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38章
帳外,尹堃立即收住聲音,又八卦又好奇地看向帳內,再觑一眼面前面色不變的沈都督,咳嗽一聲,忍不住道:“沈都督帳內……”
沈咎不理他,冷着聲音道:“還不去?”
尹堃心裏雖然好奇極了,想沖進去瞧一瞧沈都督帳內的姑娘是誰。但礙于上級下級有別,他只得老老實實地依照沈咎的吩咐去準備馬和幹糧。
今兒一早沈咎來過武場,不多時便離去了。然而剛才又突然從營帳中走出來,還叫尹堃過來,讓他去準備這兩樣東西。
尹堃正奇怪沈咎要這兩樣東西做什麽,驀地聽見營帳裏傳出一個怯生生的姑娘家的聲音。
這可不得了!尹堃當沈咎的下屬三年,何時見他将一位姑娘帶回過自己營帳?那些姑娘家見到他家都督,不吓得落荒而逃就不錯了。而沈咎身邊,确實從未見他對哪個姑娘特別上心過。
尹堃有種預感,這個姑娘定然是不一般的。是以他去馬廄挑馬時,一旁有個小兵見了他,一臉稀罕地問道:“尹指使瞧着心情不錯,今兒可是有什麽喜事發生?”
“喜事麽,應該算是……”尹堃沉吟道,說着招了招手,讓那個小兵附耳過來,“只不過不是我的,是沈都督的喜事……”
“……”
于是尹堃去備馬和準備幹糧的這一刻鐘,大半個營帳的京衛都知道沈都督“喜事将近”。
沈咎還不知道外頭已經将他營帳中藏了個姑娘的事兒傳得沸沸揚揚,他回到帳中,沒有看那名一醒來就給他惹了個大|麻煩的小姑娘,徑直走向帳篷內的翹頭案後,拿起一本書翻閱。
衛彌月剛才說完話,也察覺自己不應該出聲。這會兒見沈咎不理自己,一面有些後悔,一面好言好語地道:“剛才在密道裏,不是說好找一個人送我回千佛寺嗎?怎麽只準備一匹馬?”
沈都督翻開地圖,沒有急着回答她問題,慢條斯理地詢問:“剛才衛三姑娘喊我什麽?”
“……”衛彌月被他提醒,方才想起來剛才一時情急,直呼了沈都督大名。她支吾片刻,末了,垂頭喪氣地道:“……沈都督,我錯了。”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沈都督也沒跟她一般計較,從一旁的定窯白瓷竹節筆筒中抽出一支筆,又拿了張宣紙鋪在桌上,微微擡了擡下巴,示意下方的黑漆小幾,道:“衛三姑娘先坐在那兒稍等片刻。營中京衛各有事情忙碌,怕是調不出人手護送衛三姑娘回去。”沈咎道,“沈某為你畫一張回千佛寺的地圖,一會兒只好委屈衛三姑娘,自個兒看着地圖回千佛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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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衛彌月真沒想到沈咎能這麽狠心,他們好歹也算是剛一塊兒經歷過“苦難”的,轉眼他就翻臉無情。就算她能認得地圖,但這麽遠的路,萬一路上遇見歹人,她一個姑娘家怎麽抵抗得了?
想是這麽想,衛彌月在人家的地盤可不敢提條件。她默默地坐在黑漆小幾後的小杌子上,想着【商城】裏有沒有什麽道具能夠防身的。
不一會兒,尹堃備好馬栓在沈咎的營帳外,左手提着一袋幹糧,站在營帳門口道:“都督,馬已經備好了,是咱們三千營裏最溫順的母馬。這兒有一袋鍋盔餅,屬下給您送進去?”
