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金風逢玉露(四)
簡玉珩退出了屋子,神色倏地就恢複了清冷的樣子,竹山迎上來,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便匆匆跟着朝門外頭走了。
留莞爾一個人龇牙咧嘴地,暗罵自己沒出息,他打她的時候可是毫不留情的,可自己怼他一下都得寸着勁兒,生怕真把他怼疼了,大概憐香惜玉這四個字和她林莞爾沒關系,倒是還要惜他簡玉珩這塊兒寶貝玉。
霜凡目睹了剛剛少爺調戲莞爾的全過程,心裏頭是慌的,她瞠這一雙大眼睛過來,想幫莞爾除掉身上的衣物,莞爾扭過頭來朝她笑,示意她不用沾手,自己來就好。
莞爾脫好了衣服,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一塊一塊的淤青,那是她在包廂裏撞的,當時心裏緊張不覺得疼,現在放松下來,實在是像火燎一樣疼痛難忍,她呲着牙,手撫上了自己的側腰間,一道紅彤彤的鞭傷橫立在上面,破口有點深,是簡玉珩拉她上來時磨出的口子,她牙齒錯着,心裏有氣發不出,憤憤地把腳一揚,進了大桶。
“嘶”莞爾倒抽了一口涼氣進去肺葉裏,熱水蟄的身上一陣又一陣劇烈的疼痛,她使勁忍着,再加上屋子裏霧氣大熱的很,豆大的汗珠就從她額邊墜了下來。
“小姐,您還好嗎?”霜凡在一旁吓得半天沒敢吭聲,她往常聽那些年紀大的奴婢講風月之事,到了興頭時身上總難免要挂些淤青和傷痕,她總不信,現在親眼看到了,實在是驚了一身冷汗出來,但又見莞爾痛到龇牙咧嘴的樣子,心裏又十分不忍,便上到跟前兒來詢問。
莞爾也不客氣,比劃着叫霜凡去找些止疼化瘀的藥粉來,“你去找找,找不到也沒關系。”
哄着那小丫頭出去了,莞爾忍着疼往身上撩水,估摸着差不多濕了個透,站起身就要往外出,誰知道身後的沙帳一下子就被人撩了開,腳步急匆匆地就往她身邊兒裏來,給莞爾吓得一個激靈縮了回去,迸濺出來一地的水花兒,肩頭也跟着沒進了水裏,腰上又是一陣撕裂般的劇痛。
腳步越來越近,聲音沉沉的,不用想就知道是男人的腳步。
“簡玉珩你別過來!”她回頭看,不是那只臭松鼠又是誰,簡玉珩心裏也嘀咕,剛剛和竹山說了幾句話,霜凡那丫頭就莽撞地跑了出來,簡玉珩問她話,她紅着一張臉不說,沉着臉問了半天才知道,莞爾丫頭身上挂了傷,問他們要藥。
他想起了莞爾剛才的一番推辭,這才明白了其中的原因,上午的一番折騰,怎麽也得挂上點傷的,他心裏有愧,便親自去取了藥送過來。
可這丫頭向來不領他的情,那時候自己吹了笛子唱了曲兒,也不見她給自己個好臉色,現在這又頭巴巴地送藥過來,那邊兒連靠近都不叫他靠近,不過左右她是要嫁他的,哪那麽多的顧忌。他一手揉了揉下巴,一抹詭黠就從眼底生了出來。
簡玉珩繃着腳尖兒,緩步靠近了盛着莞爾的木桶,小屋裏霧氣大,但隔着層層水光,依稀還能看到小丫頭肩頭上泛着青,這景象落在眼底怪讓人心疼,他一張臉突然冷了冷,眉頭鎖住,也不管她怎麽說,快速地拔了手中的藥蓋兒,手腕一斜将藥粉撲在手心,抓按着她的肩頭便塗了上去,他的手穩重,力氣大,莞爾掙脫不開。
手心的藥沫沾了水立馬化成了漿糊,滑滑的粘在簡玉珩的手心兒,他的手游走在她的肩頭上,藥是好藥,塗上去涼涼的很清爽,但莞爾依舊是不領情的,簡玉珩他就是個徹頭徹尾的混蛋,趁着她沒法兒還擊的時候欺辱她!
“簡玉珩你,你混蛋!”莞爾頭緊緊低着,牙縫裏擠了這麽一句出來,見她氣了,他心裏頭飄飄的,臉上卻只是憋着笑,回她道:“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道理,不懂嗎?”
去他個頭的魚肉,莞爾咬緊牙,背對着簡玉珩縮在水中,肩頭不住地顫,實在是欺人太甚了!這賬,将來她要掰着他的狗爪子,一條一條和他算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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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還有哪裏傷着了。”簡玉珩塗完了肩膀,臉上也恢複了常色,其實他也根本看不到什麽,屋子霧大,況且女子沐浴,免不了水裏要鋪些花瓣,水裏的小人兒長發披散着,只露了一雙雪白的肩頭而已,他就是想看,也看不走。
“沒有了!”莞爾快速地答他,小丫頭向來果斷利落,為人處世不似尋常家小姐的拖泥帶水,簡玉珩的心中不由騰起幾分驕傲,這是他将要娶進門的夫人,說不準将來要跟着他做大事兒,有點脾氣才是好的。
就在莞爾以為他要收手的時候,他卻好死不死地把手往水裏探,想看看她別處還有沒有傷,簡玉珩是出于好心的,可莞爾并不這樣想,莞爾徹底被他惹惱了,胳膊從水中伸出來,一把奪過了簡玉珩手裏的玉瓶兒。
她的身子半轉過來,手臂端着,身子依舊貓在水裏,眼睛卻是噴火似得瞪簡玉珩,一雙黑墨般的眸子就快要瞪的漾出來。
若是眼神也能算作一把利器,簡玉珩怕是早已被莞爾淩遲在當場了。
簡玉珩手裏沒了藥,只得作罷,不過只是想調笑一下她,因為他發現自己只要是看到她發火的樣子,心裏頭就會舒坦,他扯着嘴角笑,把外面候着的霜凡丫頭叫進來,揉着鼻尖兒就退了出去,似什麽都沒發生過一般,面色如常地到外頭和竹山繼續攀談。
“小…小姐,還要上藥嗎?”
