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56章
到都督府後，衛彌月接過全福人遞來的紅綢，由沈咎牽引着另一端走入府內。
撒五谷、跨火盆、跨馬鞍，抵達高堂。高堂僅坐着沈夫人一人，剩餘賓客皆在庭院就坐，賓朋盈門，濟濟一堂。沈夫人喜靜，沈咎又是高不可攀的形象，都督府從未招待過這麽多人，足以見得沈家的重視程度。
即便衛彌月被銷金蓋頭擋住視線，也能聽到周圍的熱鬧。她邁入廳堂前，看了一眼直播間的人氣，她與第一名的總人氣值相差僅一百多萬。
全福人揚聲道：“拜天地高堂——”
衛彌月轉身拜了天地，又拜沈夫人，緊接着與沈咎夫妻對拜。
全福人端來一對同心藍田玉佩，讓衛彌月與沈咎分別為對方佩戴在身上，此為互換證物。沈咎先拿起同心玉佩裏面那個小的玉佩，彎腰系在衛彌月的腰間縧帶上。衛彌月拿起另一個，有模有樣地學着系在沈咎的腰間。只不過她的蓋頭擋着視線，衛彌月系了好一會兒都沒系上，正急得腦袋出汗時，沈咎握住她的手背，帶着她的小手找到正确的地方，輕聲帶着調笑問道：“亂摸什麽？”
衛彌月臉一下子就紅了，手指尖也被她捏的泛紅，手忙腳亂地給沈咎系完那塊同心玉佩，不着痕跡地向後退了一步，似要以保持距離來證明她對沈咎沒有「虎狼之心」。
系完同心結，沈咎與衛彌月便被送入後院的新房。
沈家親屬不多，女眷只有寥寥四五個，她們在沈都督強大的氣場下也不敢怎麽鬧新娘子，只站在旁邊規規矩矩地往衛彌月坐的喜床上撒了些花生、紅棗、蓮子之類的果幹。
有人捧來一柄玉如意，沈咎站在床邊，手持玉如意，低頭看着衛彌月，輕輕挑開她面前的喜帕。
時下的新婦妝大都撲一層厚厚的白|粉，兩頰打誇張的紅暈，眉毛畫得黑而濃，但衛彌月好歹接受過現代化妝技術的熏陶，在化妝嬷嬷給她臉上撲完第一層粉，準備撲第二層粉時，及時地制止了她。之後嬷嬷蘸了一大塊胭脂準備把她的臉抹成「猴屁股」，衛彌月又攔住了她。
是以這個妝容在衛彌月的插手指導下，不至于一掀開蓋頭便吓沈咎一跳。甚至讓沈咎一怔。
衛彌月本就生得精致好看，平素略施粉黛便讓人一見難忘。眼下她烏發紅唇，妝容绮麗，身着鳳冠霞帔，更襯得她明豔鮮活，容貌絕倫。不僅沈咎，連屋裏所有的女眷都屏住了呼吸。
不知是哪個小姑娘悄聲感嘆：“新娘子好美……”
沈咎一言不發，從全福人端着的托盤裏取一杯酒，緊挨着衛彌月，坐在她身旁的喜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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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彌月見狀，也伸手從托盤裏拿出另一杯合卺酒，舉起杯子，與沈咎面對面交杯喝了。
喝完之後，還要行結發之禮。就是取各自的一縷頭發，束在一起放入香囊中。
衛彌月一邊感慨古代成親規矩真多，一邊還是老老實實地取過系着紅綢的剪子，擡手便要去剪沈咎的頭發。
就見沈咎往後仰了仰，眼眸盯着她，故意揶揄：“新婚之夜，衛三姑娘想讓我變成禿子？”
“……”衛彌月哪有這個意思！只不過她大姑娘上轎頭一遭，不熟悉流程，不是這樣剪，那該怎麽剪呢？