沈咎應一聲,道:“進來放在屏風後的桌上,若是擡一下頭,便自己将眼珠子剜出來,喂營中軍犬。”
“……”衛彌月打了個哆嗦。
尹堃雖然抓心撓肺地想瞧瞧沈都督賬中的姑娘長什麽模樣,但還是更想留着自己一雙眼睛。他低頭走進帳內,下意識深深吸一口氣,只覺得平素充滿冷兵器的鐵鏽味兒的帳篷中,多了一絲隐隐約約的淡淡甜香。
尹堃将手裏裝幹糧的油紙袋放在方桌上,還是沒忍住悄悄往那邊睇了一眼,然而沒敢多看,只看見一個窈窕纖細的後背,梳着少女的發髻,黑發又綢又亮,如緞子般,只戴着一支金絞絲燈籠簪。簪子上等金燈籠随着她微微低頭輕輕搖晃,不必看正臉,也知道定是一位美人兒。
尹堃放心了,只有美人兒才配他們都督。
尹堃出去後,衛彌月又等了一會兒,沈咎還是遲遲沒有畫好地圖。小姑娘正是長身體時,肚子餓得不行,起先礙于面子忍着,剛才聽見他屬下送來一袋鍋盔餅,早就有些饞了。她托着腮,輕輕地叫了一聲:“沈都督。”
沈咎擡眸,以眼神示意她:何事?
衛彌月抿抿唇,老老實實地交代:“我餓了。”
沈咎這才想起來,擱下筆,眼尾一挑道:“剛才尹指使送來的那袋幹糧,原本是打算給衛三姑娘回去路上吃的。衛三姑娘若是餓了,現在吃也行。”
衛彌月聞言,便沒有跟他客氣。反正連他荷包裏的錢都用過,吃一兩個鍋盔餅怎麽了?衛彌月走到方桌前,打開油紙袋,拿了一張最上面的鍋盔餅。這鍋盔餅是肉餡兒的,衛彌月張開小口咬了一口,許是剛出爐不久,表層酥脆,裏頭的肉汁兒被吸入鍋盔餅中,軟嫩鹹香,比衛彌月在後世吃到的鍋盔正宗多了。
衛彌月吃了幾口,動了動歪心思,打開系統點擊【開播】。
上回上巳節差點兒翻車,雖然當時用【聽聽我說的話】解決了,但那個道具只對當時在觀看直播的觀衆有效,若是以後有粉絲看直播錄屏,是不受道具影響的,并且只會覺得當時的彈幕前後态度轉變的特別快,仿佛受到某種蠱惑似的。所以衛彌月下播之後,便将那天的視頻回放删除了。此後她謹慎了好幾天,選的直播地方都是比較安全的閨閣、涼亭這種地方。
因為她發現,就像【聽聽我說的話】介紹的那樣,這個道具只針對當前有效,并且時效性為永久。
比如說她當時“說服”了直播間的觀衆,觀衆就永遠不會再懷疑她說自己在劇組這件事,一旦想起這回事,腦海裏便仿佛有一層朦朦胧胧的霧般,阻止他們繼續深想。但倘若下一回,衛彌月再露出什麽破綻,他們依舊會敏銳地發現不合理的地方,并毫不留情地戳穿。
好在今天是在營帳中,不是什麽特別的地方,衛彌月說自己在劇組就行。
她開播後,走回剛才的黑漆小幾後坐下,又安安靜靜地啃了幾口鍋盔。這鍋盔餅雖好吃,但吃多了也有點幹,衛彌月眼珠子轉了轉,沒看見茶壺或者茶杯。她醞釀了一會兒,又問道:“沈都督這裏有水嗎?”
沈咎不常在這營帳裏歇腳,東西都是極簡便的,興許是底下的人疏漏,确實忘了置備茶壺、茶杯之物。沈咎擱下筆,從一旁的榉木架子上取下一個水囊,拔開塞子,遞給衛三姑娘,擡眉道:“衛三姑娘暫且将就一下,用沈某的水囊。”
衛彌月接過晃了晃,裏頭确實還有一半水。沈咎拿給衛彌月,只不過想瞧她是什麽反應。畢竟養在深閨的姑娘家,矯情又挑剔,定然不會用一個男人用過的水囊,更何況是他這般“名聲不好”的武将。
沒想到衛彌月确實挺挑剔的,她從自己袖子裏抽出帕子,在水囊口認真擦了兩遍,然後才捧起水囊喝了兩口。
“……”
喝完,小姑娘真心誠意地朝他道謝,“多謝沈都督。”
沈咎面無表情地回身,坐回翹頭案後,淡淡地“嗯”一聲,似是回應她的話。
*
衛彌月最近幾次直播的人氣都挺高的,大概也跟上巳節那天舟爺出現在她的直播間有關。
