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自私
自私
楚銀晴和項瑤個頂個都是察言觀色的高手，所以在之後的時間裏，兩個人十分默契地避開了那個足以令飯桌上氣氛凝固的人名，又不約而同地找到了一個能夠讓談話進行下去的點——吐槽自家弟弟。
起因是楚銀晴不小心看到了項瑤的手機屏保，很真情實感地誇了句對方男朋友好帥，項瑤愣了愣就笑出了聲，陰陽怪氣地：“是啊，有些人就只會遺傳我們家的優秀皮囊，腦子一點兒都不帶長的。”而這句話引發了楚銀晴極強的共鳴。
方歆一邊埋頭吃菜，一邊聽着以“我的弟弟”為主題的對口相聲，心情跟着放松了不少。直到項瑤不經意地問了一嘴：“小方姐家是不是也有個弟弟呀？我感覺周圍Y省出來的女孩兒好像都會有個弟弟的。”成功被戰火波及，方歆的臉色有點僵住了。
“這樣嗎？”楚銀晴對這話題有點感興趣，跟着問道，“但我們出生那會兒不是正趕上計劃生育嗎？C城抓得可嚴了，我弟人都是在美國出生的，逃過一劫。最近幾年政策才放開的吧。”
“Y省也抓得嚴，我爸媽應該是交了筆罰款吧。唉，當初非要生，現在又恨不得把人塞回去回爐重造。”項瑤又為自家弟弟的學習成績嘆了口氣，“前幾年政策放開，我奶奶還催我媽再生一個。我當時就直接救命，這要是再生出來一個項琣，我爸媽沒瘋我也得瘋了。”
楚銀晴再次瘋狂點頭：“真的，我弟回國這半年，我每天處理他那堆破緋聞都得多加兩小時班。前陣子英雄救美把自己折進去了，害我大半夜跑急診室給他簽字。醫生安慰我說，別擔心，人很快就能醒。我當時就想，可慢點兒醒吧，讓我清靜清靜吧……”
急診室的故事，楚銀晴和她心愛的主持人弟弟的初相遇。方歆有點聽不下去了，調笑意味地掃了一眼楚銀晴，忍不住給她之前很看好的小潮男挽了個尊：“有些人，怎麽也不說說你弟給你促成了一段多好的緣分呢？”
但楚銀晴完全不知感恩，紅着臉吼了一句：“這可都是我好幾段大爛桃花換來的！和他一點關系都沒有！”
方歆敷衍地點了點頭，她剛剛終于組織好了自己該如何參與進弟弟話題，所以便順勢拿出來說了：“我父母都是老師，那個時候多生一個就丢工作了，所以我沒有弟弟。”她說完便聽到兩個羨慕的聲音，緊接着，對面吐槽弟弟的熊熊戰火就繼續愈演愈烈了。
她這也不算說謊吧。因為後來母親懷弟弟的時候她就和父親斷絕了父女關系，然後再沒有回過家，至今已經6年了。所以即使之後那個小肉球順利降生了，也不能算是她的弟弟吧。方歆想着這些，又順着想起她現在還沒給母親編好今年不回家過年的理由，忽然有點食不知味了。
被暗中吐槽了一中午的弟弟似乎終于良心發現一樣地決定反哺一下姐姐。接近黃昏，楚銀晴無比心虛地接到了自家弟弟的電話，邀請她來品嘗他親手制作的水餃。她表面“行行行”答應地可敷衍了，但是揚起的嘴角卻已經暴露了她的心花怒放。她要去的地方正好和項瑤的住處順路，所以方歆直接把兩個人都送走了，這才又收獲了屬于自己的一片清淨。
多虧這兩個人今天過來照顧她，方歆感覺自己體力恢複了不少，燒也已經退下去了。牛馬打工人是只配在周末生病的，所以頭腦稍微清醒了一點的她便打開電腦看了一會兒周一和創業者面訪的材料，剛剛進入一點點工作狀态，陸煦一個霸道的視頻通話就把她重新打回原形。
