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古代篇之王清莞
古代篇之王清莞
九湘沿着算命先生給的路線,很快就找到了定安長公主府。
兩側的銀杏枝條上零星地挂着幾片去年的黃葉,盡管還沒泛綠,看起來半點也無荒涼之感,只因那枝幹粗壯高大,可以想象到它夏日時是何等的郁郁蔥蔥,遮天蔽日。
門口的兩只石獅子也不逞多讓,威風凜凜,将挂着牌匾的朱色大門牢牢地護在身後,仿佛有人作亂的話它們立刻一躍而起将人就地咬殺。
九湘看着牌匾,确定自己找對地方後将從算命先生那搶來的扳指在手上扔了兩下,又把紙條掏了出來,這也是她在算命先生那順手拿的。
她将紙條放在地上,翡翠扳指壓在上面,随後叩響了這座氣勢恢宏的宅院。
王清莞書寫的信封被她好好地放在懷裏,沒有拿出來,九湘不确定開門的侍人和定安長公主是否是一條心,她打算親自交給定安長公主。
緊閉的門很快開出了一條小縫,侍人将地面上的紙條和扳指拿在手上,看清楚上面的字跡後又重新将門關上。
九湘趁着這個間隙溜了進去,跟在侍人身後。
侍人穿過兩個門,對着一個面目儒雅的人喚了一聲“管家“,将手上的東西遞了過去并解釋發現它的前因後果。管家看了看扳指和紙條,轉身就往宅院深處走去。
九湘緊随其後。
穿過比人還高的石林,繞過曲折的長廊,最終停在了一處不起眼的屋子外。若不是管家恭敬地候在這裏,九湘定要以為這是什麽下人住的地方。
半晌後房門才打開,九湘終于見到了王清莞多次提及的長公主,一時間有些失望。
她模樣與大街上見到的婦人并無特殊之處,只是略顯富态,很難想象她居然就是王清莞數次稱贊的人。
管家上前将九湘從算命先生那裏搶來的紙張和扳指呈上:“殿下,有人在門外發現了這個。”
長公主将扳指随手放在一邊,将紙條粗粗看過後問道:“王某是誰?”
有了經驗,九湘本打算在這裏故技重施,繼續恐吓別人帶路,但在看見算命先生手上那只成色不錯的扳指後改變了主意。
她在那張紙條上寫的是:聞長公主近有善事,王某故為饋賀。
——比起恐吓可能會引起的慌亂,甚至走漏消息,以送禮為名則全無這些顧慮,還能以最快的方式找到目标人物。
管家搖搖頭。
定安長公主正要說什麽時,她的視線卻突然鎖定在了一個方向,氣氛也随着她的動作而緊張起來。
有人問道:“殿下,怎麽了?”
視線所到之處什麽也沒有,依舊是熟悉的擺設,連特意設下的微小細節也沒有變動,可直覺告訴她那裏好像有什麽東西。
定安長公主收回視線,警惕未消。
九湘本想避開屋子裏的其她人,悄悄地将信封放在桌子上,結果剛走兩步被定安長公主敏銳地察覺了。
明明她表情如常,但雙眼中迸射出來的卻是鷹隼鎖定獵物時的驚人寒芒,令九湘産生了一種被看穿的荒謬感,盡管知道對方看不見自己,九湘還是謹慎地屏住了呼吸。直到對方移開視線,才虎口逃生般低低舒了一口氣。
果然不是尋常婦人。
此刻她的手心黏糊糊的,全是剛剛出的汗。
但信還是要拿出來。
恰逢管家離開屋子,兩個侍人正在忙碌着自己的事情,無人注意到這裏。
九湘趁此時快步上前,将王清莞準備好的信封放在了桌子上,突如其來的信又吸引了定安長公主的視線。
“原來是這個王某。”
王清莞并未署名,她認為長公主定能認出她的字來,而現實正如王清莞所料。
只是這信是如何來的?定安長公主将屋子掃視了一圈,最終落到九湘所在的位置上,身上的威儀感比之前還要迫人。
與管家一同回到書房中的,還有一股魚腥味。
九湘皺着眉看去,只見管家身後的一人端着銅盆,裏面流動着殷紅色的液體,魚腥味正是從那裏傳來的,應該是某種液體。
準備這麽多血幹什麽?
九湘來不及深思,管家盆中的血就在定安長公主的示意下盡數潑了過來。
情急之下的九湘忙擋住自己的臉,但并沒有感受到粘膩感,原來液體直直穿過了她的身體,落了一地,場面看起來有些驚悚。
這血……
九湘腦子裏浮現了一個荒謬的想法,莫非是為了逼她現形?
管家看向定安長公主,等待複命。後者對此場景好像已經習以為常,她漫不經心地收回視線,壓迫着九湘的氣息也随之減弱。
果然是為了讓她現形。
就在九湘哭笑不得的間隙,定安長公主這才将無意識把玩的翡翠扳指擱在一邊,拿起信拆開。
起初她面色平靜,臉上的皺紋線條還算柔和,等看到後面,皺紋突然變成了繡花針的模樣,看起來剛硬而鋒利。
九湘這時候已經離開了定安長公主府,她哪裏敢再留?