有的粉絲是從舟爺那兒過來的,發彈幕調侃說【沒別的,就是想看看舟爺的初戀長什麽樣子】。然而這些粉絲進來後,看了一會兒衛彌月的吃播,就跟舟爺一樣被她吃東西時又乖又滿足的模樣圈粉,爬牆成為她的粉絲。
哪怕這會兒衛彌月吃着普通的鍋盔就白開水,也有不少人看饞了。
【我手裏的鴨脖突然不香了】
【妹妹的吃播才是最好看的,外面都是些什麽山海經啊】
【寶貝為什麽吃鍋盔吃相也這麽好看啊,分我一口可以嗎】
【明明我不喜歡吃鍋盔,但是看蔻蔻吃就好饞啊……決定今晚就吃鍋盔了!】……還有一些來得早的粉絲,看見了衛彌月和沈咎的互動。
【沈都督也太冷酷了吧?怎麽能讓仙女喝涼開水呢,奶茶給我家蔻蔻安排上!】
【沈都督在劇裏演的是一名都督嗎hhhh不知道為什麽,每次蔻蔻叫“沈都督”,我都覺得好甜啊】
【蔻蔻子和大帥比都督在一起嗎?磕到了磕到了磕到了磕到了】
【想看都督!!!一!人!血!書!求!都督!再!露臉!】……衛彌月吃兩口鍋盔,喝一口沈咎水囊裏的水,不知不覺便啃掉半個鍋盔餅。
雖然上巳節那日見過這位小姑娘吃葡萄奶酥,當時她吃得津津有味,還蠱惑着沈咎嘗了一口葡萄奶酥。
但她吃軍中粗硬的幹糧,竟然也不嫌棄,吃得安安靜靜,低頭咬一口鍋盔餅,撐得一邊臉頰鼓起,再慢條斯理地咀嚼着。她吃得并不矯揉造作,但不知為何,看起來既舒适又養眼。
不過須臾功夫,沈咎已經擡頭看了她好幾次。
衛彌月正在想如何不着痕跡地順應粉絲的要求,讓沈咎出鏡。她對上沈咎的目光,福至心靈,起身走回屏風後的方桌前,從油紙袋裏拿出一個鍋盔餅,走到沈咎身旁遞給他道:“沈都督也沒吃午飯,這袋鍋盔餅我分給你一個吧。”
拿着沈咎武場裏的東西,大方地說分給他,這行為無異于拿沈咎荷包裏的錢請他吃東西。依照沈都督的挑剔程度,應當不會吃經過旁人的手的食物。但他沉默片刻,自然地接過去,問道:“沈某是否還應當感謝衛三姑娘?”
衛彌月彎眸笑容可愛,倒是還有點自知之明,“感謝就不必了,這畢竟是沈都督給我的。”
說完,她沒有走,伸着腦袋看沈咎畫的地圖,“沈都督的地圖畫好了嗎?”
沈咎在最後一處地方添了一筆,将整張宣紙拿起,遞給衛彌月道:“畫好了。馬在外面,這個時候正是京營營操的時間,外頭不會有士兵走動。衛三姑娘拿着地圖,回千佛寺便是。”
說罷,已是一副送客的态度。
衛彌月待在人家的營帳裏,還吃了人家的幹糧,再加上千佛寺那邊兒不知道是什麽情況,萬一主持打開了藏經閣的門,發現她不在裏面,金芽和郁氏豈不是要懷疑?
她也不好再繼續賴下去,将沒吃完的鍋盔餅放回油紙袋裏,包一包抱在懷中,關了直播,走出營帳。
營帳外果真如沈咎說的那般,空空蕩蕩,一名京衛也沒有。只聽見遠處的武場傳出擊鼓聲,以及馬蹄踩踏地面的隆隆震動聲。
衛彌月解開拴在木樁上的缰繩,看向面前的棕色駿馬。
說實話,她上回在靖安侯府別院的馬場雖然學會了騎馬,但畢竟只騎過一次,再加上又受驚過,這會兒看到馬還是有一些猶豫……她正準備踩着缰繩上馬時,忽地聽見身後帳篷的簾子被人掀開,緊接着沈咎走了出來。沈都督一言不發地将她抱上馬背,随後自己也翻身上馬,雙手勒緊缰繩,朝着武場門口而去。
快出武場時,尹堃原本打算去營帳喊沈咎坐鎮,沒料想瞧見沈咎帶着一名姑娘騎馬正往武場外走,一時震驚,外加好奇,忍不住揚鞭追上去喊道:“沈都督,今兒的營操|你不看了嗎……”
沈咎沒搭理他,将身前小姑娘的腦袋按向自己胸口,擋住了後頭尹堃探究的視線,很快便消失在武場前的管道上。
*
衛彌月還處在驚愕中回不過神,懷裏抱着地圖和幹糧,腦袋緊緊貼着沈咎的胸膛,近得能聽見他胸腔震動的頻率,以及他平穩的呼吸。
怎麽回事?沈咎不是說讓她自己回千佛寺嗎?