即使忽略或者挂斷，對方也只會每隔半個小時重新呼叫一次，方歆知道陸煦的習慣，所以索性直接轉成了語音模式接了起來。
對方劈頭就是一句爹味兒責怪：“怎麽還生病了啊？”但是聲音還挺溫柔的，自帶一種摸頭殺效果，所以方歆就也笑着回了句：“你還有臉問我？”成功喚醒了陸煦的良心。
果然，陸煦又問了問情況，叮囑了一下“多喝熱水”之後便翻過了這一篇兒，開啓了第二個話題：“我又哪兒惹方小姐不高興了？這麽久不回我消息，還和項瑤……抱怨我。”
這句話的動詞他好像選了很久，方歆也不知道項瑤是怎麽和他彙報的，所以只能避重就輕地裝了個傻：“我就是困了，不想說話。”
大概聽出了她心情狀态一般，陸煦對她這個“不想說話”作了一番擴大解釋，又嘆了口氣，有點為難地說着：“小方，聽話，我過幾天就回去了。”像極了被迫出差而和女朋友分隔兩地的男朋友。
如果是的話就好了……
“可你不是又會很快走掉嗎？”這次是真的問出口了，方歆卻松了口氣。對方果然沉默了，饒是能言善道的陸煦，也不會對這既成事實做些什麽狡辯的。
“陸煦，你不要回來了。”方歆再次深吸了一口氣，下定決心似的說出了前半句話。
3年前的回旋镖今天終于也要紮在他身上了，她這樣想着，加入了一點報複的快感，竟覺得後半句那個“陸煦，我們分手吧”好像也沒那麽困難了。
可是她只猶豫了一秒，卻又被對方的堅定給擾亂了心神。
“小方，我要回去。”不知道是不是有些心靈感應，陸煦這話說得格外倔強，“我說我會回去，就一定會回去的。你不要賭氣。”
她賭氣？她真的好想和他賭這一口氣啊，可她該用什麽和他賭呢？用他對她的愛嗎？
“陸煦，你可以留在C城嗎？就當是為了陪我。”
說出來了。方歆竟然感覺格外地如釋重負。
她這3年無數次想聯系上他，問問他：“陸煦，如果你還愛我，你願不願意為了我待在這座你不喜歡的城市、做一份你不喜歡的工作，權當是為了陪我？”
可這種罪惡的念頭每冒出來一次，她都要鄙視自己一次。因為陸煦從C城離開的時候并沒有問過她這樣的問題，他很平靜地根據他所知道的她的經歷替她做了選擇，并且坦然地接受了他們選擇的不同。
陸煦是個謙謙君子，所以從來不幹道德綁架這回事。方歆曾經也想這樣逞強似的裝成個君子，可是現在的她裝不下去了，便想出了這無比小人的做法，甚至還要用上自己對陣陸煦的法寶。
果然，就聽到對方無奈地嘆道：“好，我想個辦法。你別哭了。”
耶，她又贏了。不知道為什麽，聽他替她吹響了勝利的沖鋒號，方歆卻哭得更兇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她自己會選“No”的問題，現在她逼着陸煦寫了個“Yes”。她真該慶祝。
“陸煦，我好想你。”
她崩潰似的撲倒床上，一邊放聲大哭一邊又自相矛盾地把自己的臉埋在了枕頭上。3年了，她連在心裏承認這件事都不敢，每次都要找個什麽風馬牛不相及的理由來解釋自己一覺醒來後的眼淚。
她多驕傲啊，待在那樣逼仄的成長環境下18年都吭也不吭一聲，除夕夜當晚帶着被父親賞賜的兩巴掌一個人坐大巴回到C城，狠着心6年都不再問問父母好不好。
父親當年罵着她：“真不知道怎麽養出你這麽個自私自利的賤貨！”她現在不得不承認，她就是自私自利只圖自己快活。連在愛情上，都要問出這麽自私的問題，裹挾着陸煦去做他不喜歡的選擇。