沈咎接過她手中的剪子，另一只手撫向她的鬓邊，從她鳳冠下挽起的頭發中勾出一縷，然後剪掉尾部一小段，手指撚着她的烏發，擡頭問道：“學會了？”
衛彌月連連點頭，照葫蘆畫瓢地也去勾沈咎束起的頭發。只是她跟沈咎離得太近了，一仰頭便能察覺沈咎的視線灼灼落在她身上。沈咎今晚不知是怎麽了，怎麽一直盯着她？
衛彌月強裝鎮定地剪掉他一小撮兒頭發，用紅繩束好，放進紅織金香囊裏，輕輕地松一口氣。
接下來應該沒有流程了吧？沈咎是不是該去前院應酬賓客了？
仿佛應了她心裏想的那般，沈咎起身，自然地捏了捏她的臉蛋道：“我出去一會兒，等我回來。”
衛彌月愣愣地點點頭，被沈咎碰過的皮膚仍留着一點涼意。除了她被綁匪劫持那一次，跟沈咎的舉動親密了些，其他時候都是合乎規矩的，眼下他這般快就将自己代入丈夫的角色，衛彌月還有些沒反應過來。
沈咎離開後，在場的女眷跟衛彌月不太熟，再加上她是都督夫人了，不太敢跟她随意鬧，說了幾句場面話便都紛紛離開了。
蘭繪幫衛彌月卸下鳳冠，金芽去小廚房端了幾樣小吃和糕點，讓衛彌月墊墊肚子。她從早起到現在一口東西都沒吃，着實是累壞了，沒想到成親步驟這麽繁瑣。
衛彌月捏起一個石榴包，咬了一口，透明的表皮裏是豆腐、蛋皮、香菇和筍炒的素餡兒，包得圓圓滾滾，裏面的餡兒确實像石榴一樣飽滿，瞧着晶瑩剔透，一口正好一個。
衛彌月吃完一個又吃了一個，然後又吃了兩個雨花石湯圓。她心裏牽挂着直播間的事兒，放下勺子讓蘭繪和金芽去準備熱水，謊稱自己要洗澡。蘭繪和金芽離開後，衛彌月迫不及待地打開直播界面，滿懷期待地去看總排行榜———
NO.1 大力山楂丸總人氣值23，010，000 分類：射擊游戲NO.2 衛蔻蔻總人氣值22，350，000 分類：娛樂美食她跟第一名之間，仍相差六十六萬人氣值。
晌午沒拜堂之前，她跟山楂丸都才差了130萬左右。衛彌月以為拜完堂、行完禮後，她的人氣值一定會超過山楂丸的，沒想到過去了半天，她的總人氣值才漲了不到七十萬。這其中還包括許多因為她今天成親，給她刷禮物的，否則她的人氣值可能會漲的更少。
衛彌月盯着這兩行數字遲遲不動，直到十分鐘後，大力山楂丸也上播了。他今天狀态好，一局擊殺了十幾個人，卻在決賽圈的時候被一個手持平底鍋的路人從背後拍死了，節目效果拉滿，不少粉絲給他送禮物安慰他，使得他總人氣值又往上漲了幾十萬，與衛彌月的差距更大了。
蘭繪和金芽回來時，衛彌月已經關掉直播界面。
這倆人都有些納悶，她們出去時三姑娘還神采奕奕、精神頭兒足足的，怎麽她們回來後，三姑娘便跟霜打的茄子似的，神情恹恹，眼眶泛着一圈紅，仿佛受了天大的挫折和打擊。
蘭繪忙關上門，以為她是這會兒才想起來緊張，“三姑娘莫怕，雖說外面都傳沈都督陰狠殘暴，但我瞧着他對姑娘您還挺溫柔耐心的，說不定外面的人對沈都督有什麽誤解呢？”
蘭繪不知道，衛彌月根本不是害怕這個。
她跟沈咎相處過這麽多次，沈咎是什麽樣的人她還不清楚嗎？
她絕望的是她離第一名那麽近，卻始終無法超越對方成為第一名。今天這種成親的大事，她前期也做足了噱頭，對于觀衆來說應該是很愛看的劇情，都沒能讓她成為第一名，她還能怎麽做？她還能制作比這更有看點的事情嗎？
衛彌月不知道了。
無法回去，她的心态有些崩塌。
