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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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硯睨了她眼,冷聲道:“祖母應當比我清楚。”
他猜想這場無妄之災定有她的手筆,只是她為何這般做,委實令他不解。
顧老夫人輕言淺笑道:“既如此看來汀蘭院得好好修繕一番,明日再尋工匠來,這幾日你就委屈些暫時住到潇湘苑。”
顧硯下意識道:“我可以搬去同阿姐一個院…”
“六歲不同席,七歲不同堂,胭脂雖然相較普通的女子稍顯不足,但她終究已經長大,不再是稚兒,而且若傳出去,你讓你阿姐如何做人!”顧老夫人斥聲打斷他的話,“你就如此心狠想讓你阿姐再受委屈”
顧硯身子一凜,頓覺無言他默默攥緊拳頭,輕輕點了點頭,算是答應了。
“那就這樣定下吧,唐媽媽喊幾個年輕力壯的小厮來,拿些少爺的細軟馬上搬到潇湘苑。”顧老夫人指使着來往的小厮,吩咐完便帶着唐媽媽回了桂院。
唐媽媽扶着顧老夫人坐下,溫聲道:“ 有老夫人您推波助瀾,想必他們夫妻二人能得圓滿,興許過不了多久,您能抱上重孫呢。”
顧老夫人垂眼,摩挲着纏繞手心的佛珠,“若他們終得圓滿,也不須我綢缪那麽久,不過基今日今日雖不敢忤逆我這個祖母,想來他也是不忿的,那股子倔強的脾氣不知道像了誰。”
唐媽媽笑了笑,端起煮好的補湯,推到她跟前,“還不是随了老夫人您,您在閨閣時鬧出的那些事,話本子可有的寫呢。”
顧老夫人嗔她一眼,“你這張伶牙俐齒的嘴,總是哄我高興。”
唐媽媽彎下身,替她捏了捏肩,“奴婢哪裏是哄您,奴婢是實話實說。”
顧老夫人身子松快不少,她喟嘆道:“了卻一樁心事倒也還成,只是不知道阿硯那性子,能不能在潇湘苑待得住。”
那孩子嬌慣壞了,自小受不得丁點苦頭,如今傷了兩條腿,脾氣是愈發的怪戾,但他既然已經成了家,就不能再像以前那樣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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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日未踏足潇湘苑這裏一改往日荒頹,小院裏種滿了嫩綠的新葉,還有被栅欄圍起來的正在閑庭漫步的小雞。
顧硯竟看得挪不開眼,連來這裏是做什麽的也忘卻。
商陸站在他身後滿臉困頓,“這……”
好好的院子,怎麽成了平民百姓散養雞鴨的地方了,連那棵桂花樹下也種滿了嫩綠的菜葉。
沈念慈孑然立着懷中捧着一把桂花枝,杏眸一瞥瞧見他俨然怔了怔,但很快恢複平淡的神色。
女郎抱緊桂花枝溫吞地走向他,蓮步挪動間簌簌桂花拂風落下,顧硯有剎那間的失神,只覺得眼前人好似墜入凡塵的桂花仙子。
“二少爺,您有什麽事麽?”沈念慈抱住桂花枝,小心翼翼的問他,漆黑的夜裏男人冒然前來,俨然是有大事發生。
顧硯倏地回神,沉聲道:“祖母吩咐,從今日起我要搬到這潇湘苑。”
沈念慈臉色煞白,忙搖頭:“不,不行。”
顧硯清隽的面龐也灰了下來,“你是何意。”
放任她不管這幾日,她倒是嚣張起來,連他的話也敢不聽還得寸進尺。
沈念慈放輕聲音,嗫嚅道:“這裏只有一間主屋,一間偏房……”
她知道因為他如今雙腿不便,汀蘭院門外的門檻早就被盡數砍斷,還重新鋪了值千金的磚石,就連廊角細微的幾處臺階也被鏟平鋪成暢通無阻的小路。
還有院落裏其他阻礙他前行的屏障陳設也都撤了,所有東西只緊着他方便,而潇湘苑是顧家最偏僻的院落,許久沒有人住過。
若非沈念慈被趕到這裏,恐怕這間廢棄的院落一輩子也無人問津,現在顧硯突然要搬過來,一時也沒地方安置。
商陸眼巴巴的望着她,嘆聲道:“少爺的屋子被大火燒沒了,他現在沒處去,如若連少夫人都不願收留他,他真的沒處去了。”
沈念慈連連擺手,“這不合适。”
雖說她大可以同織雪一間屋子,但顧硯的身份到底是金貴的少爺,他怕是睡不慣這樣簡陋的屋子。
商陸失落的垂下眼,悶聲道:“也是,少爺之前那麽折辱過您,您哪願意留他。”
身形高大的男人說得委屈極了,沈念慈又心軟,縱使做出這個決定辛苦的可能是她,但她眼下沒有将顧硯往外推的理由。
“好,那就容請二少爺将就幾日了。”
圓月宛若碩大的銀玉盤,鑲嵌在似潑墨般的蒼穹之上,傾灑的月光又似的鲛紗輕柔地籠映檐角磚瓦。
沈念慈穿着單薄的亵衣于廊下踱步,秋風微涼,這時節早與晚相差甚遠,半刻過後她有些待不住轉身回屋,走到一半迎面就看到出來尋她的織雪。
織雪站在廊外四處張望,瞥見她疾步跑過來,将手裏的披風給她披上,“更深露重的,娘子跑出來做什麽?仔細傷了身子。”
沈念慈垂下羽睫,勉強笑了笑:“心裏煩悶就想着走走。”
顧硯大張旗鼓的搬進潇湘苑,她的心就如壓着塊大石喘不過氣,今夜她将顧硯安置在正房內,可明日,後日呢,她想不到對策。
織雪卻嘆了聲,不禁有些後怕,“娘子,你今日險些得罪顧少爺,以後咱們會不會……”
老爺夫人逼她代替大小姐嫁進顧府,只鬧了一番哄得她上花轎,而今顧少爺又住到了潇湘苑,若引得懷疑何嘗不是自掘墳冢,如此一來豈不是給自己添麻煩。
沈念慈披着單薄的外衫,向裏看了眼正屋緊閉的門扉,“之後的事,誰能知道呢,行了,不提這事了,我心裏有數,以後該行什麽事,都有分寸,去歇着吧。”
推開房門正要走進去,她身後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商陸神情嚴肅,看見她行了揖禮,“沈姑娘,我有一事想請您幫我。”
沈念慈疑惑道:“什麽事?”
