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傻子
傻子
“媳婦兒,媳婦兒,你醒了?!”
“你吓壞我了!”
拉亞仿佛大夢一場,頭疼欲裂,空氣中彌漫着消毒水的氣味,空腹已久的胃翻江倒海地不舒服。
四肢被大卡車活生生地碾壓而過,身體痙攣,臉,喉嚨,手···哪裏都是疼的。
熾亮的天花板發白,耳邊嘈雜地充斥着各種各樣的聲音。
這裏,是哪裏?
醫院嗎?
她,不是已經死了嗎?
為什麽,還活着?
回過神來的拉亞怔怔地望着眼前,視線漸漸清晰,各種調侃,打趣,諷刺的笑聲蜂擁而至。
“傻子,你的醜媳婦可終于醒來了。”
“快把她帶回家吧,再不走的話,就是繼續賣血也抵不了住院費了。”
“哈哈哈!傻子配醜女!真是絕配!”
各種不懷好意的聲音中,憨厚固執的嗓音關心到床上的她,“媳婦,你好點兒了嗎?好點兒的話我們回家吧。”
傻子的話一出,周邊的病人,看護的家屬哄堂大笑,一個個看足了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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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亞尋聲望去,是一個平平無奇的黑發男人,30歲左右,扁平的鼻頭,微微厚重的唇,側臉上還有少年時遺留的雀斑,他穿着洗的發白的T恤和牛仔褲,皮膚曬地黝黑。
見她看自己,男人嘿嘿地傻笑個不停,拍手,“媳婦兒看我了!媳婦兒看我了!”
“我給你倒水!”他笨拙地去夠床頭的保溫杯。
紅色的保溫杯漆已經從邊緣開始脫落,也不知道是用了多少年,才能老舊成這樣。
他是誰?
為什麽喊自己···
是認錯人了嗎?
拉亞看到他小麥色右臂上的針孔和略顯青紫的蒼白臉色。
一副明顯營養不良的樣子。
她微微蹙眉。
男人把杯子的蓋子擰開,保溫杯的作用明顯不是很好了,“我早上來的時候接的熱水,一直溫着呢。”
他小心翼翼地吹了吹,即使熱水已經涼透了。
“······”
躺在床上的拉亞靜默了兩秒,自己撐着胳膊起身了。
男人看她狼狽地坐起來,連忙放下杯子蓋,豎起枕頭,扶她起來,“對不起,媳婦兒~我應該先扶你起來的。”
他憨憨地點頭認錯,好像又做了一件天大的錯事,自卑個不停。
拉亞自己拿了杯蓋,笨拙地仰頭,小口地吞咽。
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現在是什麽樣的情況,只是她實在是太渴了。
她狼狽地捧着杯子,幹涸的喉嚨有了片刻的緩解。
男人摸了摸後腦,呵呵地傻樂。
媳婦兒變可愛了。
拉亞的面容盡數被毀,右眼被挖,額頭和左臉的傷疤被縫了針,密密麻麻,猙獰地橫亘在側臉上,唇早已幹燥地起了皮,頭發太久沒有打理,已經幹枯地分了叉,再加上身上廉價的病號服,活脫脫像是從精神病院裏逃出來的瘋婆子,哪裏算得上什麽漂亮可愛。
她花了好一會兒,才把冷水喝幹淨,腹部的疼痛饑餓感稍微緩解了一些。
“還喝嗎?”男人看她喝完,傻乎乎地拿着杯子,還想要給她倒。
拉亞接着杯子蓋,遞了過去。
“哈哈哈哈!”
“還真是夫妻倆!小兩口挺恩愛嘛!”
周圍的人看到傻子和醜女這幅默契的模樣,大笑個不停。
男人是個傻子,還以為自己被誇了,咯咯地傻笑。
“那當然,這可是我媳婦兒,我不對她好誰對她好。”
“噗~”
“咳咳~”
拉亞正喝着水,差點兒咳地小肺都要掉出來。
“媳婦兒你沒事兒吧?”男人着急地拍她的後背,力道絕對算不上溫柔。
“咳咳咳~”
“咳咳~”
拉亞咳嗽地更劇烈了。
即便如此,她也只是不着痕跡地揮開了對方的手,勉強地用袖子擦拭嘴角。
發簾垂落,擋住了她的眼眸。
“媳婦兒···”男人不敢動作,讪讪地低下頭。
可能是癡傻的緣故,小孩子的神經才更敏感。
好像,被讨厭了。
拉亞拽過他的手,目光溫柔疏離,“謝謝你。但是能告訴我,你為什麽喊我媳婦兒嗎?我們認識?”
男人垂眸,眨巴着眼睛,怔了好久才回過神來。
拉亞怕他沒懂,又放慢速度,寫了一遍,還沒寫到一半。
男人突然站起身,摁了床邊的鈴後,快速地往外面跑,“護士!我媳婦兒流血了!”
“······”拉亞。
她怔怔地看着門口離開的男人,第一次不知該作何反應。
她流血了?
她哪裏流血了?
