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第74章
起初的晦雪天荒無人煙, 行路極難,冷得又和別處不同。
別的地方,再冷也有個春夏秋冬,這晦雪天卻沒有雪停的時候, 哪有人願意往那遷。
沒有飛蟲, 亦沒有走獸, 貧瘠得蔓草不生,怕是連鬼祟仙神, 也不願往那地方多看一眼。
是在得了引玉的庇護後,那地方才洗去嚴寒, 三尺冰封的河湖紛紛融化, 雪山也露出蒼翠尖頂, 就連鳥獸也聞訊而來,添了幾分生機。
引玉将枯枝敗葉點成碧葉瓊花, 驅走濃雲, 好讓晃晃日光照耀大地,又施法滋養了山野, 好讓荒原成田,能種得出莊稼。
從那後,才有人翻山而來,踩出條條大路,城廓拔地而起。再接着,白天夜裏俱是人歡馬叫, 城裏城外全都熱鬧非凡。
這樣才好,引玉喜歡熱鬧, 又喜歡濃烈的色彩, 幹脆又施上術法張燈結彩, 讓這地方更加輝煌奪目。
仙麽,自然不能輕易現身,就算是護佑此地,也不能過多左右凡人命數。
引玉所做不算多,平日在晦雪天裏都做喬裝打扮,她沒有固定的居所,有時在檐上過夜,有時會戴着面紗入住客棧。
那時掌櫃還是一位女子,撥得算盤噼啪響,一邊在與商賈們讨價還價。
她眼一擡,見引玉踏進門,當即不管那些商賈,側身便說:“還是‘春山笑’?那間給你留着,錢不必多付,照之前你多給的,租期可延至下月。”
引玉沖掌櫃颔首,餘光瞥見堂中空空如也的牆,總覺得那地方得挂些東西才好看。
她進了春山笑,側卧在窗前為自己滿上一杯酒,往外一眺便能看見望仙山。
山尖高聳入雲,凡人若有幸登頂,便能看得見白玉京,只可惜能登上山巅的人寥寥無幾。不過麽,以稀為貴,爬得上去的人多半都能有仙命。
不論是問道者爬萬丈天梯,還是登這望仙山,都是為歷盡苦難汲來甘甜,成不成得了仙,定數已在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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眺着遠處山影,引玉忽然想起,她已有數日沒上白玉京了。這意味着,她也數日未到小悟墟,一日不見那可算如隔三秋,如今得隔有個十七八秋。
碰巧那日貓仙下凡,聞着酒香躍入窗臺,站在矮案上咪嗚一聲,乍一看好像凡間未開靈智的獸。
既然是仙,當然身懷仙氣。
引玉一眼就認出,這哪是尋常凡獸,分明是她在白玉京上的酒友。于是未等那貓開口,她便徑自倒了杯酒,推到那烏雲踏雪的貓身側,戲谑道:“今兒怎想到要來我晦雪天小坐?”
貓仙未化人身,白須一動,低頭嗅着酒香,說:“今兒小悟墟要來新法衣了,我在京門未等到你,料想你還不知道這事,便特地下凡一趟。”
引玉一愣,把酒杯挪開,說:“特地?我看你是沒見我攜酒上天,心裏急。”
“被你看穿了。”貓仙逐了過去,探舌卷起杯中酒液。
“這事我的确才聽說。”引玉微露詫異,“新佛,那可是大事,怎不見靈命告知京上其他三城?”
貓仙已喝得酒意上頭,話都說不利索了,說:“靈命尊多久沒現身了,又怎會出面宣揚這事。”
“哪來的新佛。”引玉其實興致不高,不過麽……
她卷了一绺發在指間,盤盤繞繞道:“儀式該是蓮升主持吧。”
“那新佛聽說是從小世界來的,儀式的話自然是由蓮仙主持,畢竟小悟墟的事,如今可都是蓮仙在管。”貓仙喉中咕嚕響,“依我看,你也沒那麽饞她。”
“那依我看,你也沒那麽饞酒。”引玉起身,把酒壺給攬走了。
貓仙愣住,忙仰起頭問:“不饞我能急哄哄下凡?”
