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古代篇之王清莞
古代篇之王清莞
九湘聽了半天都沒有動靜,便從地上摸着一塊石頭,直直地向前丢過去。石頭發出的不是撞擊在牆面上的清脆聲,而是比較沉悶,像是碰撞在什麽柔軟東西上。
她又靜等了一段時間。
毫無動靜。
難道是她多想了?
就在這個想法誕生之際,密道中突然大亮,适應了黑暗的九湘被刺激到眼睛不得不閉上,然後才緩緩睜開。
只見密道的牆壁之上每隔一段距離就挂着燭火,這是刺激她眼睛的罪魁禍首。
罪魁禍首下面是一片巨大的泥漿,能看到不少呈掙紮狀的屍體,露在泥面上的只有一個頭或是一個胳膊。泥漿的中間設立着幾個距離稍遠呈點狀的石頭,看來度過泥坑的方法便是它們。
她方才踩着不對勁的地方,正是泥漿與地面的交界處,因為缺水而顯得硬一些,所幸發現得及時才沒能掉下去,落得個和那些個屍體一樣的下場。
定安長公主等一行人站在泥漿的對岸,正看着九湘所在的方向,若有所思。
密道中空空蕩蕩,除過她們自己的人之外,再無她人。打算用來捕捉獵物的泥漿,完全沒有被涉足過,依舊平平坦坦。
白日給九湘潑血水的管家皺着眉:“公主,沒有人出現。”
臨走前,定安長公主又往九湘所在的地方看了一眼。
這一幕九湘并沒有看見,她早就将自己的眼睛藏在了手掌下。
定安長公主每次看向她的時候,她都有種被看穿的不踏實感,只有捂住眼睛不跟對方對視,這種感覺才有所減退。
牆壁上懸挂的燈沒有因為她們的離去而熄滅,九湘看了看自己來時的路,再看着接下來要走的路。
顯而易見,之前黑漆漆的密道場景,也是定安長公主有意為之,不過是為了确定心中的猜測并将她吸引到泥漿中。
看着她們一行人又沒了蹤影,九湘忙跳過泥漿跟了上去。
一路彎彎繞繞,還沒等九湘完全走出密道,兩壁的燭火突然又在同一時間熄滅了,九湘又回到了黑暗中。只是這一次,不再是伸手不見五指,淡淡的月光伴随着火光從洞口處鑽了進來。
洞口被設置在一處廢棄了的小院落中,火光已經點燃了屋頂上的茅草。
九湘觀察着四周,與定安長公主僅有兩次的見面逼得她不得不提高警惕,确定沒有人之後,她這才穿過火堆離開這裏。
後續的事輪不着她來關心,定安長公主既然選擇殺掉那三個男的,她必定也想好了處理後事的辦法。
回去的路上人已經散了大半,門口兩株銀杏上的火只剩下了殘煙,天邊的紅光比來時小了一圈,大火距離完全被撲滅只是時間問題。
九湘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視線,她現在需要回去告知王清莞定安長公主平安的消息,讓她不再憂心。
可是房間之中并沒有王清莞的蹤影。
她又将院中的每一個角落都搜查了一遍,半點影子都看不見。
九湘的心驀地沉了下來,她跑出院子,直直向着王清莞的丈夫所在的書房而去。
為了防止王清莞離開院子,她的門口平日裏都有人看守。如今不見了門口的看守者,王清莞定是被他們帶到了其它的地方。
想到書中描寫王清莞的死期就在這兩日,九湘任由心在嗓子眼處猛烈地敲着鼓。
正如九湘所料,王清莞丈夫的書房中燈火明亮,王清莞坐在一邊的椅子上。
她只是發髻未梳,加上沒有睡覺顯得有些憔悴,看起來并沒有受到其它傷害,九湘咽喉處的鼓聲低了不少。
王清莞看見九湘,微不可聞地舒了一口氣。
九湘将定安長公主平安無事的消息告知了她,王清莞擔憂定安長公主,不只是因為對方和她一樣是“出格”之人,還有二人之間談好的合作。
若是定安長公主死去,那王清莞前半生的努力要白白浪費一半,這對她是一個不小的打擊。
中年男人在這時開口:“岳母病重,想見你一面,你自己掂量着吧。”
九湘來得匆忙,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但她已經掌握了一個規律——只要有人提到王清莞的母親,不用多加懷疑,肯定又是為了讓王清莞寫詩。
正如九湘所料。
他手邊放着的,正是白日裏少男從火盆衆搶救出來的半塊紙張,黑色的燒痕将僅剩的小半的紙牢牢地包圍着,像是不打算它任何逃生的機會。
“不記得了。”
王清莞将視線從殘紙上收回來,閉上眼睛靠在椅背上,一副眼不見為淨的樣子,實際上她也确實困乏,眼下距離黎明沒有多少時間了,她還沒有入睡。
“我這些年一直被你關在後院裏,記憶消退,經常忘記自己做了什麽事情,哪裏還記得早上寫了什麽詩。”
王清莞擁有什麽樣的本領,她的丈夫再清楚不過,這些都是被欺騙中的王清莞曾經親口告訴他的。但如今的王清莞畢竟不是二十年前的少年郎了,記憶究竟是不是她所說的消退,他也不能确定。
中年男人視線落到面前的紙張上,若王清莞當真記憶沒有消退,防他們如防賊的她又為何将詩寫在紙張上,莫非真是記憶消退,怕自己不記得才寫下的?