“小方你別哭了，我都聽你的。”陸煦在她的眼淚中無條件妥協，又說了一大串的情話來哄她。他一向文學造詣極高，但此刻卻像個笨蛋情侶一樣很直白地說着“愛你想你”，方歆不想聽了，因為聽來聽去她只會越來越鄙視自己，索性直接把電話挂掉了。
哭得頭昏腦漲的，方歆忽然想起幾年前其實也有個類似的場景。
他們畢業那年的春招，陸煦忽然收到了Quant的補錄offer。這家國際有名的量化私募公司一向只招收藤校學生，以本科學歷獲得面試機會的人屈指可數。而陸煦不光去面試了，還拿到了這金光閃閃的基金經理職位，一瞬間就成為了全校的風雲人物。
作為風雲人物的女朋友，方歆自然也雞犬升天似的得意忘形了幾天，甚至還心血來潮地帶他去看了市中心的大平層，滿心歡喜地計劃着自己的“先租後買”計劃。但陸煦坐在那寬敞客廳的皮沙發上卻猶豫了很久，先是把看房中介人請了出去，這才坦白：“小方，我打算把Quant拒掉，我和富國已經簽三方了，在那邊實習了幾個月，工作氛圍還不錯。”
富國基金是一家業界排名top1的公募基金，這個去向同樣金光閃閃，只是和Quant相比就雲泥之別了。
“陸煦！你才22歲，怎麽能就在國企躺平了呢！”方歆恨鐵不成鋼地跑過去喚醒自家男朋友的奮鬥意識，“三方可以毀約一次的，大不了違約金我替你出了！況且，HR要是聽說你是因為Quant而違約，有點自知之明的也不舍得收你違約金啊！”
陸煦比她稍微清醒些，一下子就從這個“補錄”上點出了問題：“可如果Quant那邊的團隊真那麽好，為什麽我之前的那個人會違約呢？”倒是把被勝利沖昏了頭腦的方歆給噎了一下，她想了半天未果，甩了下手，粗線條思維：“你管他幹嘛啊？你就當你時來運轉了不行嗎？”
但陸煦學不來她這化繁為簡，況且他看重的東西也和她不一樣——和他以為的、她看重的東西不一樣。所以陸煦又思索了一下，終于還是沉了下語調鄭重其事：“小方，你喜歡這裏的話我們就租這裏，你要3年內買房我也答應。但我還是想要去富國工作。”
“陸煦你在說什麽啊？”方歆完全不懂一個簡單的算術題能把這大學霸給難倒，“你要去富國工作，我們還要把房子租在這裏，那我們哪兒攢得下錢買房子啊？你要去賣腎嗎！”
大概是錢的事情把這傳統的Y省男人給激怒了，否則方歆也不懂自己就是幫忙算了一下數，對方為什麽卻忽然板起了臉，硬邦邦地丢下了一句：“方歆，我尊重你的生活方式，也麻煩你體諒一下我的生活方式。”
這人犯什麽神經病啊！
方歆聽出了陸煦這隐隐約約貶低她拜金的意思，徹底爆發了。認識以來最激烈的一次争吵發生在求婚剛剛結束1個月後，她雖然忍不住眼淚，但是嘴上完全不饒人，巴拉巴拉地說得口幹舌燥的。她也不記得自己說了些什麽，但是最後的結果卻是她第一次在邏輯上壓了陸煦一頭。
一切還是以這句“小方你別哭了，我都聽你的。”塵埃落定，陸煦乖乖地拿着全校畢業生的最高起薪，去Quant入職了。
然後不到一年，陸煦便被Quant折磨出了心理陰影，徹底離開了C城，和她分手了。
所以今天聽到這熟悉的妥協，方歆竟然有點後悔。今天的結果全都是她昨天埋下的原因，如果陸煦當初真的去了富國，他們的這三年，大概會像剛剛過去的那半個月一樣快樂。
可是真的會嗎？陸煦和她這樣一個自私女人待在一起，真的會快樂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