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007
次日一早,晨曦微露,沈念慈眼皮沉沉忽被光暈晃醒,揉了揉眼坐起身,發覺身邊的陳設不同以往,後知後覺的明白自己已經搬到潇湘苑。
她怔愣了半晌,才緩緩回過神。
恰在此時黎娘掀簾入內,“少夫人醒了,早膳已經備好,您起身洗漱用膳吧。”
沈念慈點頭應下,套上繡鞋攏了攏散亂的長發,又至淨房潔面換了身幹淨的衣裳。
雖搬到了稍遠的潇湘苑但女使婆子卻不曾怠慢她們,應有的吃食還有廚子也撥了來,似乎她仍然是顧家少夫人,可沈念慈心裏清楚如果她不再做些什麽,遲早會被顧硯趕出顧家。
重重心事壓得她喘不過氣,用早膳時味同嚼蠟沒了往日的好胃口,只吃了一碗菜粥裹了腹,遂又去桂院拜訪顧老夫人。
才走到月洞門,一道身影似流螢撲來。
顧胭脂見到她歡歡喜喜地跑到她跟前,火紅色的裙幅飛揚猶如盛放的花火,“姐姐!”
”不對,祖母說過應當喚你弟妹。“忽得她仿佛想到了什麽,莫名又改了口,悻悻地摸了摸鼻尖,她神情悵然。
沈念慈愣了愣道:”大小姐也可以喚我姐姐呀,不過稱呼而已。”
顧胭脂連連搖頭:“不行!祖母說了不可以,那我也不能這麽喊你。”
她的小腦袋瓜只想着祖母嚴厲,若不聽話以後沒辦法再吃到喜歡的冰酥酪,還有品香齋的糕點。
沈念慈輕聲安撫道:”以後無人的時候,你可以想怎麽叫就怎麽叫。”
顧胭脂猶疑地搖搖頭,然後可憐兮兮的盯着她,小聲道:“那我就悄悄的喊你姐姐。”
沈念慈笑了笑,牽起她的手一同去給老夫人問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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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着昨日的經驗,這次她駕輕就熟地行禮奉茶。
顧老夫人吃過茶愧疚道:“阿硯性子頑劣,沒有與我商量就把你送去潇湘苑,是我對不住你。”
新婦嫁進來才第三天,就遭此屈辱之事,倘使任由其傳揚出去,外頭的人指不定會嘲諷她,讓她顏面掃地屆時折損清譽的不止沈家,還有顧家。
沈念慈垂着頭,低低道:“孫媳沒有覺得受委屈,何況夫君一時無法接受孫媳也是情理之事,來日方長。”
“說起來,有人瞧見昨日你和三郎說話了。”顧老夫人淺呷香茗,淡淡的氤氲遮蔽她的目光。
沈念慈手中的茶碗一顫,幾滴茶水自碗裏滴落到她指尖,”孫媳有錯……“
”無妨,我本無意指責你,畢竟也是我們顧家有錯在先。“
成婚當日換人拜堂,已是輕蔑羞辱,如今顧硯又将她趕到潇湘苑,樁樁件件悉數落在她一介小女子身上,也委實是刁難她。
顧老夫人忽得沉吟片刻道:”不如這樣,早膳你就留在我這邊用,待會我會讓人叫阿硯過來。“
沈念慈想要推脫,卻發覺并沒有理由推掉,于是她只好硬着頭皮應承。
顧老夫人看時辰不早,吩咐道:“去喊二少爺過來。”
掌管起居的女使很懂分寸,端來早膳一盤一盤擺好就屏退到屋外,等着主子用完再收拾。
沈念慈款款坐下,拿濕帕子淨手,見顧硯人還未至,她也不敢動筷,直到滿桌的菜變得微涼,男人才姍姍來遲,仆從推着他進屋,而顧老夫人不知去向,只留下顧胭脂和她。
“少爺,屬下就在外面侯着,若有事喊一聲便是。”
顧硯由仆從扶着落座,面對着微涼的早膳,兩人一時都沒有動箸,似乎恪守規矩等着老夫人出現。
顧胭脂一門心思只顧着吃糕點,渾然不覺眼前劍拔弩張的氣氛,她還拿起一塊糕點塞到沈念慈口中,”弟妹你也吃。“
沈念慈忙咬進嘴裏嚼,悄悄看着對面的男人,只見他輕輕拈箸擡起手夾了小片烙餅吃,稍愣了愣,她遂摸了玉箸攥在手心,遲遲沒有動箸,她眼巴巴地瞅他,她驀地想起新婚夜娘親交代過得三朝回門的事。
“明日去夫君會同我回去麽?”不經意試探的問起,她私心卻想着他千萬不要應允,也不要随她一起回沈家。
顧硯手一頓,他驀地擱下玉箸,輕描淡寫地說道:“我好像沒有承認過你是我的妻子。”
繼而他儒雅地端起碗,舀了一勺魚片抵口默默吃着。
沈念慈聞言眉頭皺得更緊了些,他的回答尚在她意料當中,可親耳聽見她又沒了主意,明日回沈家她該如何交代。
揣着心事她吃着珍馐也如坐針氈,她粗略吃兩口就擱下玉箸,正欲起身卻瞟見男人仍端坐着,她複又坐回去,默默地喝茶。
一頓早膳吃的是異常怪異。
直到過了半個時辰,顧老夫人才忙完正事,走到用膳的偏廳,瞧着他們幾人。
她瞥了眼顧硯,漫不經心的說道:“明日回門省親,你記得早切起身,有許多東西得帶到沈家。”
