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國慶放假,因為學校排練廳鎖門,系裏在坪山租了一個劇院供學生排練,租借的排練廳剛好就在起亞大廈旁邊。
那之後喬宛合也不點外賣了,每天拿着華影的飯卡去起亞樓裏蹭飯,早中晚的飯都在華影公司解決。
不過話說回來,這張飯卡還是時東升名下的。
作為一家上市的娛樂公司,華影的工資雖然在業內不占優勢,但是它的福利卻是業界最佳。光是華影總部的兩幢辦公樓就是集團的固定資産,還有員工休息室,健身房,茶餐廳,寵物中心等等一些福利設施。華影的hr經常開玩笑,說他們是國企集團的标準,互聯網公司的待遇。
本來像時東升這樣的高層是不用飯卡,本來去食堂吃飯的機會也少,去了也全靠刷臉。為了方便喬宛合蹭飯,他才讓秘書給自己建了張飯卡。
因此他也成了股東團裏唯一一個月底定期需要往飯卡充值的董事。
那天時東升開完會接到寧溪電話,工作上有些想法想當面跟他溝通,約他在公司一樓的茶餐廳吃飯,因為是華影所屬的內部餐廳,時東升忙完工作直接搭內部電梯下去。
寧溪已經在老位置等他,看見他出現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過來。
時東升過去徑直坐下,開了一天的破會,他有些不耐地扯開領帶。寧溪在對面托腮看着他,忽然笑了:“我記得我第一次見你就是在這家餐廳。”
那時候她辍學在餐廳打工,當時還是部門經理的時東升過來吃飯,看着她忽然問了一句會不會唱歌,還遞給了她一張自己的名片。當時寧溪還以為這人對自己有意思,結果沒過兩天真的就有人過來跟她咨詢簽約經紀公司的事。
人生走到這一步,寧溪才敢承認時東升的眼光确實很毒,當時她的根本就是一個黃毛丫頭,不會打扮,穿得土氣,路上就算有一百個人路過,都沒兩個會回頭看她一眼,寧溪後來也問他為什麽覺得自己會紅。
時東升說:“直覺。”
可惜這不是寧溪想要的答案。
這六年的風風雨雨,寧溪不是沒有幻想過兩人在工作之外或許能發生點什麽,就像所有俗套的電視劇情節一樣,王子找了一個蹩腳的理由接近灰姑娘,單膝跪下獻上水晶鞋。然而就像他自己常說的,job is just a job,時東升的自律自醒遠遠超過寧溪以為,他讓她相信娛樂圈也可以是幹幹淨淨、清清白白。這些年兩人保持着上下級的關系,竟然從未起過一絲波瀾。
時東升沒有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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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溪早就發現,一個男人只要有錢有型,連冷漠寡言都會成為他魅力的加分項,寧溪不怎麽在意地笑了笑,餘光掃過餐廳,忽然注意到一個人的存在。
“咦,這不是你家小朋友嗎?”
時東升頓了下,像是才反應過來她說的小朋友指的哪位,朝她所指方向看去。
還真是。
喬宛合估計是排練結束來起亞大樓蹭飯,今天來的不是她一個人。她對面坐了一個矮矮胖胖的中年男人,中年男人斜對面是一個戴着鴨舌帽跟口罩的高瘦男生,三人的座位呈品字形。
時東升面無表情地盯着那一桌,他們的角度剛好能看清坐在品字凸起位置的男人,笑得一臉油膩,色眯眯地盯着喬宛合,跟打量貨品一樣,可能是因為工作的關系,時東升瞬間聯想到了很多不好的事情,當時感覺就有點壓不住火了。
三人聊了一陣,氣氛其實客觀來說還挺好,有說有笑的,但在已經接近暴怒的時東升眼裏,這就是一場證據确鑿的財色交易,特別是最後,高瘦男生從包裏拿出一疊現金推到喬宛合面前。
不知怎的,出于演員的某種直覺,寧溪先看了時東升一眼。
她能發誓,她這輩子都沒在這個男人的臉上看見這個表情。
驚怒、失控外加一絲絲崩潰的征兆。
他慢慢從座位上站起,兩只手憤怒地壓着桌面,胸口明顯起伏着。
三人吃飯收拾東西離開,喬宛合把錢裝進自己的小包包,男生給她拿外套,走在他們背後,中年男人像是話沒說完,意猶未盡地去搭女孩兒的肩。
“喬宛合!”
餐廳角落傳來的暴喝瞬間吸引所有目光,也幸好沒到飯點,又是內部餐廳,用餐的也就他們兩桌,不光是喬宛合他們,連寧溪也被時東升吓了一大跳,慌張地看向他:“東升,怎麽了?”