引玉似笑非笑地睨它,轉而還将壺口堵上,說:“你要是真饞,在我面前就別說那些不中聽的話,我肚量小着呢。”
“你真是急得連酒都不願留給我了!”貓仙龇牙,塌腰做出攻擊的姿态。
引玉渾不在意,慢悠悠說:“那不是還給你剩了一杯?”說完,她搖身化作輕煙,頃刻便消失在窗棂前。
白玉京門下有天兵把守,引玉卻不慌不忙,連酒都不藏,就那麽大搖大擺地進去了。
說起來,自打靈命閉關,小悟墟已極少迎進新佛,如今新佛要想進小悟墟可不容易。
這新佛一來,白玉京不少仙神都覺詫異,也不知靈命是不是要出關了。
偏靈命還是不現身,衆仙也估摸不清,新來的那位是受天道召請,還是受靈命點化成仙。
既然是喜事一樁,白玉京上何其熱鬧,衆仙都往小悟墟趕,紛紛贈禮道喜。只是,衆仙只光站在小悟墟外祝賀,未得靈命應允,不好入內。
在一衆仙神委委屈屈在小悟墟外誦賀辭的時候,引玉不疾不徐地闖入其中,神色何其悠哉。
引玉藏起酒,路過時酒香四溢,回頭打趣說:“要不一起進來?今兒日子不錯,就算是壞了小悟墟的清淨,想來靈命也不會生氣。”
那些仙嗅見酒香,欲言又止着,只當引玉是喝了酒過來的,全然不敢猜,她竟是把酒帶在了身上。
衆仙擺手,說:“小仙在這祝賀就成,進去反倒給佛陀們添事。”
引玉不慌不忙,彎起眼又邀他們同行,說:“快些,遲了可就要誤了典禮。”
衆仙再度推辭,“既然是小悟墟,還是得守這淨地的戒律,我等便不進去了。”
引玉搖頭,閑庭信步般往裏走,懶聲道:“那我只好獨自進去了。”
繞過高矮不一的塔剎,撞見一行僧人走近,人群中有一張新面孔,便是還未易名為無嫌的邬嫌。
引玉停步,只覺得怪異,小悟墟神佛無數,她卻是頭一次見到,應召成仙的僧尼身上,竟有如此濃重的業障因果。
她和為首的引路僧閑談了幾句,只當靈命是閉關閉久了,看岔了眼,轉身便找蓮升去了。
到蓮池,她見蓮升還在菩提樹下,便卧到樹枝上,折下一片葉子逗弄樹下人。
那心如木石的蓮仙不搭不理,被那麽撩撥着,卻也不露愠意。
“知你無暇陪我,我自個玩兒就是,你忙你的去。”引玉收起葉子,撫起身下菩提枝,又說:“折了你葉子,下回拿瓊漿還你,此番先賒着。”
蓮仙起身便走,忙典禮事宜去了,走前倒是在池邊磐石上放了幾粒魚食。
引玉自個兒留在蓮池邊,過後不久才知石頭上躺有魚食幾粒。她見狀一哂,彎腰捏起魚食,揮臂便将其撒入池中。
那些鯉魚統統從蒼翠蓮葉下竄出,魚吻朝水面碰去,先到先得,為數不多的幾粒魚食很快便被銜光了。
起先蓮升還出不得蓮池時,引玉每每來這,都會向小沙彌讨上一些魚食,好逗弄那池中仙,如今蓮升已不必再拘于池中,她卻落下了喂魚的習慣。
蓮升啊,倒是清楚得很。
引玉俯身撥動水面,明知蓮升不在,卻還要輕悠悠地說一句:“蓮升,今日對我動心不曾?”