商陸急道:“少爺從馬上摔下來後,每到初一十五就會發病,我現在要去給他煎藥,勞煩沈姑娘您照看住少爺。”
似乎怕她拒絕,說完這話他便匆匆的抛開,不一會兒就沒了蹤影。
沈念慈心裏嘀咕,煎藥的事情交給她就行了,為何非要她照顧顧硯,若她出了岔子又如何是好,像他們這樣高門大戶的人家,伺候人的規矩繁瑣且細致,她哪裏做得好。
她雖這般想着,可腳步卻未曾停下,徑自走向那間唯一的正屋。
素手推開房門沉寂無聲的夜裏吱呀的聲響格外清晰,她擔心驚擾屋裏的人,動作輕手輕腳,連關門都小心翼翼。
踱步走到床榻旁,榻上的男人正熟睡着,絲毫看不出發病的跡象。
沈念慈端起燭燈狐疑的瞥了兩眼,見他沒什麽事,就走到一旁的圓木桌坐下。
不知商陸何時回來,她只能安靜地等,可一個時辰過去,也不見他拿藥來。
沈念慈等的有些昏昏欲睡,她迫使自己睜着眼睛,但耐不住困意她眼皮沉重慢慢合上,也不知過了多久,耳畔隐約響起細碎嘈雜的聲響。
她向來淺眠,聽到榻上人隐忍的悶哼聲,她坐起身子點燈走到床沿。
顧硯額間沁滿汗水,仿佛正做着噩夢,他雙眸閉着眉宇卻緊緊皺着。
他似乎夢見了不太好的事,抓着她的手不放,沈念慈想要掙脫卻被男人用更大的力道拽了回去,實在沒法子她只好趴在床沿,騰出另一只手輕拍他,溫柔的安撫。
但男人的手勁不減半分,反而又加重了力道。
沈念慈自知掙脫不掉,輕聲哼起了童謠,柔和的曲調萦繞耳畔,不覺間男人緊繃的劍眉漸漸,也慢慢松開那只抓住手的力道。
即便如此,她還是無法将抽出自己的手,無奈她只能将就着趴坐在床沿,就那樣虛度了一晚。
清早顧硯便聞到了身側女兒柔香,他撐坐起身子,掙紮着想下床,卻折騰地滾下了床榻。
沈念慈聽見動靜,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眸,打了個秀氣的哈欠,睜眼映入眼簾的是男人躺倒在地上壯碩的身軀。
她猛地站起身,險些一個趔趄壓到男人身上,“抱歉。”
顧硯抿了抿唇,還是沒有打算對她發怒,只是覺得自己像極了一個廢物。
沈念慈耐心地挪動他的身子,動作輕柔生怕弄疼他,緩慢地将他扶坐到輪椅上,她已經耗盡了力氣。
顧硯嘶啞着聲沖她喊道:“商陸呢,把商陸叫過來。”
兩腿的劇痛讓他直冒冷汗,鬓邊涔涔的汗珠一滴滴的往下掉,沾濕他的衣襟,他隐忍着想要捱過這陣蝕骨的疼痛。
沒有藥,他只能如此,哪怕疼得撕心裂肺他也要熬過去,要不然讓人看了笑話,他真就比死還難受。
沈念慈瞧他半天,約莫猜到他哪兒不舒服,所以她并未理會他的吩咐,而是彎下身挽起他的褲腿捏他的腿,幫他舒緩經絡,力道正好,多一分不重少一分不輕。
當那雙軟若無骨的手觸碰到顧硯的腿時,他下意識的想要踢開她,但他兩條腿無力擡起,只能任由她擺布。
他頹喪的低下頭,思忖得用何種方法懲戒不知禮數的女人,可不多時腿上的痛楚竟漸漸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