此時才真的有一點嫁給沈咎的實感———這一天忙忙碌碌，她腦袋裏想的都是直播間、人氣值、第一名，以及即将回到現代的雀躍，根本沒有想過假如她回不去，便會永遠留在這裏與沈咎做夫妻。
她嫁給沈咎了。
衛彌月不是沒有喜歡過人，經過這些天的思考，她知道自己喜歡上沈咎了。
不知是從她被綁匪追趕走投無路時沈咎從天而降救了她開始，還是從她在藏經閣的密道中耍無賴讓沈咎背她開始，亦或者更早，從靖安侯府的馬場上沈咎馴服她受驚的馬開始……只是當時那點朦胧的好感，被她自動忽略了，她當時一心想着回現代。
所以當直播間開她和舟爺玩笑的時候，她會很尴尬。然而粉絲每次嗑她和沈咎的CP時，衛彌月從來沒有正面解釋過，以沈咎能為她的直播間帶來人氣為擋箭牌，甚至有一絲絲放任，所以現在有那麽多嗑她和沈咎的「CP粉」。
現在她自食惡果，嗑到自己頭上了。
這些天，她心裏對沈咎朦胧的好感逐漸清晰，像一面鏡子豎在她心房，每次靠近沈咎都會無比清楚地照見她惴惴亂動的內心。
衛彌月不是畏畏縮縮的人，既然如今不能回去，她直面對沈咎的感情，那麽她便想知道，沈咎是怎麽想呢？
前院賓客尚未離去，衛彌月以為還要等一會兒沈咎才會回來，沒想到才過去一刻鐘，沈咎便出現在房間門口。
沈咎身後跟着一名小厮，一臉憂心的模樣。衛彌月正坐在梳妝臺前，蘭繪重新替她挽了個舒服的發髻，她扭過頭，小厮主動解釋：“都督喝了酒，胃疾犯了。”
那語氣，明晃晃在說「您快關心關心沈都督」。偏沈咎還配合，坐在圓桌後倒了杯熱茶，喝了一口，手壓着胃，一副不大舒服的模樣。
衛彌月才剛認清對他的喜歡，他這邊已經将她當做妻子「求關心」了。衛彌月邁步上前，問道：“都督喝酒前吃東西了嗎？”
沈咎另一只手搭在桌面，掀眸觑她：“沈某一整天都同三姑娘待在一塊兒，三姑娘可瞧見我吃東西了？”
衛彌月知曉他沒吃，又問：“那都督喝了多少酒？”
沈咎不說話，旁邊的小厮多嘴道：“席間向都督敬酒的，都督都沒回絕。”
“下去吧。”沈咎揮一下手，對那小厮說道。
衛彌月是知道他胃疼起來有多嚴重的，她去都督府那次，從蘭貴妃口中得知他好幾日沒怎麽進食。小姑娘不怕他，“沈都督知道自己患有胃疾，喝酒前既不吃東西墊饑，又無節制，到底是怎麽想的呢？”
“我怎麽想的……”沈咎罕見地沉吟片刻，少頃，黑眸凝望她，“今天是我的大喜日子，高興罷了。”
衛彌月微微一滞，想說什麽，方才那名小厮去而複返，将廚房送的小米山藥粥端了進來。
沈咎便也不再說話，低頭喝粥。衛彌月想了想，拿出先前在系統商城買的「仙草雪蓮養身丸」，倒了一顆出來。這個藥丸能治大病小病，以前衛彌月只吃了半個月，無論氣色還是體質都好了許多，想必治療胃病也是有點功效的。
衛彌月将手心遞到沈咎面前，沈都督問道：“這是什麽？”
衛彌月熱心真誠道：“這叫仙草雪蓮養身丸。以前我體虛，我娘便去廟裏求了這味藥丸，吃了不僅能理氣化瘀，還能養胃健脾，很有功效的。”
她話說得半真半假，本以為沈咎不會吃的。沒想到沈咎沒有一點遲疑，從她手裏接過藥，就着茶水一并吞了進去。
小姑娘就杵在他身旁，盯着他喝粥吃藥。沈咎舉起勺子，她便屏住呼吸，沈咎放下勺子，她便微不可聞地長出一口氣，似欲言又止。
沈咎以為她緊張，伸手握住她垂在身側柔軟細嫩的手，将她帶到跟前，“夫人可吃過了？”
夫夫夫……夫人？
衛彌月臉蛋酡紅，被握住的手傳來沈咎的溫度。她現在可不就是都督夫人？沈咎這麽叫，一點也沒錯。