“小姑娘,你的針頭走血了。”隔壁病床的老人家并沒有和其他人一樣取笑他們,指了指她的右手,好心提醒。
拉亞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低頭盯着自己冒血的右手,錯位的針頭已經歪歪斜斜地掉了出來。
‘嘶。’無聲倒吸一口涼氣。
拉亞終于感受到了痛意,左手笨拙地拆掉固定的膠布,将針頭徹底拔出來。
輸液的管道邊緣,已經被紅色的血浸透了,刺眼,猩紅,灼傷了她的心髒。
她,為什麽,還要活着呢?
為什麽?
她這種人,還有什麽理由繼續活着浪費空氣?
“那傻小子是個笨的,不過心誠得很,對小姑娘也是實打實的好。”老人語重心長地感慨。
可能是活的久了,看的多了,經歷的也多了。
“他把你背來的時候,連挂號都不會,身上也沒有錢,更不知道怎麽照顧你。被不少人白眼,又接連賣了好幾天的血,護士都說他不可以再繼續賣血了,他還要堅持,幸好你今天醒來了,不然啊···”
他的話沒說完,卻留給人無窮無盡的遐想。
剛剛還起哄的其他人也是七嘴八舌道,“對啊對啊,這傻子還挺癡情的,對你這媳婦還真是好。”
“我生病住院這麽多天,我老公都在忙工作,除了第一天,也沒說過要來看看我。”
拉亞不知道該怎麽解釋他們的關系,只是隐隐覺得頭疼。
鈴屋桑救了她之後,她趁着他出門,一個人離開了。
後來···
後來發生了什麽?
她,好像想不開了,去河邊,然後從上面跳了下去。
所以,是剛才那個人撿到自己,把她救了嗎?
可是,他為什麽會喊自己媳婦兒?
他是不是認錯人了?
拉亞胡思亂想的時候,男人已經拽着不耐煩的護士,跑了進來。
“這不是好好的嗎?還清醒了?”
“你看看我媳婦兒,我媳婦兒流血了!”男人焦急道。
護士不客氣地甩開他的手,這裏是醫療救助中心,是政府為一些低保貧困戶提供福利的設施機構。換言之,這裏只有一種人,窮人。
“只是針走血了而已,誰讓你亂動的?要是你不亂動會流血嗎?我們護士也是很忙的,能不能別給我們添麻煩?!”護士的态度簡直惡劣,罵罵咧咧了半天,把罪責都推脫到別人身上,也沒見說上前幫拉亞重新固定繃帶。
男人被她訓斥的一愣一愣的,像個聽老師話的小學生,不敢反駁一句,懦弱無比。
其餘的病人更是不敢多說一句,他們大多數時候都不會反駁護士,因為護士背後是整個醫院。
他們本來就用最少的錢占據着醫療資源。
要是不聽話被趕走,他們就只能去更貴的私立醫院了。
那樣的費用,他們更是負擔不起。
衆人鴉雀無聲,連大氣都不敢粗喘一下。
拉亞掀開被子,一直躺在病床上,她的肌肉已經酸軟僵硬地不成樣子了。
光腳,勉強踩在地上的瞬間,她的手死死攥着病床邊緣的欄杆扶手,牙齒将唇咬的泛白。
“媳婦兒,你怎麽起來了?!”
“快躺回去,你都流血了!”
剛才還低着頭聽訓的男人立刻上前攙扶住她。
将身體的大半部分力量倚靠在他身上後,拉亞的神情有了些許的放松,可是額頭還是布上了一層薄薄的虛汗,呼吸不勻。
她抱着水壺,一步步地往前走。
護士以為她是要離開,冷嘲熱諷道,“看樣子是有人看不上我們這種小地方?既然如此,就請你老公把醫藥費結一下吧,一共31美元。”
不論何時,用錢來威脅這幫陰溝裏的臭蟲是最有用的方式。
誰知拉亞站在她面前,不往前走了。
“媳婦兒,你這是要做什麽?”男人歪着頭,不懂。
“嘩啦!”
護士還沒反應過來,拉亞已經把保溫杯裏剩下的水全都潑了過去。
“······”
空氣陡然安靜。
衆人大氣都不敢粗喘一下。
男人眨巴着眼睛,呆呆地失神,大腦一片空白的模樣像是完全沒能理解這短暫的幾秒裏發生了什麽事情。
“你幹什麽?!臭婊子!”被澆成落湯雞的護士最先回過神來,甩手就要給對方一巴掌。
“媳婦兒!”男人眼睛一圓,着急地去抓對方的胳膊。
護士手掌緊貼着拉亞臉蛋的瞬間——
“砰!”
拉亞順勢一倒,重重地癱坐在地。
她右手捂住自己的臉,發絲垂落,柔弱無助地受傷模樣,不堪一擊地讓人心生憐憫。
“喂!你···”護士惡狠狠地咬牙,剛要咒罵。
“啪!”男人反手就給她一巴掌。
護士被揍得眼冒金星,險些跌倒在地。
“不準欺負我媳婦兒!!”男人母雞護犢子地攤開雙手,擋在了拉亞的面前。
“······”完全在演戲的拉亞。
“······”被潑了水,沒打着人,還被反打了一巴掌的護士。
這對狗男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