莞爾冷臉點頭,霜凡接過藥瓶,架着胳膊給莞爾塗藥,生怕勁兒使大了弄壞了人家嬌貴的身子。
又是一番大折騰,莞爾就是有九條命也去了八條半,蔫不丢兒的坐在銅鏡前,讓霜凡丫頭給她梳理頭發。
“小姐您平時都畫怎樣的妝容?”
霜凡面前擺着一堆子瓶瓶罐罐,胭脂水粉應有盡有,簡家訓練內室的丫頭十分地嚴格,縱使是霜凡這樣的服侍少爺的,也得會一手描妝的本事。
而縱使霜凡在妝容這方面頗有造詣,此時也不敢輕易動手,這是少爺抱回來的人兒,自己給怠慢了,免不了要被少爺罵,小少爺脾氣怪,說賞往天頂上賞,說罰也是往死裏罰的,霜凡把盒子碼在一起,怯怯地詢問了這一句,“房裏的丫頭可有提過您的慣用妝容?”
莞爾也不清楚,值夜的丫頭,從沒學過這個,況且後來也都是念夏管着,自己倒是一個型也沒記住。
“怎麽好看怎麽畫就是了,哪那麽多講究。”簡玉珩不知什麽時候踱步進來了,看着桌前磨磨唧唧的兩個人,他心裏頭有點急,一會兒去見了老夫人還有急事兒要處理。
霜凡道了聲是,不再理莞爾怎麽說,拿着棉支兒就開始給莞爾搽粉,簡玉珩雙手環胸,背倚在門轅子上,時不時地望這邊兒曬上兩眼。
小丫頭安靜起來算是有個姑娘樣兒了,簡玉珩興致勃勃地湊過來,看着霜凡往莞爾眉毛上勾黑線,啧了聲道:“這樣不好看,換個淡點兒的。”
“是。”霜凡講棉支兒沾了水就要擦上的妝,莞爾這兒不願意了,推了推霜凡的胳膊道:“既然都化上了,就這樣吧,趕快塗完不好嗎?”
“在我家裏頭就得聽我的!霜凡,擦了。”簡玉珩故意較勁,莞爾沒力氣和他犟,只得垂着一對眼簾,任他作擺。
到底最後還是描了個淡妝,簡玉珩心滿意足地點點頭,大手一揮讓霜凡去下頭領賞。
莞爾知道簡玉珩的作風,她當差的時候,可聽了不少小少爺的賞,只要他心情好,你幹了點兒什麽他都是要賞的,但要是他心情不好,鞭子招呼上來也是絲毫不留情面,莞爾嘴巴努了努,道:“小少爺還真是大方啊。”
簡玉珩聽她陰陽怪氣兒的,心裏覺得好笑,他身子欺了過來,牽唇一笑,“怎麽夫人也想被賞幸嗎?”
“自然不想!”莞爾脫口而出,惹得簡玉珩心裏頭又是一樂。
簡玉珩兩手一拍,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挂在了臉上,他的手攬了莞爾的肩膀,腦子裏不禁回憶起剛剛小屋裏,那一雙雪白的直角肩,他不自覺地恍了恍,收回了心思,道:“哦,我知道了,是我的大小姐看到夫君賞賜別的女人,不高興了。”
“才沒有!”莞爾悻悻地說。
簡玉珩自顧自地解釋了起來,“霜凡丫頭是要找機會賞一賞的,祖母總想讓她充了我的房,她也不小了,我多賞賞她,也好讓她嫁個好人家不是,省的她以後戳在你眼窩子裏叫你煩。”
這就是個敗家子兒,心裏頭倒是寬,充了自己的房多好,把人嫁走還倒貼銀子,這不是虧本的買賣嗎?
莞爾不想和他說這些沒用的廢話,身子往後一仰,甩開了簡玉珩的手,站了起來,對簡玉珩說道:“咱們走吧。”
“去哪?”她不會是想着讓他現在賞幸她吧,簡玉珩的後背一下子僵了僵,那倒也,也不是不可以……他倒是不嫌棄。
“自然是去瞧你的祖母,日頭可快降了,家裏人要着急了。”莞爾見簡玉珩讷讷地站着,心裏頭急,過去推他的後背,“快啊,上前帶路。”
簡玉珩只恍了一下神兒,立馬就恢複了常色,還好他回的慢,沒說什麽奇怪的話出來,他舌頭暗暗吐了吐,領着莞爾朝內宅走去。
莞爾後面跟着,思緒再次紛飛到了別處,那時候就是這麽一條路,不過是她領着他走,那時候他還帶着稚氣,而這一轉眼間,就出落成了這樣翩然的公子,她只嘆時光瞎了眼,憑什麽只把寵愛給了簡玉珩一人,也不說分給她點兒顏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