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風雨
風雨
送飯進來的小丫頭看到房間空無一人,只見李婆子暈倒在地,不省人事,窗戶大開着,一條用床單窗簾搓成的繩子綁在床腳下,繩子從窗口垂到樓下。
小丫頭急忙地喊來花媽媽媽。
不一會兒,花媽媽和刀疤臉帶着人氣勢洶洶地進來。
花媽媽眉毛都氣炸,擰着小丫頭的耳朵,罵道:“一個人都看不住!”
小丫頭委屈得哭起來:“我去廚房備飯,回來就這樣了,我也不知道。”
刀疤臉趴在窗臺上看,咬牙道:“那小妞兒肯定從窗口爬出去了,趕緊帶人去追。”
說着,刀疤臉急吼吼地往外走,叫上幾個彪形大漢随自己一道追了出去。花媽媽氣得也喊了幾個人往四邊去找。
一下子房間的人都走空了,窯子裏守門守院的那些五大三粗的漢子都被叫出去找人了。
這下才是最安全的時候。
房間的衣櫃裏的人把櫃門推開,陸水紅和陳山海從櫃子裏出來,重見了天日。
剛才不過是陳山海施的一道障眼法。
他和陸水紅都沒有離開過這個房間,卻讓人誤以為陸水紅已經沿着窗口爬了出去。
老鸨知道了,勢必會帶着手頭上所有的人去追,這所妓館也就沒了可以擋路的人,陳山海想帶陸水紅出去就是輕而易舉的事。
“我們走吧。”陳山海說。
陸水紅卻說等一下。就見她去窗臺上把插在海棠樹上的海棠簪子取了下來帶上,說:“走吧。”
陳山海勾唇一笑:“要不是你在窗臺用海棠花和這簪子作信號,我都不知道你在這裏。”
今天下午的時候,陳山海還在城西這邊尋找陸水紅的下落,東邊街道上看到有海棠花瓣。
而海棠是長在城西的西街,東街這邊是沒有花樹的,更別說海棠,所以看到地上的海棠花瓣,陳山海就有疑心。
于是他循着海棠花瓣飄來的方向一路向前,沒走多遠就看見臨街的一棟小樓中,二樓窗臺上放着一個瓷瓶,瓶裏插着一枝光禿禿的海棠,花枝上插着一支海棠花簪。
本來陳山海就懷疑,但看到海棠花枝上的簪子,陳山海立即篤定陸水紅就在這裏面。
他去打聽了一下,才發現那裏面是妓館。
陳山海想,陸水紅應該是被牙婆騙賣到裏面去,所以,他就想着今晚僑裝成嫖客進來救人。
“你真聰明!”陳山河誇了一句陸水紅。
起初,陸水紅只是想用這招海棠花雨留下點線索給陳山海,但又怕陳山海發現不了,于是才大膽地把陳山海送給自己的那支海棠簪子插在花枝上面。
看到這張海棠花簪,陳山海必定知道她向陷于此,果然一切都在陸水紅意料之中。
彼時,陳山海已經帶着陸水紅順利地從妓館裏出去,一出來就拐進深巷裏,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地前行。
就在巷子盡頭,陳山海撞見了刀疤臉。
刀疤臉沒有帶着人,就一個人往這條巷子找來。
這夜月色清明,照得整座北江都很亮。
借着月光,刀疤臉一眼就看到陳山海身後閃躲的陸水紅,他大喊道:“小賤人,你別跑!”
就在刀疤臉要沖上來時,陳山海第一反應就是将陸水紅護在身後,自己握緊拳頭,不由分說地迎上去,當頭就砸了一拳刀疤臉。
刀疤臉一聲嚎啕,連連後退。
陳山海抄起身邊掉落的木棍,先是往刀疤臉腿上橫掃下去,将人絆倒,随即把木棍往他身上砸打,動作極其生猛。
“他娘的,敢動老子的人,你活膩了?”陳山海邊打邊罵。
刀疤臉抱頭踡縮在地上口口聲聲地求饒。
陳山海最後狠狠打了幾棍才算解了氣,扔掉棍子,拉上陸水紅就跑。
月光清輝下,陳山海拉着陸水紅奔跑在寂靜的城中,最後消失在夜色之中。
…………
安全回到客棧裏,陸水紅仍有一絲恍然,不敢相信自己真的逃出來了。
她暗暗掐了一下自己,有輕微的痛感,這一切都是真的,不是做夢。
陸水紅這才徹徹底底地放松了自己。
“沒事了,你好好休息。”陳山海把陸水紅送到房門口。
陸水紅由衷地說了句謝謝。
陳山海微笑:“好了,養好精神,後天就要走了。”
陸水紅重重地嗯了一聲。
回到房間,陸水紅深深地嘆了口氣,這一次真好險,多虧了陳山海,如果沒有他,陸水紅不敢想象自己會有什麽後果。
她躺在床上想着這些事,一絲倦意都沒有,後半夜才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第六天清晨,陳山海早早就起了床。
他去敲陸水紅的房門,好一會兒才見陸水紅來開門。
陳山海見陸水紅一臉憔悴的樣子,問道:“你病了?”
