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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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許說胡話!”顧老夫人疼惜的一把握住她粗粝的手,細細的摩挲着,“姐姐受了這麽年的苦,應當是安享晚年的時候,可如今怎就成了這樣。”
許氏咳了兩聲道:“人死如燈滅,不過是一瞬的事,我能見到念念還有你,已經是大幸事。”
多年未見的兩位老夫人,絮絮叨叨的說了許久的話。
沈念慈不想打擾他們,便拉着顧硯到院外踱步。
顧硯看了眼四周的景致,如今正逢雪天漫山遍野滿是銀白色的雪,遠處的田地成了一望無際的雪海。
沈念慈見他看得出神,柔聲道:“這裏的田地每到四季輪換,都是不一樣的顏色,夫君想來沒有見過吧。”
顧硯讪然道:“從小就被關在私塾裏讀書習字,哪裏能出來瞧一瞧這樣的美景。”
他看過許多書,曾經覺得書中詩句常言江河山川,都是那些窮酸書生無病呻吟之作,可真當他親眼看見這些風景,卻又變得感同身受。
沈念慈盈盈笑道:“那你現在不也瞧見了?”
顧硯輕柔的笑了笑:“承蒙夫人恩慈,若不然我也看不見這些。”
沈念慈聞言羞的紅了臉,然而下一瞬她眼底的潋滟光華慢慢褪去。
沈梧朝着他們一瘸一拐的走來,他一眼認出她,忙喊道:“你個孽種還敢回來!”
顧硯見狀忙把她攬到身後,“看來你還是不知悔改。”
沈梧欲張口說那些不堪入耳辱罵的話,看到他又咽了回去,只是他的目光還是緊鎖着沈念慈,似要把她吃拆入腹。
但他還是踉踉跄跄地往回走,想要躲着他們。
沈念慈望着他的背影悵然道:“從前爹娘拿藤條打我,祖母就會出來攔着他們,她疼我為了我還同我一起住在柴房,這份恩情哪怕我們不是嫡親的血脈,我這輩子都沒辦法償還。”
顧硯道:“我們今日來不知是看她,還要把她帶回顧家,以後她就在顧家。”
沈念慈驟然止步,擡眸望進他深邃的眼眸,“你也希望這樣做嗎?”
她以為他涼薄的性子,怕是會丢一些銀錢給祖母,亦或是找幾個人來照顧祖母,沒想到他居然想把祖母接到顧家。
顧硯凝着她燦亮的眸子,淡笑道:“我也不過順着祖母的心意,當然還有你的心意。”
說罷他執起一枚同心結塞到她掌心,将她的手緊緊握于掌心。
沈念慈怔了片刻,眼中多了幾分軟柔,她勾起唇角輕抽回了手。
顧硯失神的看着落空的手,然下一瞬女郎嬌小的身軀重重的撲到他懷裏,打了他一個措手不及。
他只好伸出長臂摟住她的腰,“回去看看祖母吧,她們二人寒暄的實在太久了。”
沈念慈埋首在他懷裏點點頭。
回到小屋,顧老夫人也正想與他們商議。
“既然你們兩的心思與我一樣,那今日便啓程吧。”
沈念慈嗫嚅道:“祖母,那他們……”
顧老夫人明白她指的是誰,她沉聲道:“他們不願善待自己的母親,那就由府衙定奪,我會請知府拟契書,斷了他們的親緣,從今往後你祖母就不再是沈家婦,她只會是許家女,死也是入許家的墳。”
她決定了此事就已經打算了一切。
不多時,車夫駕着馬車停到院外,幾個小厮擡着昏睡的許氏上馬車,安置好所有東西,他們一行人又起程回揚州。
穩穩地行了一段路,忽得馬車驀地停下,車夫勒緊缰繩對着後頭的車輿說道:“前頭大雪封道,我們怕是沒辦法繼續趕路了。”
顧硯掀簾看了看前頭的路,果然如車夫所言,大雪掩埋了路。
*
而此時的顧家。
顧璘伏案溫書,才看到一半就發現書房外嘈雜的聲響,他放下書輕輕推開門,卻見平日待在桂院的鄒管家竟然在芷蘿院。
他突然想到了什麽,忙走出門喚道:“鄒管家發生了何事,你怎麽會來這?”
鄒管家是祖母唯一信任的外人,他掌管府內大小事宜,所以他輕易不會踏足後宅妾室的院子,此番怕出了大事。
鄒管家卻沒有多言,而是搖搖頭,等着顧齊峥回話。
顧齊峥斂了斂眉心,淡聲道:“你說的事我知道了,你先去東城買幾口棺材備着,若真出了事再喊人去把屍首擡回來。”
鄒管家皺眉道:“主君,只是大雪封了道老夫人暫且回不來,您為何篤定他們……”
顧齊峥不耐的打斷他,“我才是這家裏的主君,有什麽事現在是我做決斷。”
鄒管家頓了頓,行了揖禮匆匆離開。
顧齊峥拂袖轉頭回了寝房。
方姨娘衣衫松散發髻淩亂的半躺在榻上,俨然是海棠春睡的模樣,察覺到他回來,方朦胧的睜開眸子,“郎君,又怎麽了?”