這個定安長公主居然如此敏銳,居然連自己的眼睛都不相信,哪怕沒有看見她,也要用東西試探試探。
難怪敢将目标定在那個位置上。
走出府的九湘後怕地呼出一口氣,這般膽識,常人難及。
回程的路九湘走得很順利,等她回去時,卻見王清莞冷臉坐在書房中,一如昨日初見的模樣。
而書房的另一端,坐着早上才來過的少男,手上拿着一張被燒過的紙。
只見他乞求道:“母親,你就把剛剛被燒掉的再寫出來吧。”
寫滿詩的紙前腳被王清莞從這張紙從火盆邊收回來,鋪平折好,放在桌子上。
後腳就被為了獻好王清莞特意送來燕窩的男子看見,他本沒有探究內容的意思,誰知道王清莞卻因他的出現而将紙迅速抓起丢到了火盆中。
對王清莞來說,這首詩到了兒子和丈夫手中,逃脫不了被利用的下場。
王清莞的動作如此激烈,男子心知裏面肯定是重要的東西。忙伸手去撈,已經來不及了,紙張的大半已被火苗吞噬,只救出了幾個句子。
他生來愚笨,學識更是一言難盡,甚至連詩都讀不懂。他只知道王清莞的詩絕不會差,這是父親曾經說過的。
王清莞當着男子的面笑了出來,他愚蠢,她王清莞可不愚蠢。
這首詩是她用來祭奠母親的,是她嫁人之後最滿意的一幅作品,她的丈夫和孩子絕對不會放過這首詩——
它不遜于讓她兄長立足于世的那首長詩。
這首祭母詩如何才能讓自己的孩子用到?
讓她死亡。
畢竟在剛成婚的那會兒,她的丈夫不是沒有過這種想法。九湘告訴她的關于死亡的事情,或許與這件事也有關聯。
十九歲時她讓她的兄長在世間有了立足之地,從此她的死活對王家便沒有了意義,作為利益交換,她被父親賣給了現在的丈夫。
這首詩如果再讓眼前的男子立足于世,那她的死活會再一次失去意義。
她還不想死。
她想活着。
王清莞滿意地拒絕了對方:“我不寫。”
男子自幼呼風喚雨,受到的所有挫折都是在王清莞這裏,看王清莞不得不低頭是他最喜歡見到的場面,哪怕王清莞是他的生身母親,他忍不住叫了起來:“母親難道不想見……”
“你的外祖母是嗎?”王清莞打斷了男子的話,反過來威脅他,語氣淡淡:“一個月後宴會上的詩句,你不想要嗎?”
男子失聲道:“母親——”
王清莞很少有這樣強勢的時候,令他不甘心之餘,又生出了幾分畏縮。畏縮之下,還藏着憤怒。
憑什麽?
憑什麽他還得看這個女人的眼色行事?不就是會做兩首詩嗎?有什麽了不起的?
可他只能說:“母親,是孩兒谮越了。”
他身邊是養了幾個會作詩的人,可父親說他們幾個都是飯桶,水平連王清莞的十分之一都比不上。
又來讨詩。
九湘在匆匆之間得出了這樣的結果,她在男子出門時瞅準時機狠狠踹了對方一腳,看見男子狠狠摔在地面上後放肆大笑。
王清莞也眉眼帶笑,她将九湘仔細打量了一番,确定沒有受傷後将她拉到自己身邊坐下:“公主怎麽說?”
“我離開的時候公主才看完信。”
書中記載二人死去的時間接近,但定安長公主身邊有人保護,王清莞身邊什麽也沒有,這也是九湘迅速離開定安長公主府的另一個原因。
萬一出了什麽事情,她在王清莞身邊也是一個助力。
王清莞猜到了九湘匆匆歸來的原因,心底生出了幾分暖意,她無聲地将九湘的手攥得更緊了些,心藏慈愛。
若她有女兒……
“公主胸中有謀略,應該很快就能查探到症結所在。若是需要幫忙或是其它什麽事,她會寫信派人通知的,不必過于憂心。”
十九歲之後,王清莞像刺猬一樣用鐵甲将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逢人說話少有柔情。以至于她現在說出口的安慰,生硬到像是上凍了的木棍敲擊冰面,聽起來別扭又怪異。
自覺窘迫的王清莞忙轉移話題:“你離開後我寫了一首詩,你要看看嗎?”
話一出口,王清莞微怔,恍惚間她感覺自己回到了十三歲以前,那時候真相還沒有被發現,她可以毫無顧忌地分享新寫的詩,并讨得母親和父親的贊許。
回過神,她笑了笑:“我覺得這次寫得很好。”
放下心防和铠甲,再一次和親近之人分享自己的作品,這是王清莞三十來年的頭一遭,也是她的夢寐以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