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 23 章
林白敬着來往的親朋好友,心裏卻總是不安着,他不斷的看向門口。
鈴铛說了晚上散席後為他下面,此刻應該還在屋內吧…
在他胡思亂想的時候,人群忽然響起了陣陣抽氣聲。
林白順着衆人的目光看去,正看見盈盈一身粉裙的鈴铛緩步走來,燈火下的她,膚如脂凝。
林弓和林夫人也瞪大了眼眸,這到底是?!
沈子音在鈴铛進來的一瞬間,就皺起眉頭,他深深的看了一眼門口陰影裏的青玄。
看來…是青玄幫了她。
白玉擡頭看了一眼,就漠不關心的移開了目光,專心挑起了魚刺。
茅魚肥美,可惜多刺。
“父親,母親,兒媳給夫君做了碗面,希望夫君日後福澤綿綿。”
鈴铛一福身,從小厮端着的托盤上接過面碗,輕輕放在林白面前,對着他溫婉一笑。
林白看着她,眼中湧上了些許霧氣,他用力眨了下眼睛,輕輕撫過她的臉頰,低頭吃起了面。
熱氣熏得他眼睛發紅。
“各位叔伯,鈴铛成親之後因為舊病未愈,所以不曾出來拜訪,幸得父母和夫君的悉心照料,今日才稍微好轉。”
聽的此話,那些面色隐隐發白的衆人皺起眉頭,早有傳言說林白娶了個妖物為妻,但唯一的證據僅僅只是他們成親那日,有人瞥到了她紅色喜服下的一截指骨。
Advertisement
但今日看來,這鈴铛雖然面色蒼白,一副大病初愈的樣子,卻明顯是個活生生的人啊…
許是那日看錯了吧。
林弓和他的夫人看着衆人的面色變換,這才了解到鈴铛的用意,他們知道,當日的衆人并未看錯,鈴铛确實早已非人。
她這麽做,便是為了林家的名聲,家裏有妖物的人家,如何有人與之交好呢?
說心裏不感動是假的,但…林母微微嘆了口氣,可惜了鈴铛這個好孩子了。
沒有福氣啊…
他們順着鈴铛的意思說了下去,仿佛真的是家門美滿,林白将面湯都飲盡,那溫暖一路淌到心底。
他知道鈴铛必定是求了青玄。
鈴铛整晚都笑的很開心,只是笑着笑着,眼角就濕了。
她想着,原來自己還有眼淚。
青玄看着站在林家中央,笑靥如花的鈴铛,淡淡的垂下眸子。
“我以為你會問我為何要幫她。”他側頭看向靜靜站在他身旁的沈子音,淺淡的說着。
“既然幫她,你便有自己的道理。”沈子音看着屋裏的燈火通明,聲音平靜。
青玄收回目光,低頭看向自己的手掌,剛剛他就是用這只除魔的手,幫她恢複了一晚的容貌。
“你知道的吧,就算我不出手,她也撐不了多久了,自從化鬼,便未曾吸過一次陽元,這麽長的時間,都是靠的那股執念。”
沈子音點了點頭,他從第一眼就知道了,所以他想的不是如何除去畫皮,而是如何勸慰林白。
“我不知道怎樣的情感能幻化出如此強烈的執念,原本我一直以為當人死了後,無數的塵緣也就散了。”
“所以我聽了她講的故事,但我依然無法體會到那種感覺,只是想着明明她沒有錯,卻為何受到這樣的對待…所以,我想幫她,可這與我一直追求的已是不同。”
青玄微微皺起眉頭,他是真的困惑了,除魔沒錯,鈴铛也沒錯,那麽到底是哪裏出了差錯呢?
“既然你想幫她,那麽便順着心意吧,道家追求斬妖除魔沒錯,但未必在任何時候都是對的。”
“是麽…”青玄輕輕吸了口氣,收起手掌。
或許吧。
桌前的白玉看着盤裏摞起的茅魚,生着悶氣,自己辛辛苦苦的挑了半天魚刺,這笨道士就這樣跑了?
他眯着眼睛将筷子甩到一旁,冷冷的看着門口的兩道人影。
賓客陸續的散了,只留下小厮收拾着殘羹冷飯。
鈴铛緩緩收斂了臉上的笑意,閉了下眼,終究還是結束了…
她轉身跪在林父林母腳下,納頭一拜。
“鈴铛多謝父親母親的照顧,日後還望二老多多保重。”
在場人心中一驚,林白急急的抓住她的肩膀将她轉過身來:“鈴铛,你這話是什麽意思,你要做什麽啊?!”
“白哥哥,我們此生有緣無分,能有這一年的時光,已是不易,鈴铛知足了,從今以後,我便不能再陪你了,你一定要照顧好自己,若是…”
鈴铛再撐不住,淚水滾了出來,滴到自己緊握着裙擺的手背上:“…若是日後白哥哥遇到什麽喜歡的女子,一定要緊緊抓住她,莫要讓自己後悔。”
“鈴铛什麽都不求,只希望白哥哥能幸福安康,平穩的過完這一世就夠了。”
林白眼角通紅,他啞着嗓子替她拭去眼淚:“又在說什麽傻話,我早便說了,你是我今生唯一的妻子…”
“你莫要再說了,鈴铛,鈴铛早就死了…已是做不得你的妻子了,白哥哥,和鈴铛告別吧…”
鈴铛伏在他懷裏,哭的聲嘶力竭。
林白眉心顫抖,他大聲喝到:“胡說什麽!你我早就拜堂成親了,你早就是我的妻子了!”