顧齊峥嘆了口氣道:“娘和阿硯怕是回不來了。”
方姨娘驚坐起,雖然她适才聽到了一些,可親耳從他口中聽到這件事,卻有大大的不同,她壓着聲道:“母親和二郎,出事了?”
顧齊峥垂眸神情嚴肅,“安寧村那邊大雪封了路,他們恐怕兇多吉少。”
雖只有兩個時辰的路但這幾天的大雪實在大,連揚州城都沒有什麽行人到集市。
方姨娘掩唇故作驚異,“郎君可得撐住,以後整個顧家都得靠你。”
顧齊峥應聲,爾後道:“我吩咐了小厮,去把幾家票號的掌櫃都喊來,是時候商議這件事了。”
方姨娘攏緊袍子,柔聲道:“郎君快去吧,莫要誤了事。”
顧齊峥沒有再停留,而是大步的朝桂院的花廳去。
秋蓮拿着玉篦仔細的梳着方姨娘垂落的青絲,随後又挽了個簡單的發髻。
方姨娘坐在鏡臺前,檀木雕成的妝奁放着許多華貴的釵環步搖,她随手挑揀了一些,挑了個略微素色的簪了上去。
秋蓮輕輕擱下玉篦,小聲道:“姨娘就這麽确信,老夫人他們遭了難?”
方姨娘對着鏡子看了兩眼,“假的自然也能弄成真的,老太太她活了那麽多年,主君也就屈居她身側多少年,他明明是長子應當繼承家業,卻生生被埋沒,連做主都沒辦法,如今難道不是好時機嗎?”
秋蓮沉吟道:“但,倘若老夫人活着回來了呢?姨娘就不怕她責難你,把你趕出去?”
她壯着膽問起這事,心底卻惶恐不安,以老夫人的雷霆手腕,如若将來出了事,主君未必能保住姨娘。
方姨娘緘默不語,她低眸拿起那把玉篦,喃喃道:“這把玉篦還是主君迎我進門時送我的……”
她下意識的攥緊玉篦,良久她穩住心神霍然起身。
“秋蓮,你快去花廳備好糕點茶水,今個兒主君就要見那幾位商鋪的掌櫃。”
秋蓮忙道:“姨娘萬萬不可操之過急。”
方姨娘冷冷的剜了她一眼,“主君在我這,你有什麽好怕的,還不趕快過去。”
秋蓮猶豫半晌,終究沒能再勸解幾句,她福身便離了屋。
甫一開門她就看見顧璘那張俊秀的臉。
顧璘陰沉着臉,大步流星的越過她徑自朝裏屋走去,“娘,你到底想做什麽。”
方姨娘轉身望着他,認真的說道:“娘在為你鋪路,如果沒了顧硯你就是這家中的長子,你爹爹平日最偏疼你這個兒子,以後整個顧家都是你的,璘兒,娘這麽做都是為了你。”
顧璘嗤笑道:“為了我?想來是為着娘你的一己私欲才是真吧。”
他哪裏不曉得,他娘手上沾了多少血,連他這個兒子也是她算計才得來的,原以為這些年她已經知道祖母防她的心思,沒想到她居然從沒有改變過主意。
方姨娘走到他身前與他平視,她擡手撫了撫他的臉頰,“璘兒,娘這輩子就指着你而活,你若不争不搶是想把娘置于死地?還是你壓根就嫌棄你娘是婢子出身。”
她伺候顧齊峥少也有二十餘年,從豆蔻年華到年老色衰,這些年她也失寵過,可為了顧璘,她什麽下作的手段都試了。
顧璘後退一步,避開她淡漠的視線,“我從沒有這個意思,是娘你執念太深。”
他自小就知道顧硯和他有着雲泥之別,嫡妻生的兒子自然與妾室生的庶子有所不同,但他也沒有想過有一天要取而代之。
方姨娘嘲弄道:“璘兒,你爹爹已經要厭棄我了,我本就是個妾,能想到的法子只有這個,才能穩住我們母子的榮華。”
“娘你就那麽想要榮華?”顧璘怔怔的望着眼前的母親,他此刻才發覺,以往溫柔的母親,卻藏着蛇蠍心腸,“你害死二哥的母親還不夠,如今還想害祖母?”
方姨娘臉色一僵,“二郎母親的死,如果沒有你爹爹的默許,你覺得我敢動手嗎?是他本就厭煩她,所以才暗中指使我,而你身為我的兒子,我肚子裏掉下來的一塊肉,竟偏幫着外人?”
顧璘駁道:“他們不是外人!”
一個是他的祖母,一個是他的同胞兄弟,怎會是她口中的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