蓮升是不在,可蓮池與她相系。她遠在參禪塔剎下,正在宣誦經書,聞言微微一頓,使得一衆佛陀詫異睜眼。
蓮升很快斂了心神,神色不變地繼續誦念,在無嫌被帶到參禪塔剎前時,恰好念到“緣解”二字。
緣解,解的是與俗世之緣,是要切斷成仙前的那些愛恨糾葛,淨去心中雜念。
參禪塔剎裏頓時湧出澄淨流水,汩汩打濕蓮升赤着的雙足,沾濕她紅裙白罩衫的下擺。但她不以為意,取來一只金缽,抵在塔剎邊盛了滿滿一碗。
那是忘醧,人死要喝忘醧,成仙亦然,否則做了神仙後,又怎能不為私情所困,怎能執掌一方天地,料理天地人三才事宜。
邬嫌定定站在蓮升面前,眼中噙着隐約怨憤,好像心中既容不下天地,也不會與自己和解。她的喜怒癡嗔太過濃烈,烈到像是一柄削鐵如泥的劍,既會傷人于無形,也會讓自己入地無門。
這樣才更該喝忘醧,偏邬嫌不肯喝。
蓮升遞出金缽,淡聲說:“喝去此碗忘醧,浮生執念,便成過眼雲煙。”
邬嫌死死盯着那只金缽,忽然将其打翻在地!
衆佛陀大驚失色,這算是頭一回,有人打翻天淨妙法蓮遞出的忘醧。
蓮升眉頭微皺,也未料到忘醧會被打翻。
她雖是在小悟墟裏修成的仙,卻沒有用之不竭的慈悲心,她當即施出一縷金光,束住邬嫌的雙手,威逼般微微傾身,說:“不喝忘醧,便是不想成仙,為何還要受召前來?”
邬嫌動彈不得,蓮升明明在問她,卻又不允她說話,她空能張口,卻是一個字音也吐不出,眼底愠怨愈烈。
引玉離開蓮池,這時已站到佛陀們的身後。她極輕地呵出一聲,既是因為這新來的不識擡舉,又因蓮升那藏不住的愠意。
多生動,好像連濯清漣而出的蓮都稠豔了幾分,勾得她心癢難耐,越發想将那層層蓮葉撥開,好無遮無攔地撩撥到那顆石頭心。
邬嫌根本沒有機會開口,不過她的心緒全寫在了臉上,她不是苦大仇深,而是要以怨報怨,她身心和魂魄俱被那些業障因果渲染成純黑一色。
“為什麽要應召,為什麽不喝。”蓮升逼近問她。
邬嫌得以開口,啞聲說:“若忘記過去種種,我成仙還有何意義!”
“那你不該成仙,小悟墟留不了你。”蓮升退開一步,卻還是不緊不慢地續上了一碗忘醧,只是,這次她不急于遞出。
邬嫌道:“我是應召前來!”
蓮升回頭,眉心花钿如火,神色冷淡卻銳利,說:“想入小悟墟?”
邬嫌不言,但她那堅定又戾氣十足的目光已替她言明。
蓮升再度走至邬嫌面前,鉗住邬嫌下巴,迫使她仰頭張嘴。
忘醧一傾而下,灌入邬嫌口中,将她一身僧尼長袍打濕得痕跡斑斑。
衆佛陀紛紛合眼,雙掌一并,誦起經咒,随後便聽邬嫌痛喊出聲,好似在受剜心裁骨之痛。
邬嫌倒地不起,如受奇恥大辱,抱起頭顫抖不休。
忘醧要洗去的是她的記憶,是要切斷她與過去的牽連,怎能不痛?
在逼邬嫌咽下忘醧後,蓮升朝參禪塔剎上一拂,淌出的泉水越發洶湧,但流出的已不是忘醧,而是滌去塵世污濁的淨水。
蓮升取淨水洗手,不鹹不淡地朝蜷在地上的邬嫌睨去,淡聲說:“待忘醧洗去你的記憶,你便不再能用過去的名字,你要等靈命尊賜名,還是自己已有主意?”
蜷縮在地的人還在瑟瑟發抖,半晌終于擠出聲音。
“無嫌。”
随即,佛陀中有人大喊:“仙辰匣上姓名已糾!”