顧硯面色微微一沉,“我不會随她去沈家。”
“楹兒,快過來。”顧老夫人恍若未聞輕聲喊人過來,拔下一只玉镯,不由分說的套進沈念慈纖細的皓腕,碧綠的翡翠玉镯襯的她膚色愈發白,與之相輝映的則是她泛紅的臉。
沈念慈羞赧的低着頭,當冰冷的玉镯戴在她的手腕上,實在令她受寵若驚,“祖母,這玉镯太貴重,您還是拿回去吧。”
說着她伸手想要把玉镯拿下來,顧老夫人卻攥着她的手輕輕握住,阻止她的動作,“這是給你的,以後你就是這枚玉镯的主人。”
沈念慈頓了許久不說話,她眼眸潤起點點水澤,顧老夫人宛若她鄉下的祖母和藹可親,她自小就沒有得到過什麽厚重的禮物,更別說過生辰,只有祖母會記得。
那時家中貧寒,只吃得起一碗長壽面,加些脆嫩的青菜已然是佳肴,而今她竟也有機會得到如此珍貴的禮物。
顧老夫人瞧見她眼角的淚珠,拍了拍她的手,“好孩子,讓你嫁進顧家已經是委屈了你。”
顧硯看着眼前這一切用力地握緊拳頭,他比任何人還要清楚這枚玉镯意味着什麽。
從祖母統管全家至今,無一人得過賞賜,只因她說過凡有幸得她所贈玉镯的女子,就是以後代替她的主母。
沈念慈讪讪擡眸,視線恰好與男人的目光撞個正着,她下意識垂頭撇開眼。
顧老夫人含笑道:“你先回去歇着吧,明日阿硯會同你回去的。”
匆匆向顧老夫人請辭後,顧胭脂依舊拉着沈念慈的衣袖不肯撒開,嚷嚷着要同她去汀蘭院,還是玲珑哄了半天才将人帶走。
顧硯厲聲道:“祖母,你糊塗了不成,緣何把那枚玉镯交給那個女人。”
顧老夫人食指輕敲桌案,良久她擡手握住紫檀木椅把手,“阿硯,你已成家,應當更沉穩內斂些,祖母雖不清楚你為何平白無故把沈慕楹趕到潇湘苑,但孰輕孰重你必須分明白。”
她的孫兒可以不重情不重意,唯獨得看重顧家的清譽,八擡大轎迎進門的妻子,說冷落就冷落,放在哪個世家裏,都是不被允許的壞事。
顧硯望她半晌神情驟變,“祖母,虛無缥缈的清譽對你來說就那麽重要嗎?”
顧老夫人驟然出聲,“折了兩條腿你也應該清醒了,你以為仗着顧家嫡長孫的身份便能恣睢妄為?別忘了你羽翼未豐,還得我庇護你,若沒有我這個祖母,你與你阿姐活下去都是奢望。”
瞥着那張熟悉的面容,顧硯暗暗咬牙,“即便如此祖母有心維護沈家千金,是她灌了你迷魂湯不成?”
阿爹行事荒唐,他并非不知,尤其他的這兩條腿怎麽傷的,恐怕有他父親的授意,而沈家興許就是另一枚棋子。
顧老夫人怔了少頃并未答。
顧硯瞳眸微縮,他驀地移動滾椅,像是同他的祖母抗衡不由分說的沖出屋子。
走了幾步後他冷漠地回頭望她,“在祖母眼裏顧府的清譽比孫兒的性命更重要,那麽就請祖母一輩子好好守着這虛無缥缈的清譽吧,至于孫兒,還是想當一個糊塗人。”
顧老夫人凝着他蹒跚的步伐目光微沉,指端捏着眉心頗為頭疼,雖不敢篤定他的話有幾分真,但她隐約升起一股濃濃的不安。
經歷過那場無端的禍事,他的這個孫兒似乎正慢慢改變,只是這門婚事到底是福還是禍,還真叫她看不清。
顧硯挪動滾椅回到汀蘭院的書房,張望兩眼屏退随行的家仆,待家仆散開左右清淨不少。
商陸也随之趕到,他見到他便道:“屬下到沈家打探過了,雖沒有親眼瞧見沈家二姑娘,但聽他們說二姑娘正被沈夫人禁足在府裏思過。”
他盡數把所有探到的事情說給顧硯聽,未見其人他也不敢妄言,只覺得其中有什麽藏着見不得人的關竅。
顧硯坐在長案後,雙眸微沉墨染般的眼眸似浸潤深不可見的幽潭下,“再沒有其他話了嗎?”
那時候顧家長輩千挑萬選選擇了名不見經傳的沈家,看中他們家賢惠靜淑的大小姐沈慕楹,就是看準她溫馴聽話,想着嫁過來不會插手任何內宅事,可偏偏他察覺到嫁進來的沈家千金似乎和他們知道的并不相同。
倘若是沈家隐瞞了此事倒也無妨,怕只怕他們存了別的心思,或許嫁進來的女子是汴京派來的細作,念及此他兩道劍眉緊緊擰着。
商陸言道:“沒有了,不過奇怪的是屬下偷偷跑去沈老爺還有沈夫人房中,聽到他們說什麽後悔找人,也不知找什麽人。”
顧硯順手拿起狼毫,撚筆随意寫了幾個字,冷聲道:“繼續派人盯着,直到探出話為止。”
接下來幾日他要試探試探這位沈小姐,省親是個好機會,他倒要看看她到底嫁過來有什麽目的,若是細作,那就別怪他狠心。
商陸又道:”那明日省親……”
顧硯沒做聲,推開支摘窗,晚風撲面出來,如墨漆黑的夜裏,明月繁星皆隐于浩瀚的蒼穹之中,他仰起頭久久凝望着黑壓壓一眼望不到邊際的天空。
如他這般的廢人,似乎只有妥協的份,連掙紮的機會都沒有,“明日,我會随她去沈家,遂了祖母的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