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伯格
伯格
唐納德走後,塗山容容起身去扶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伯格。
司機立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徒留一身尴尬。
拉亞伸手,将神情渙散,目光呆滞的小孩子扶起來。
小孩子低着頭,也不理她,甚至連句感謝的話都沒有。
拉亞對此已經習以為常,也沒有多說,只是牽着他冰涼的小手,往回走。
司機懷裏的手機震動個不停,應該響了有一段時間了,他一直沒敢當着唐納德少爺的面接。
空曠的停車場,細小的聲音異常清晰。
拉亞腳步一頓,停了下來。
她似乎是想到了什麽,掏出自己的手機,在司機懷裏手機震動停下的瞬間,撥通了威廉的電話。
“莫西莫西,前輩,我打了好幾通伯格他們的手機,一直沒人接。我這就過去,看能不能在路上找找,可千萬別出什麽事兒。”
電話對面的男人很着急,慌亂地解釋。
拉亞回頭,複雜地看了眼司機,道,“不用過來了,我在停車場找到他們了。”
司機的心髒一下子被拎了起來,屏着呼吸,惴惴不安。
沒關系,就算是百麗夫人,以她對伯格少爺的冷淡态度,這件事也不會深究。
更何況那可是唐納德少爺,沒出手阻止也是從大局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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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罪了主家根本沒有好果子吃。
可是萬一她說了什麽不該說的…
司機緊張地說不出話,羞愧難當地擡不起頭。
“他們來這兒的路上車突然爆胎了,所以花了不少時間。兩人的手機又都靜音了,這才沒聽見電話。”拉亞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收回視線,道,“我已經接到伯格了,只是檢查結果不理想,正好這段時間我都方便,你看能不能幫我聯系一下他母親那邊,讓他在我這邊住一個月?”
威廉一怔,“住一個月?可是之後前輩你不是還要工作嗎?會不會太給你添麻煩了?”
其實他和姑姑的态度一樣,雖然伯格是那位的孩子沒錯,但他私下裏的孩子還少嗎?再加上伯格又天生心智不全,就算真的要做什麽,和其他繼承人相比,他也毫無優勢。
但他做不到姑姑那麽絕情,雖然對這個表弟沒什麽感情,但也不至于眼睜睜地看他被喝醉酒的姑姑各種拳打腳踢,無所顧忌地施.暴。
帶他出來看病只是個借口,不過是想要給他找個理由離虐待他的姑姑遠些罷了。再加上前輩的為人他清楚,家裏這些丢人的事,他也不怕被她發現。
連着一個月不回家估計是前輩好心找的借口,伯格說不定是遇到了什麽事情,否則司機的手機不可能靜音。
只是……
他還沒好心到前輩那種程度。
拉亞知道他對自己這個弟弟的态度,道,“不會,正好我打算再休息一段時間,趁這個機會,想帶他出去轉轉,說不定對他的病情會有些幫助。”
“前輩要再休息一段時間嗎?”威廉驚訝。
他還以為前輩很快就會回來呢。
她是出了名的敬業負責,對待病人同事也是各種體貼周到,怎麽這次請這麽長的假?
“是身體出了什麽問題嗎?”
“沒,本來這周就可以結束病假的。只是正巧最近家裏出了點兒事,想着回去探望探望。”
“這樣啊。”威廉知道她不想再繼續多說,只能點到為止地停下話題,道,“那伯格這孩子就麻煩前輩你了,要是有什麽需要,前輩及時聯系我。”
“嗯。”拉亞應下,“一個月後見。”
“前輩保重身體。”
“好。”拉亞說罷,便挂斷了電話,把手機揣會兜裏。
她沒有再看司機,只是牽着伯格往家的方向走,“今天的事情我不會多說,你接下來也好自為之吧。”
人都是有私心的,比起一個癡呆自閉,不會告狀的孩子,選擇權勢,明哲保身沒有錯。
她可以理解,卻沒辦法心平氣和地接受。
“拳頭落在身上,人都是會疼的,伯格也一樣。”
司機目光一顫,身板繃緊,不敢多說。
拉亞說完,便帶着伯格離開了。
伯格一瘸一拐地跟着她,臉上的淤血還堆積在睫毛,流進右眼,左邊的臉腫脹的像個饅頭,漂亮的碎發上還粘着別人的痰。
他是土生土長的白種人,再加上繼承了父母令人驚豔的美貌,從小的就長得極為精致可愛,可是現在,他像個被遺棄的落水狗,狼狽地邁着腳步,機械麻木的跟着對方。
不管是誰,不管別人要他做什麽,他都會老老實實地聽話,照做不誤。即使對方是對他拳打腳踢,惡語相向,他也理解不了別人眼底的惡意。
同樣,他也感受不到別人對他的好。對于伯格來說,這些都是無意義的機械行動,都是一樣的,沒有區別的。
所以,就算真的有人對他一時不忍,動了同情的心思,做出自以為的善意舉動。在長期得不到回饋的情況下,對方很難再保持和之前一樣的初心。
這一點,他的表哥威廉是最深有體會的。
不然,真關心弟弟的哥哥,又怎麽會把自己弟弟的病情寄托在別人身上。
和拉亞想的一樣,就算是虛掩着房門,也不會有人注意到。
她推門而入,從玄關拿了兩雙拖鞋,自己先一步換上之後,蹲下身耐心對伯格道,“能坐下來嗎?我幫你換鞋。”
伯格的眼底沒有一絲波瀾,甚至沒有焦點。只是靜靜地看着對方,像個木偶人。
拉亞無奈,只能擡着他的胳膊,讓他環着自己的脖頸,溫柔地提醒,“要是站不穩摟住我,好嗎?”