陸水紅摸了摸自己的臉:“可能是昨晚沒睡好吧,對了,你找我有什麽事嗎?”
陳山海說:“明天一早就要走了,我想問你要不要一起出去買些幹糧車上吃,明天北江回永樂的車要開三天。”
陸水紅點頭:“好,我和你一起去。”
陸水紅回去簡單梳洗了一下便随陳山海一道出了門。
離開客棧過了一條街就看到有賣豆腐花的,正好二人都沒吃早餐,于是陳山海就買了兩碗甜豆腐花,坐了下來吃。
陸水紅一直悶聲不語,做什麽都情緒不高的樣子。陳山海想着她還沒從被賣妓館的陰影中走出來,想着寬慰她幾句,卻不想見到了昨晚的刀疤臉。
陳山海第一時間就低下頭,并小聲說:“別動,低着頭吃東西。”
陸水紅一臉懵逼,眼角餘光瞟見陳山海緊張的樣子,當下以為有什麽大事發生,一時間不敢亂動,按陳山海說的低頭不語,強裝鎮定地喝豆腐花。
陳山海餘光跟随着刀疤臉,直至見刀疤臉的身影消失在街角時,陳山海才敢擡起頭。
“怎麽了?”陸水紅問。
陳山海看向陸水紅,知她心中仍記着昨日之事,便不提那些事,只說:“看到一些幫會的人。”
陸水紅不解:“你又沒得罪他們,幹嘛那麽怕他們。”
陳山海笑笑:“這世頭看你不順眼就揍你,沒道理可講的,還是小心一些。”
陸水紅不以為然地繼續喝豆腐花。
………
買完東西回到客棧,陸水紅和陳山海都沒有再出去了。
午飯後,陸水紅睡了個午覺,醒來時已經是日落黃昏了。
店小二來送飯,陸水紅沒什麽胃口,簡單吃了幾口就坐在窗前發呆。
明天就要回去了,理應開心才對,卻不知為何,陸水紅總覺有什麽不好的事情發生,眼皮一直在跳。
左眼跳財,右眼跳災。
她的右眼一直止不住地在跳。
難不成會有什麽災禍發生?
念及此處,陸水紅看向窗戶彌漫的夜色,月光凄清,繁星點點,周遭靜谧安寧,是最尋常不過的春日夜了。
然而越是這樣尋常安靜,越是透着一股危機與不安。
………
半夜,外頭傳來鞭炮煙花轟鳴的聲音,一茬接着一茬地響。
陸水紅被驚醒,尋思深更半夜的,誰還放鞭炮煙花。
她下了床,打開窗戶,只見不遠處的樓房濃煙滾滾,火光四起。又見天空劃過幾道飛機的影子,飛機引擎聲和渦輪聲很響徹天際。
身後傳來劇烈的敲門聲。
陸水紅愣怔地回過神,跑過開門。
一開門就見陳山海焦急地說:“打仗了!”