蓮升轉身,将金缽抛入虛空,說:“你等與她同留此地,初來者要經瑞光焜照三日,才不會再有變數。”
衆佛應聲,而無嫌昏了過去。
淨禮小成,衆佛陀盤腿坐在淨水中,需誦念整整一日的經咒,助無嫌醒來。
靈命那足以遮天蔽日的石像裏傳出陣陣鐘磬聲,好似天雷滾滾,響徹雲霄。
引玉眼看蓮升要走,不作聲地跟上前,卻因石像裏的鐘磬聲似乎比以往洪亮,不由得仰頭望去。
不知怎的,她好像看見靈命的像眨了眼,許是……看錯了。
蓮升成日都在小悟墟,鮮少會離開蓮池,這可不,剛給無嫌喂完忘醧,又回到了蓮池邊上。
她知引玉一定沒走,于是轉身尋覓,果然看見那人從菩提樹後走了出來。
引玉負手走近,活像是這小悟墟中的主人,說:“方才我也在參禪塔剎前看着呢。”
蓮升往石上一坐,作勢要凝心凝神。
“你逼她喝忘醧,是不是太霸道了些?”引玉也坐到石上,歪着身意味深長地盯她。
蓮升淡聲:“繼續要入住小悟墟,那她非喝忘醧不可,我不過是助她一臂之力。”
“你不覺得她有些許奇怪?”引玉耳邊還響着那铛铛鐘磬,幸好離得遠了些,聽着沒那麽震耳了。
蓮升平靜道:“既然是靈命尊允了的,便無甚奇怪。”
“你好聽信牠。”引玉是在揶揄,但話裏還夾了幾分不易察覺的酸意。
蓮升一頓,說:“我受小悟墟福澤,在此處受召成仙。”
引玉屈着手肘往對方肩上一撘,好似親昵無比,托起下颌說:“你如此敬牠,怎不見敬我幾分?”
這人眼波流轉,分明是在暗設機關,誘蓮升入甕。
蓮升守着那禪心,閉起眼不聞不看,不善欲、不記欲,才能包容萬物,求得涅槃。
“蓮升。”引玉特意靠過去,在蓮升耳邊說:“理理我?”
蓮升心潮被那落在耳畔的潮濕氣息波及,定住心才開口:“是你不想我敬,我說的可有錯?”
沒錯,引玉哪是要與蓮升厮擡厮敬,她可不像其他神佛,心中有求不敢說,她不光要說,還要做。
于是她掌心一翻,取出一枚紅得驚人的玉,說:“你且靜心凝神,你忙你的,我做我的。”
蓮升依舊沒有睜眼,但聽那什麽忙與做的,哪還定得住心神,那由禪心豎成的高堂廣廈早搖搖欲墜,她知道,她心已不淨。
閉眼時,她耳邊是窸窸窣窣的聲音,像是什麽堅石凜冰被刮刮挖挖。
引玉的吹氣聲近在咫尺,當真自顧自做着自己的事,寸步不離。
可那點細微動靜,已足以在蓮升胸膛下掀起滔天濁浪,她是在念清心咒,但念一句忘一句,什麽靜心凝神?不過是在蹉跎自誤。
半晌,一塊被冰涼之物貼上她側頸,那潤膩觸感叫她再無心自欺,她驀地睜眼。
引玉見蓮升僵住,一顆心便雀躍非常,明明已按捺不得,卻還要故作出不矜不盈的模樣。
她輕輕一笑,說:“送你,我親自雕的。”
蓮升側頭去看,才知貼在她頸側的,是一枚蓮花樣的赤玉。
“這是我從晦雪天帶上來的赤瑕玉,滴血後火燒不化,刀斫不毀,除非你一定要它碎,否則它必能長伴你左右。”引玉吹去沾在手上玉屑。
這不是明目張膽的欲,它佯裝成繞指柔腸,叫蓮升一敗如水。
蓮升不得不接住那枚玉,摩挲起精心雕出的紋路,問:“為什麽給我。”
“要你随身佩戴,随時都能想得起我。”引玉不打自招。
蓮升神色不變,将赤瑕玉握在掌中,許久才說:“我會戴。”
引玉得寸進尺,揮手展開山水春色圖一幅,問道:“收了禮,是不是該還贈?”