就見時東升扔掉餐布,面目陰沉,大步走到喬宛合面前,一把拉過她來,沒等衆人反應一拳襲向中年男子的面部,男人應聲倒地,在一個常年訓練搏擊的男人面前連反應的餘地都無。
落後他們幾步的男生也愣在原地。
時東升活動了下右手手指,一字一句清楚道:“別再讓我看到你,我不需要警察教訓你這種垃圾,我有的是辦法弄死你。”
這話一出,男生其實已經明白對方誤會了。看着被他攔在背後一臉懵的喬宛合,沈俊一先發制人:“你想多了。”頓了頓,又加了一句,“你先松開她,她手被你捏得很疼。”時東升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沒理會。
沈俊一把男人從地上扶起,時東升不認識這號人,但是這人認識時東升,摸摸索索着戴好眼鏡,從地上爬起,跟個小媳婦似地站在那裏,委委屈屈地叫了聲時總。喬宛合也有點被吓到,她從來沒見過時東升氣成這樣,他走過來的樣子真像恨不得要把她活剝生吞一樣。
沈俊一解釋:“這是節目組的姚pd,之前見過小喬跳舞,想簽她參加節目錄制。剛好今天小喬過來吃飯,我就介紹姚pd給小喬認識一下,沒有其他意思。”
時東升的怒火稍減,目光盯着那張雖然被口罩遮掉大半但看起來仍然俊美的臉,聲音冷冷的:“你是誰?”
沈俊一溫和地笑笑:“我是小喬同學。”
時東升并不想深究他的身份,就此打住沒有問下去,看了眼姚pd,又回頭看身後一言不發的喬宛合,他深吸了口氣,胸肺的怒火消散盡無,卻在不知何時多了些不知來由的郁卒。
去解釋、去圓場也從來不是我行我素的時東升的風格,面對眼前爛攤子,時東升也不多話,拉起喬宛合轉身就走,迎面撞上趕來的寧溪,目光驚異地看着他拽着喬宛合離開餐廳。
只剩三人面面相觑。
時東升讓司機開車到地面停下,拉開車門看了眼喬宛合,喬宛合猶豫了一下還是選擇上車。
時東升換下司機坐到駕駛位,只字不提餐廳發生的事,淡淡道:“我先送你回家。”
“不用,”接收到後視鏡裏他看自己的眼神,喬宛合聲音小下去,“我還有個地方要去。”
“哪裏?”時東升松開離合。
喬宛合報了個地名,是元朗北的青衣碼頭,那裏是片80、90年代原住民的公共屋邨,時東升把車停在附近的站臺,擡頭一眼看過去就是密密麻麻的窗戶,像螞蟻窩一樣,是寧城政府很多年前改造的徒置大樓。
喬宛合像是對這裏很熟,下車後從走火梯上樓,整套樓層被設計成一個狹長的i字形,過道兩邊都是一戶戶防盜門,廁所跟淋浴間都放在走廊,走廊上穿着拖鞋的住戶人來人往。
穿過好幾戶人家,走到一個就剩轉身大小的過道,喬宛合敲了敲最間的防盜門,門上挂着一把枯黃的艾草。
時東升從來沒來過這種屋邨,他只在新聞裏聽說過這種地方,連聲控燈都沒有裝。
這是時東升第一次聽喬宛合說上海話,隔着紗門跟裏面的人招呼。不一會兒,一個有點年紀的阿嬷開門,看見她也非常驚喜,叫她囡囡,熱情地要她進來坐。
喬宛合從包裏掏出男生給的錢,說是阿俊讓她帶來的。阿嬷是上海人,跟老公嫁到寧城,後來老公死了,兒子跑到外地躲債,她一個人把孫子接回寧城帶大。沈俊一一直瞞着她說自己在寧大念書,其實大一就休學了,這次參加素人選秀也是瞞着阿嬷去的,攢點錢就托喬宛合拿過來給阿嬷,騙她說是自己的獎學金。
離開的時候換時東升走在前,喬宛合跟在後面,穿過像港片那種漆黑潮濕的長過道,像永遠看不到盡頭。
時東升有些迷茫。
他不知道自己怎麽了,不知道自己為什麽發這麽大火,更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跟喬宛合來這個地方。
喬宛合大概也猜到了他之前暴怒的原因,下了幾樓,樓門隐隐透進一點戶外的光線,就聽見後面喬宛合的聲音。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喉結滑動,時東升說不出話。
“為什麽你覺得我會做這種事?”喬宛合聲音低落。
時東升塌下肩膀,看着遠處自己反光的車,無法也無力辯解。
喬宛合最後問他:“是因為我媽媽嗎?”
時東升忽然倒吸一口冷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