話聲剛落,整間客棧都震了幾震,強烈的爆炸沖擊從四面八方沖上來。
陸水紅震得腿腳不穩,還好陳山海抱住她,将她護在懷裏。
剛才那一聲爆炸驚動了所有城中人,眼前的城市瞬間燥動起來,紛紛你追我趕地逃亡。
只見,天空的飛機開始投下炸彈,大半個城市已然被炸成廢墟。陳山海不由分說地拉着陸水紅就往外跑。
剛一出客棧,一顆炸彈轟然落下,霎時間火光四射,客棧瞬間化為平地。
陸水紅不可置信地回頭看向剛離開的客棧,房梁結構通通崩塌,木梁熊熊燃燒着,沒能逃出來的人幾乎都被炸得血肉模糊,斷手斷腳。
眼前的一切猶如人間練獄,陸水紅頓時軟了腿腳,險些要倒地,好在有陳山海扶着她。
城中百姓已經亂作一團,正四方逃竄保命。
陳山海拉着陸水紅,順着人流向東城的城門去,卻不想打進來的軍閥已經四方包圍了北江,在城門放起了火。
城門一邊的房子被熊熊燃燒,火勢以驚人的速度在蔓延。
出不了城的百姓又折返回頭,大量的人猝然掉轉方向,引發了踩踏,大片的人你挨我,我挨你地倒下。
陳山海在這樣焦急的情況下将陸水紅拉到一邊,躲開了壓下的人。
陸水紅被扯到一邊的巷道,濃煙嗆得咳嗽不止,眼前的人群都倒了下來,最底下的人被壓着,如千斤巨石,噴出一大口鮮血,當場斃命。
陸水紅受到巨大的驚吓,整個人如魂魄游離一樣。
陳山海将陸水紅從地上拽起來就往巷子深處去。
順着巷子深處走去,盡頭是一片居民區,那片居民區早已是斷壁殘垣的樣子,沒被炸塌的房子也被放火焚燒。
侵入城中的軍閥士兵正在城中掃蕩,看見逃竄的人不由分說地開槍擊斃,女人則被捆綁着帶走。
看到這樣的情景,陳山海轉頭就帶着陸水紅準備原路返回,卻見身後的巷子湧入許多逃亡的百姓。
陳山海大喊:“不要往這裏來。”
話說出聲時早已晚了,士兵看到巷子那邊湧來大批的百姓,端起長.槍就突突突地掃射。
大片的人被掃射倒下,個個都血淋淋地倒下。那些兇裂的士兵踏着這些無辜被射殺而亡的百姓屍體往前走,殺人在他們眼中就像踩死一只螞蟻。
陳山海滿眼驚愕地看着倒地死去的百姓,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一時心中情緒翻滾,血性洶湧上頭。
他握住拳頭想沖上去與那些禽獸般的士兵你死我活,然而就在這時,陸水紅一聲驚叫喚醒了他。
陸水紅被人從身後勒着脖子拉拽,她死命地掙紮嘶吼。
陳山海見狀,立馬沖上前一拳砸向那個襲擊陸水紅的士兵。
陳山海手腳靈活,迅速奪了槍,将那名士兵掀翻在地,徑直開了一槍将他斃命。
開槍時驚着了一邊淩亂錯愕的陸水紅。
這一槍引來了許多士兵。陳山海拽着陸水紅起身,咬牙:“走!”
兩人慌忙地潛逃,身後追來大批的士兵,還朝他們後背開槍。
陳山海危急中将陸水紅推到一邊的窄巷,自己閃進了另一邊的巷子中。
只是身後開槍時,他還沒完全躲進巷子,右肩中了一槍,鮮血直流。
對面的陸水紅看見陳山海受了傷,張着嘴巴淚如雨下。
陳山海痛得全身都麻痹,沖着陸水紅大喊:“快走。”
陸水紅眼淚像開了閘一樣湧了出來,她猛搖頭。
下一秒,就見陳山海忽地端起槍往陸水紅的方向開槍,陸水紅捂住頭躲到一邊尖叫。
濺過來的鮮血溫血微稠,陸水紅如失聲一樣看向旁邊,倒了一名士兵,他剛剛被對面的陳山海一槍爆了頭。
“快走,想活就跑!”陳山海又吼了一聲。
陸水紅抺掉沾到眼睛和臉上的血,扭頭就往巷子裏頭跑去。
她邁步那一瞬,身後傳出噼啪作響的槍聲。
每一聲都驚得她心髒一顫一顫,她哭着只顧往前跑,不敢回頭看。
她怕回頭看到的是兇戾無情的士兵追趕的身影,更怕看到陳山海渾身浴血而亡的模樣。
此時的北江,東南兩個城門被放火焚燒,西北兩個城門則被重兵包圍。
現在侵略進來的軍閥長驅直入,直搗北江穎軍腹地,一路轟炸城市樓房,一路屠殺城中逃亡的百姓開路。
死亡的氣息彌漫在北江的每一個角落,原本清澈的河水被血水染成渾濁的暗紅,河面漂浮着屍體。
這時,天将破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