蓮升無從拒絕,只能與她進到畫中。
畫中山海湖川全憑引玉一念,只見春江如練,鳥雀在檐上争鳴,畫舫上三兩人閑唱小曲,好不熱鬧。
這是凡間一景,過往的“人”全由引玉捏造,唱曲的只是唱曲,垂釣的也只是垂釣,岸上吆喝的只光吆喝。
遠處山水春樹顯露出淺淡墨色,想來此景并非延綿不絕,而是有邊有際的。
蓮升尚未下過凡間,卻常從引玉口中聽說凡間種種,凡間屋舍與白玉京不同,有的是紅牆黛瓦,有的是青磚金頂。
如今,那些世俗之色全浸入她眼中,破她防備,勢必要将她熏染成一個喜怒從心的俗人,這一定是引玉的計謀。
引玉負手,“這是我畫中一景,好看麽。”
蓮升不看景,只看她,說:“已随你入畫,再接着,是不是要邀我到凡間親自一走?你是懂循序漸進的。”
“欲速則不達嘛。”引玉心思不掩,說:“那你願意麽。”
“若是有這閑暇。”蓮升移開眼。
引玉不心急,從畫中離開後,便将這長畫一卷,塞入蓮升懷中,說:“送你。”
蓮升本想拒絕,但被那雙含情眼一瞬不瞬睨着,不由得便将那些清規戒律抛到了身後,說:“那我收下了。”
引玉拍她手背,千叮萬囑:“那要找個好位置挂起來,否則對不住我的心意。”
挂,怎能不挂。
蓮升轉而就将這畫挂到了蓮池邊的聽心齋內,這聽心齋僅作小憩只用,室內狹窄,畫卷不得不正對着矮塌。
見蓮升挂好畫,引玉才說要離開,只不過在離開前,她特地繞去看了靈命的石像。
那像分不清男女,跣足披發,單膝盤坐,實在是随性張狂。
它一雙眼緊緊閉着,哪有要睜開的跡象,像內仍傳出鐘聲陣陣,但比之先前,已平穩了許多。
怪事。
引玉仍是不明白,無嫌何以進小悟墟,而靈命為什麽還是不現身,這閉關也閉得太久了。
看不出究竟,索性離開,不想剛轉身,引玉便察覺到有一道銳利的目光,毒蛇般将她盯着。
引玉猛一轉身,卻見石像還是閉着眼,而周遭除她外再無他人。
翌日,蓮池禁制內恰似夜色降臨,只可惜白玉京上只有白日,絕無夜色,禁制裏的皎皎星月,都是假象。
聽心齋那挂在牆上的畫無風而動,畫中山水驟變,漸漸凝成一女子身影。
畫中女子的輪廓與面容越來越清晰,竟好像要從畫中鑽出!
歇在矮塌上的天淨妙蓮仍在閉目養神,聽見畫卷簌簌而動,卻察覺不到有風入室。
蓮升驀地睜眼,冷着臉眺向牆上畫。
只見畫中探出半個身影,那人眉心墜子晃悠悠的,烏發差些便曳及地面。
是引玉,引玉雙臂扶在畫邊,翩翩然從畫裏鑽出,半點偷摸入室的羞臊也不見。她往矮塌邊一坐,撐起下颌,打量起蓮升眼裏未散的惺忪。
“花前月下,說的不就是此時?”引玉下巴往窗外一努,那叫一個理直氣壯,說:“否則不就枉費了這好夜景。”
說着,她彎腰貼近,呢喃般呼喚:“蓮升啊。”
蓮升一勾手,挂在牆上的畫登時卷起,她禪心大亂,心急氣躁地将畫卷丢出窗外。
引玉可舍不得那畫摔壞,當即飛身去接,一笑置之,說:“見你一面,也算得償所願。”
蓮升只手遮住雙眼,仰躺在榻上按住勃然躍動的心。
欲這一字,最是難掩,一舉手一投足,所求所盼全部袒露無遺。
引玉抱畫離開,算着時間,無嫌也該醒了。
她找到參禪塔剎,見無嫌正跪坐在蒲團上,面朝着遠處高高伫立的石像。
許是察覺到有人前來,無嫌扭頭,鸷狠浮上眉眼,但只浮了一瞬。
引玉靜站不動,她心知那碗忘醧是蓮升親手所接,不該有假。
無嫌看她一眼,便回正身,繼續誦念起無上經文。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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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有四章半的回憶,然後到下一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