王清莞的性子他知道一點,平常不說假話,活在世上的唯一念頭就是自己的母親。
如今她親口否認,用母親來威脅她也不改口,她可能真的沒有說謊,無奈之下只得讓人将王清莞送回去。
可惜的是,這首詩還沒被燒的這前八句,高出她平日水平的一大截。若是孩子得了……
這首詩王清莞不僅僅是為了逝去的母親寫的,殘紙的前八句雖然調子低沉,但看不出這是一首祭母詩。
有驚無險。
臨走前,王清莞在九湘不解的目光中停下腳步,她問書桌後的中年男人:“母親她的身體可還康健?”
王清莞的丈夫沒有絲毫猶豫,像是回答了這句話就可以補足這些年來對王清莞做的虧心事。
“病得很重,你什麽時候将長公主宴會上所用的詩寫出來,我就什麽時候讓你去見母親。”
早見識過丈夫真面目的王清莞不會信他,更何況她從九湘這裏已經得知母親過世。
此舉只是王清莞為了打消他心中可能存在的懷疑,讓他誤以為自己還将王清莞牢牢掌控在手中。
天邊的紅光比初見時消退了整整一半,這也意味着定安長公主府的火勢已經得到了控制。
九湘這時才跟王清莞詳細說着那邊發生的事情,王清莞面帶笑意,語氣中全是欽佩:“她在三年前就能敏銳地發現這世上有我的存在,并給我送信,條件充足到不擔心我會拒絕,那時候我就知道她是一個很有能力的人。沒想到在處理其它事上,也頗有風格。”
九湘将今晚的事情仔細複盤了一遍,她覺得王清莞的死亡或許沒有那麽複雜。
定安長公主的死因,從她審問驸馬和兒子來看,或許另有隐情。
而王清莞……與定安長公主絕不可能是政務相關,否則王清莞的丈夫不會這麽輕松的放她離開。
最大的可能就是在同時得知定安長公主和母親去世之後導致的心力憔悴——前者不僅使她的一半努力都付諸東流,而且得知了同她一樣反抗着的知己中道崩殂的消息;後者是她存有三分餘情的母親。
一個打擊她還能受的住,可這是連續的三個打擊。
在受到這些打擊的前一日她又在冷風中待了半天,身體本就受損的她又開始病倒,各種因素綜合之下,無力回天。
或許王清莞在這幾重打擊下殘存着一口氣,但她的詩被丈夫和兒子看到之後,便對她痛下殺手。
書中的真相已經不重要了。
近乎一夜未睡的王清莞實在堅持不住,回來之後就閉目睡下,只剩九湘一個人神色惬意地看着天邊的紅雲。
重要的是,王清莞和定安長公主如今已經徹底避開了書中的結局,她們的未來更不會如書中描寫的那般凄慘。
浴火重生的人,蘊藏的力量是旁人難以想象的。
次日下午,定安長公主府昨夜失火的消息已經傳遍了所有的大街小巷,滔天的大火不僅燒死了無數小卒,還将長公主的驸馬和兩個兒子也燒死了,屍體直到早上才從廢墟裏面扒出來,但已經分不清誰是驸馬誰是下人了。
為了不污染皇陵,不得已之下只好挖了一個大坑,将所有人的屍體都埋了進去。
男皇帝可憐自己這個一夜之間成為了孤家寡人的妹妹,為了安撫,便将她接進了宮裏遠離傷心地,住進了她以前還未建造府邸時的宮中。
表面上看是這樣。
晚上的時候王清莞也收到了長公主的來信,信上的字很少:按原計劃行事。
這也是告訴王清莞她一切平安的意思。
王清莞将這封信銷毀的時候,顫抖的手試了好幾次才将燭火引到紙張上。眼看着紙張被一寸寸吞噬,她對九湘說:“我十九歲那年待在黑暗中,想出的辦法,其實是嫁人。”
面對着九湘驚訝的面孔,她自顧自道:“你也覺得荒謬對不對?”