林父林母看着幾乎瘋魔的林白,忍不住淚流滿面。
老天無眼啊…
林白緊緊的抱住鈴铛,仿佛是怕誰搶走她一般。
青玄看着屋裏相擁的兩人,指尖一顫,心頭默然。
幻術的時間怕是快到了。
鈴铛安然的靠在林白的懷裏,只希望這時間長一些才好。
可惜,所有的事情都有終點。
鈴铛低眸看着自己蔥白的指尖逐漸褪去血肉,眼瞳一顫,趕忙将手掌縮回袖中。
她不想白哥哥看到自己這幅醜陋可怖的模樣,她希望日後他回憶起來自己的時候,都是面帶笑意。
說一聲,啊,那就是我的鈴铛。
她用力呼吸了幾下,将喉間的顫聲壓下,擡頭便是林白心中最好的模樣。
“白哥哥,該說再見了。”
鈴铛輕輕開口,眼裏像是有萬千溫柔。
林白深深的看着她的眼睛,極盡輕柔的擡手拭去那兩道淚痕。
“随我回去吧,鈴铛,過了今夜 我們的時間還很多,你已經應了我,要歲歲年年都給我做長壽面了,鈴铛從來沒騙過我,是吧?”
鈴铛死死的咬着牙關,幾乎說不出一句話來,眼前的這個人,她是許了一生一世的。
怎麽才過了一年,就到了頭呢?
這一生,原來這樣快……
她感受着逐漸失效的幻術,不敢擡起手來,她怕她一動,就會露出那森森白骨。
林白突然低頭吻了吻鈴铛的面頰,唇角蕩開一絲微笑:“鈴铛今晚是累了吧,我抱你回去好好休息,其餘的事情你不必擔心。”
他彎腰抱起鈴铛,朝着林父林母一躬身,就欲離開。
突然懷裏的人像是受到了驚吓一般,劇烈的戰栗起來。
林白心頭一驚,就要低頭看她。
鈴铛瞬間擡起骨掌遮住他的眼眸,她似乎輕輕笑了下,像是哄勸一般的說道。
“別看…別看…”
“白哥哥,你我從小相識,那日你帶我去古山寺廟時,我就許下三願。”
“願你我今生結做良緣。”
“願你我此世長長相伴。”
“願你我生時同寝,死後同葬。”
鈴铛眼眸顫動,嘴角依舊輕輕揚着:“如今,我竟是這麽快就過完了這一世,白哥哥,太短了啊…怎麽這麽快我就要離開了呢?”
“我寫在信裏想和你一同做的事明明還有那麽多…”
林白将淚意壓下,他蹭了蹭那微涼的骨掌:“是呀,我們還有那麽多事情沒做,明日我們就去,南安的花市開了,我們…”
鈴铛一手仍遮着他的眼,另一手輕輕點了點他的唇:“噓…”
“白哥哥,聽我說完。我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現在的我只剩下一個心願。”
鈴铛喉頭像是被捏住了一般,鹹澀的淚水順着緊繃的喉嚨,一路淌到心底的裂隙裏,她艱難的說着,眼眸裏的笑意卻好似要溢出來了一般。
“願此後漫漫黑夜燈火萬千,有人能為你點燈一盞。”
林白的淚水從那指縫裏滾出,砸在鈴铛已經化為白骨的臉頰上,明明已是感受不到溫度,她卻覺得那被淚水滴落的地方一陣陣的發熱。
“自從他們來信說你沒了後,我便去找了你,可是你從未提起你的老家在哪裏,我尋了很久,才在父親曾經的書信裏找到。”
林白輕輕将那遮着他眼睛的骨掌握在手裏,看着躺在懷裏的枯瘦白骨。
“你……”
鈴铛渾身顫抖起來,她覺得自己似乎知道了什麽。
“等我趕去那裏時,他們已經将你葬進了山裏,那山裏那麽冷,我怎麽能把你丢在那裏,你還說要跟我回家,你還說要嫁給我,怎麽轉眼就睡了進去?”
林白輕輕的吻了吻她冰冷的面骨:“所以我把你帶了回來,葬在了我的院內,可是黑夜那麽長,我還是怕凍着你,于是我日日陪在你身邊。”
“終于有一日,上天開恩,你又回來了,鈴铛,你不知道我看見門口的你是如何的狂喜,老天到底是不願将你從我身邊奪去。”
“所以,別再說什麽傻話了,不論你變成什麽模樣,你都是我的妻子。”
林白看着她,唇角溫柔的勾起,整個人都是柔和的姿态。
鈴铛的指骨緊緊扣着他,語不成聲。
太晚了。
到底是她福分太過淺薄,負了這癡情許多…
林母上去抱住受苦良多的兩人,眼淚縱橫:“鈴铛,鈴铛,我可憐的孩子啊…”
林弓也上去擁住三人,眼角通紅。
青玄看着眼前的幾人,緩緩出了口長氣後,擡步走進。
鈴铛已經撐不住了。
“林公子,林夫人該走了。”他清冽的聲音像是一盆冰水,澆在了所有人的心頭。
“你要她去哪兒?”林白微微側頭看着青玄,眼裏一片沉寂。
“誤了時辰,就入不得輪回了。”
“你們為什麽就不肯放過她呢?”林白輕聲問道,他的眼裏滲出一點血紅。
青玄看着似要入魔的林白,嘴角抿成一條冷厲的直線,他劃開指尖,擡手點向他的額頭,手腕一抖便畫出一個符印。
“你自己看便是,她身上的血線消失之際,便是她灰飛煙滅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