伯格安靜乖巧地沒有反應。
拉亞輕輕地擡起他的小腿,脫掉他的鞋子和襪子,給他換上拖鞋。
伯格站的很穩,還是保持一副沒有靈魂的玩偶模樣,手甚至沒有用力。
看到他青腫的腳踝和因為鞋子不合腳而明顯磨損的腳趾後,拉亞的眉頭當即皺了下來。
“我這裏沒有合适的拖鞋呢,明天我們去買兩雙鞋子吧,好嗎?”她微笑着擡頭,提議道。
伯格無動于衷,不給她任何反應。
拉亞耐心地教導,“這個時候伯格應該說好,或者不好。”
伯格很聽話,道,“好。”
他說好不是因為想要答應,而是“好”是最前面的一個提議。
如果同樣的問題,拉亞換個說法,把不好放在前面,那伯格一定會說不好這個回答。
拉亞給他換好拖鞋後,把他不合腳的鞋子放在玄關處,牽着他微涼的小手,帶人來到客廳沙發邊,蹲下。
“坐在這裏等我,好嗎?”同樣是征求的話,她的語氣很柔和,像是娟娟細雨落入池塘,泛起漣漪。
伯格灰蒙蒙的眼底漸漸有了一絲清明,渙散的瞳孔有了焦點,淡淡地看着她,不說話。
拉亞耐心地等待着。
時間漫長的流逝,伯格的額上布上了一層薄薄的虛汗,緊閉的唇局促地張合着。
拉亞溫柔的微笑,令人如沐春風,不自覺地放松。
“這個時候,伯格應該說好或者不好。”
沒有得到對方的回應,她并不失望。
心理誘導不可能一次就會成功。
“好。”伯格老老實實地說了,然後呆呆地矗立在原地。
拉亞這個時候起身,學了一遍坐下來的姿勢,道,“這樣的行為就叫坐,伯格說好,就意味着答應了我剛才的請求。那這個時候才可以照做,如果沒有這樣的話,伯格可以不聽任何人的話。”
伯格站在原地,眼睛眨也不眨。似乎沒有聽進去對方的任何話,又似乎把對方的話牢牢記住了。”
“伯格,坐在這裏等我,好嗎?”拉亞又一遍地問道。
伯格張合着唇,喉嚨似乎哽噎了半天,才艱難地發出聲音,“ha,好…”
他的嗓音發顫,面部肌肉僵硬着抽搐。
“那既然伯格答應了我的請求,是不是要照做呢?”
說着,拉亞又模仿了一遍剛才的動作,起身,然後重新坐下。
伯格的眼神清澈懵懂,脖頸已經緊張的通紅,笨拙地學着她的動作,坐下來。
他似乎沒想到沙發可以這麽柔軟,一下子有些頭暈眼花,險些沒坐穩地往後仰。
拉亞及時地伸手架住他的腋下,用一種盡量不會碰到他傷口的方式,扶他坐好。
伯格沒有反應,只是靜靜地坐着發呆。
拉亞揉了揉他的小腦袋瓜,淺淺一笑,誇獎,“伯格真聰明,這麽快就學會了。”
說罷,她就起身去一樓的儲物間給他拿醫藥箱了。
等她返回來的時候,才發現原本應該坐在沙發上的伯格又站起來,立在原地等她。
拉亞反應了一下才理解了他的思路,随即哭笑不得。
所以他是把剛剛自己起身的動作也算到“坐”這個定義裏了?
她拎着醫藥箱放下,又去浴室接了一盆溫水,拿了塊幹淨帕子。等做好一切的準備工作後才重新來到伯格面前。
“坐下來好嗎?我給你上藥。”拉亞再次溫和地重複請求。
“好。”伯格沒有再像之前那樣思考很久,他像個剛剛破殼的小雞崽,試探着學剛才的行為,開始熟練地坐下。
拉亞會心一笑,用熱水把帕子浸濕後,解開伯格短袖襯衫的扣子,“不管是剛才的坐着等還是坐下來,我們只要保持這個動作就好了,不需要像我那樣,那個行為叫站起來。将來等伯格把我說的話都理解了,學會了,伯格也可以像我那樣自己決定自己想做什麽。”
伯格宛如一潭死水。
拉亞卻知道他聽進去了,再看到他身上密密麻麻的燙傷,拳打腳踢的痕跡後,目光當即一冷。
她的手還停頓在空中,眼底淨着陰霾,笑意漸漸凝固。
車庫地面并沒有煙蒂,不可能是唐納德幹的。
而且這些煙頭的燙傷新舊交錯,很多都已經結痂,只有胸膛上零零散散的一些還留有淤血,混合着青紫,猙獰地交錯着。
或許,她該拜訪一下伯格的母親了。
伯格清澈的眼神多了幾分黯淡。
可惜拉亞太過氣憤,沒有注意到對方短暫的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