睛都快要擠到一起去,她拉過簡玉珩的手,将他放到了莞爾的手裏,道:“往後這臭小子就換你照顧了,當真是一件極累人的事情啊。”
這個屋子都笑出了聲,丫頭們貓着腰,笑的咯咯的,莞爾也抿着笑,簡玉珩嗔了祖母一眼,最終也不置可否地笑了。
“花燭,你到這兒來。”太夫人招了招手,花燭應了聲緩步走來,她描了妝的,眼睛長而彎,像天上的月牙兒,兩年不見,她又美了很多。
太夫人滿意地點了點頭,接着道:“之前總說給你找個通房的丫頭,霜凡你不要,怕是你瞧不上她的姿色,這花燭是我看着長大的,心眼子善良人又漂亮,讓她和莞爾一同照顧你吧,你那麽淘,一個可看不住你。”
“我既然有了夫人,還要一個通房的丫頭做什麽,便不必了吧。”簡玉珩推辭,但太夫人仿佛預料到他會這麽說一般,緊接着他的話茬子道:“那就先帶着,等大婚之後留着當妾室,早點給我生個重孫子抱。”
花燭的頭低着,但還是抑制不住喜悅的心情,當個大戶人家的妾室,總比出了府随便找個酸秀才嫁了強。
“你看花燭今年十八,你十九,沒什麽隔閡,莞爾丫頭看着小,怕她有什麽考慮不周全的地方,讓花燭跟着點你我放心些。”
簡玉珩推辭不得,只能應允了太夫人,其實他明白,不管他長到多大祖母都不會放心他,放一個知根知底兒的人在他跟前,至少還能讓她安心些。
太夫人開了心,加上年紀大,體力跟不上,不一會兒便被簡玉珩哄着睡下了,簡玉珩拉着莞爾輕手輕腳地出了門,看也沒看花燭一眼便離開了宅子。
“珩少爺慢走。”花燭的聲音丢在了風裏,她暗自咬了咬牙,花燭是個驕傲的人,她一張嘴伶俐,長得又讨喜,便自恃在簡家哪裏都能吃得開,這猝不及防地吃了珩少爺的癟,心裏頭悶悶的不舒服。
花燭腳跺了跺,關上了外宅的大門。
簡玉珩拉着莞爾往外走,準備騎馬将她送回林家去,小丫頭還有點鬧別扭,兩人你一句我一句,連打帶鬧地來到了大門口,一個一身素衣頭戴鬥笠的人立在那兒,像是已經等了些時候了,家簡玉珩出來了,上前一步躬身行禮,莞爾眼睛一亮,趕忙說道:“既然公子有事情,那就不勞公子送莞爾回去了,莞爾自己坐馬車就好。”
此時的簡玉珩也收起了剛剛調笑莞爾的嬉皮笑臉,仿佛突然間換了一個人似的,他沉沉地迎了一聲,手上一松,還了莞爾自由。
莞爾見他松了自己的手腕,一溜煙地就往外頭跑,路過那人時,一股子女子的胭脂味兒鑽進了她的鼻子,心裏一驚,這難不成還是個女的?
他伴月公子可真是風流,自己才剛走,馬上就找好了下一位姘頭……也不對,自己才不是他的姘頭!
莞爾嘴撇了撇,鑽進停在正門口的馬車裏,眼看着太陽就快要落山了,再墨跡墨跡,等回到家了阿湛都要睡着了,簡玉珩見莞爾鑽進去了,把竹山叫到跟前兒來,叮囑道:“你跟着車,把夫人給我看好了,敢出半點差錯拿你是問。”
她于他,還有十分重要的價值。
竹山應了是,躬身擡腿爬上了禦馬的位置,胳臂一揚,帶着莞爾朝西域林家的方向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