怎麽又忽然出來送她了?
那他為什麽,還要畫這張地圖?
衛彌月惘惘地,反應過來後,從沈咎懷裏掙紮出小腦袋,仰頭問道:“沈都督不是說,不送我嗎?”
沈咎目視着前方,衛彌月瞧不見他的神情,只聽見他嗓音清清淡淡道:“衛三姑娘還欠着某三個人情,倘若衛三姑娘出了事,沈某向誰去讨還?”
“……”好吧。衛彌月不知道他這話是真的還是假的,但是原本想道謝的心,因為這句話硬生生咽了回去。
衛彌月展開手裏的地圖,看了眼上頭的地形。不得不說沈咎畫的地圖極好,路線清晰明朗,便是衛彌月這種從來看不懂地圖的人也能看得一清二楚。快到一個路口時,衛彌月指路道:“往左走。”
沈都督輕輕“嗯”一聲,策馬走上左邊那條路。
這張地圖分明就是他自己畫的,路線定然也牢記于心。但到下一個路口,衛彌月指路時,沈都督竟然也沒意見,配合地按照她引的方向走。
因着日薄西山,天快黑了,沈咎一路騎得很快,不到兩刻鐘便感到千佛寺下。他挑了一條馬也能走的山路,将衛彌月送到千佛寺門口。
衛彌月匆匆趕到小寶殿後的藏經閣門口,經過一下午,郁氏也聽到動靜趕了過來。藏經閣大門的機關還未打開,金芽眼眶紅紅地對主持道:“我家姑娘自晌午到現在一直沒有聲音,姑娘身子本就虛弱,若是出了什麽好歹,你這破寺廟擔當得起嗎……”
主持也是頗為難,知道衛家是京城裏的百年世家、名門望族,他也不想得罪了衛家的人。正踟蹰着是否強拆了藏經閣的門,聽見随牆門口一個聲音道:“娘,金芽!”……衛彌月同主持和郁氏解釋的是她無意間在藏經閣裏發現了一處密道,沿着那條密道一直走,便走到了京衛營操的武場旁。
她在那兒恰好遇見了沈咎,沈咎便将她送回千佛寺了。沈咎将她送回來後沒有立刻離去,同她一塊兒進了寺裏,郁氏看向衛彌月身旁的沈咎,心緒複雜,但還是感激地朝沈咎道謝道:“多虧了沈都督,小女蔻蔻才能安然無恙地回來。待下山回府後,我同老爺定當攜禮去沈都督門前拜訪。”
沈都督面色疏淡,但比起第一回見衛青臨時,多了分客氣,道:“衛夫人不必多禮。”……*
千佛寺內,衛彌月算是有驚無險地渡過這一天。
另一頭,尹堃監罷營操回到家裏。興許是今兒的事給他太大的沖擊,他一整個下午都在想,出現在沈都督賬中的那名姑娘究竟是誰。
飯桌上,向來吃飯時不怎麽說話的尹堃咽下一口飯菜,詢問身旁的表妹道:“阿容,你對京中未出閣的貴女可熟悉?”
苑容是尹堃的表妹,三年前離開青州來到京城,在尹府一住便住到現在。府裏的下人都清楚,這位表姑娘同她父母想讓她在京中嫁一戶有權有勢的人家。也是苑容會做人,時常給跟前的丫鬟、小厮送點碎銀子,又慣會讨好尹堃的母親和妻子,是以在尹府的日子并不難過。
聞言,苑容停下筷子,偏頭朝尹堃看去,問道:“表哥為何這麽問?”
尹堃面上含笑,頗替自家都督高興道:“我今日在武場,瞧見沈都督帶了一位女子入他的帳中,後來還與這名女子共騎一匹馬……”他感慨道:“想必是沈都督好事将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