衛彌月搖搖頭，又很快點點頭。“我吃過了……沈都督吃吧。”
沈咎應一聲，察覺手裏的那只小手不安分地想偷偷收回去，他便也使了點力，讓她收不回去。
沈咎似是不經意地，随口一問：“你要去洗澡麽？”
“……”衛彌月臉更紅，但還是強裝鎮定，眼神亂飛，“沈都督回來之前，我便洗過了。”
“嗯……”沈咎只是短促地嗯一聲，就這麽握着她的手把一碗粥喝完了。然後沈咎擦了擦嘴，起身道：“既然夫人已經洗過了，那該我了。”
“……”沈咎走入屏風後，衛彌月才輕輕松一口氣。
然而這股輕松沒維持多久，男人本就洗澡快，大約不到一刻鐘，便聽沈咎在裏頭道：“蔻蔻，替我将東邊第二個櫃子裏的衣服拿來。”
這聲「蔻蔻」叫得熟稔，甚至比「夫人」還飽含一絲親近與疼愛。衛彌月一邊走向櫃子，一邊忍不住想，這屋裏少說站着五六個丫鬟，他一個不用，怎麽總使喚她？
衛彌月按照沈咎說的找到櫃子裏的衣裳，發現是一套裏衣……她抱着衣服走向屏風，試探性地道：“沈都督，我給你放到屏風上了。”
“拿進來吧。”沈咎接着道。
衛彌月猶豫片刻，才走了進去。
她本以為會看到赤着身體的沈咎，沒想到沈咎已經穿了一件貼身衣裳。見她慢吞吞進來，沈都督朝她攤開右手，微擡了下一邊眉毛，示意她遞過來，促狹道：“衛三姑娘忘記怎麽走路了？”
他這麽看着她，她能好好走路嗎！衛彌月只想趕緊把衣服遞給他，然後離開這裏頭。然而不知是不是被沈咎的烏鴉嘴說中了，地上正好有一灘水，衛彌月又走得急，她一時不察，踩到水上，身子一仰便向後倒去。
沈咎及時出手撈住她，微微一使力，将她帶到自己懷中。沈都督一只手扶着少女柔軟的腰肢，另一只手從她的手腕離開，穿過她的後背摟住她的薄肩，垂眸，視線對上她，平日裏的居高臨下、淡薄無情在這一刻都不存在了。沈都督眼含笑意，似是在瞧一件珍惜的珠寶，說道：“沈某又救了你一次，打算拿什麽謝禮謝我？”
衛彌月咕哝，當真了：“沈都督想要什麽……”
“你送的那些謝禮，我都瞧不上。”沈咎打斷她，如實道，虧得衛彌月當時還以為他很喜歡那把越王勾踐劍呢。他收緊手臂，昳麗從容的面龐與她離得很近，呼吸更近，“蔻蔻這般聰慧，怎麽會想不到「以身相許」這個詞？”
說罷，手從她腰肢向下，托住她的臀，将她輕輕一擡便從地上抱了起來，往屏風外走去。
衛彌月雙手下意識環緊他的脖子，想到外頭還站着一幹丫鬟，又想從他懷裏下去。“沈都督，這樣像什麽樣子……”
然而她的力氣與沈咎的力氣懸殊，怎麽能掙脫一個日日操練的武将呢？沈咎稍微用點力，她便趴在他的胸膛動彈不得。沈咎道：“新婚之夜，我抱自己的夫人，有什麽不像樣子？”
衛彌月不敢擡頭瞧自己的丫鬟是什麽表情，鹌鹑似的将頭深深埋在沈咎的頸窩裏。她察覺到沈咎正一步步走向裏頭的喜床，這般無能為力、羊入虎口的處境，上一回還是沈咎救了她後，當着一衆京衛的面抱着她走出祠堂，讓她既下不去，又不敢抱……宛如一塊燙手山芋。
也是從那時候起，衛彌月對沈咎的喜歡便隐藏不住了。
沈咎将衛彌月放到床沿，正欲去放下帷幔。衛彌月擡手，抓住他那只手的袖子，昂起小臉，花瓣般的面孔在通臂巨燭的映照下嬌豔而朦胧，終于開口，問出那個纏繞心底已久的問題：“沈都督……當時陛下賜婚，你為什麽會答應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