二十四年前,十九歲的王清莞在黑暗中睜開了她的眼睛,這時候她已經意識道自己的母親和父親都不可靠。
她想要逃出去,想要反抗,只有通過外面的人。
宴會上她的大膽的舉措觸怒了自己的父親,如今連房門都無法邁出,她需要想出一個與外面人接觸的辦法。
王清莞想到了結婚,只有結婚,她才能逃離這個家。
就在這時,王清莞知道自己被訂下了婚約,她沒有抗拒。
婚約的對象和她一樣出身大家,頗有才名,據說是個光明磊落的正人君子,對方還不介意自己聲名狼藉。
她會告訴對方,她并不是傳言中那麽不堪,她是被污蔑陷害的。
他如果得知了她的悲慘遭遇,肯定會助她一臂之力。
王清莞萬萬沒想到的是,傳說中的婚約會讓她從存在着父親的這個火坑,轉而跳進另一個更大更深、更讓她喘不過氣的火坑。
滿心歡喜地嫁過去,兜頭而來的冰冷寒水如一個大手般将王清莞從旖夢中拖了出來,狠狠地摔在生硬的地板上。
她這時才知道,自己的丈夫之所以不介意她糟糕透頂的名聲,不是因為他是正人君子,而是因為他也如王清莞的弟弟一樣,盯上了王清莞的才華。
丈夫還有一個妹妹,就像曾經的王清莞被迫給自己的弟弟提供才華一樣,妹妹為自己的兄長提供着才華。
妹妹年歲稍長,有了自我意識想掙脫這一切、卻發現自己無法逃離時,絕望的她患上了癫狂之症,已經無法再供養他。他這才如毒蛇般将信子伸到了王清莞的身上,希望王清莞可以代替自己的妹妹履行提供才華的職責。
王清莞拒絕後,他甚至計劃着殺了王清莞另擇一個合适的人。
什麽不介意她聲名狼藉?一切不過是利益二字作祟。
殺掉王清莞另擇她人為妻對王清莞的丈夫來說其實是下下之策,稍有失手就會讓自己聲名掃地,更何況王清莞的才華在京城中幾乎無人能及,最好的方法是讓王清莞選擇服從。
思前想後,心中有了一個主意——
用王清莞最親密的人的消息來威脅她,這個人就是王清莞的母親。
王清莞現在是什麽處境,她的母親不會不清楚。所以在女婿登門過後,丈夫将自己叫過去商讨這件事時,她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同意。
她不忍見到自己的女兒一身傷痕狼狽不堪,她要自己的女兒活着,哪怕自己的女兒會因此怨她,她不在乎這些。
只要時間稍長,王清莞自然會和她、和天下有過所有經歷的女子一樣,心中的不甘不願全都消散地幹幹淨淨。
王清莞笑着嘆了口氣,好似大夢初醒:“之後發生了什麽你應該也知道了。我之所以對母親留有三分餘情,是因為她在這個時候給了我一個可以活下去的方法,保住了我一條命。”
活着的她才知道世界上還有和她一樣正在反抗着的人。
若是她當年承受不住現實的打擊離開了人世,那她如今不會遇見定安長公主,更不會遇見九湘。
選擇蟄伏的王清莞用布将自己可以刺穿堅硬顱骨的棱角包紮得嚴嚴實實,讓自己在別人眼底成為一個認了命的可憐婦人。
這是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也是為了讓自己養精蓄銳。
所有人都以為王清莞已經被他們完全掌控在手心中時,實際上的她正悄悄地将自己在黑暗中編織的巨網悄無聲息地撒出去。
而定安長公主在信上所說的原計劃,就是将王清莞這些年撒出去的網收回來。
定安長公主選擇和王清莞合作,不是為了大發善心幫助什麽苦命人,而是因為這張網可以幫她解決掉幾個攔路的狗。
對于王清莞來說,這張網的意義就沒有定安長公主那麽輕描淡寫——
處于黑暗中的人不僅有機會窺見了光明,甚至還有機會親手将頭頂這片黑暗撕開、撕碎,這教人如何能不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