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浪潮
浪潮
詹華榆這話直白得不能再直白了，可是方歆卻覺得自己好像沒有聽懂。
陸煦為什麽會不相信他能和她公事公辦呢？到底是這悶騷真的不知道記了她哪方面的仇記了這麽久，還是他這三年其實也……
方歆正想抓住詹華榆再問問，但對方好像忽然意識到他現在正代表煦·榆出席商務活動，而不是什麽放松的私人場合，所以又趕緊道歉：“抱歉，對你說了些奇怪的話。”
一匹脫缰的野馬忽然剎車，方歆連忙擺了擺手，暫時放下了不知道已經跑到哪裏去了的念頭，專心做起了自己後續的工作。不過，她很快就發現自己不用再想這個問題了，因為很快他們便收到了煦榆的後續聯系，而這次，是CEO陸煦親自拜訪。
雙方洽談的時間正好是12月24日。這人好像總是要在這頗具儀式感的時間出現，方歆帶着自己團隊的人走進會議室的時候就被圓桌另一側整整齊齊擺放着的小禮盒吓了一跳，連忙拽過旁邊負責會場布置的實習生想問問今天要搞什麽play。但對方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她就又瞥見會議室的另一側，煦·榆團隊的人已經先到了。
不知道是不是考慮到靈迅的氣質，陸煦今天沒再穿得那麽正式，一件淺棕色夾克搭配駝色羊毛衫，顯得放松而又随性，額發乖巧地垂着，正輕聲在和身旁的同事說着話。不知道是不是察覺到了她的目光，他也向她這邊望了過來，接着便禮貌地起身，帶着溫和地笑容朝她走來。
方歆有種錯覺，陸煦今天的笑容不太像個野心勃勃等待上市的創業公司CEO，更像他們在大學時候的樣子。說好的約會他姍姍來遲，一邊面對她張牙舞爪信步走來，一邊悠然地掏出了個小玩意兒，問她：“喜歡嗎？”的樣子。
那東西有時候是一朵花，有時候是一顆糖，而今天，這東西是……大蘋果。
方歆愣了下神，勉強從回憶回到了現實，盯着那十分過度包裝的平安果，不由得發出了很不成熟的一聲“欸？”甚至都忘了去伸手接過。
看出了她的困惑，陸煦一邊滑稽地舉着蘋果，一邊解釋：“華榆和我說靈迅對他格外熱情，那我們也得拿出點兒誠意。今晚是平安夜，為辛勤工作的靈迅團隊準備了點兒小禮物，希望大家笑納。”
他伸出另一只手示意了一下圓桌上的小禮盒，又晃了晃手中那個被包裝得最為華麗的那個：“這個最大最紅的就留給方總吧。”像極了之前在哄她的樣子，如果他的稱呼是“小方”的話。
方歆終于在對方的一聲“方總”中找回了自己的一絲專業能力。見面禮嘛，作為拉近和投資人距離的好辦法，陸煦這招也不新鮮了。
“陸總真是貼心。”她毫不客氣地接過了那顆大蘋果，并堅定了自己的态度，不知道在提醒誰，“但我們還是公事公辦。”
陸煦神色如常地點了點頭，又簡單地和她握了下手便又回到了自己團隊那邊。方歆也領着自己的同事們在圓桌的另一側入座，一邊感嘆某些人華而不實的浪漫主義不降反增，一邊給那滑稽的大蘋果找個容身的地方。
這人當年就愛整這詭異的儀式感，要不然她還能被那土包子給追上嗎！
正回憶着那人土裏土氣的黑歷史平複着心情，方歆忽然聽到身後外圈的一個實習生真情實感地感嘆了一句：“好帥哦。”她疑惑地轉過頭去，正好還看到另外一個實習生激動地點了點頭。
這屋裏有啥她還沒發現的帥哥嗎？方歆掃視了一下現場做了個簡單排除法，并順着實習生們的目光看過去，最終鎖定了目标，心裏的小問號又增多了幾個。見上司還沒來，她把頭轉了過去，非常不解：“你們到底多大了啊？”
陸煦這款7年前流行一點也就罷了，現在不都開始流行什麽濃顏系潮男了嗎！
大概“你多大了”這話從素來雷厲風行的投資人嘴裏問出來自帶一種反諷+訓斥效果？方歆看到實習生們忽然戰戰兢兢地坐得筆直，兩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猶猶豫豫地不知道怎麽回話。最終還是膽子大一點兒開口回答：“Faye姐，我研一，她大四。”
哦，二十二三歲嘛，正是容易被沖昏頭的年紀，她當年甚至還頭腦發熱地要和陸煦回大山溝呢，可以理解。方歆點了點頭。多虧了對方這反應讓她及時遏制住了她讨論八卦的熱情，所以她又很快拿出了帶教老師的樣子叮囑道：“評估創業公司可不能只看臉哦，軟硬實力都要看！”
兩個實習生立刻點頭如搗蒜，認認真真地對着電腦準備記會議紀要。
方歆重新轉過頭，才看到Jessica也正興致勃勃地拆着小禮盒。難道整個世界都被陸煦的糖衣炮彈統治了不成！她輕咳了一聲表示警告，下屬果然乖乖地重新把那東西塞回了小盒子裏。
“是什麽好東西啊？”她慢悠悠地開口，帶着幾分怒意。但如果Jessica能夠剖開方歆的大腦就會明白，她這憤怒裏只有10%是針對下屬過于不穩重了的責備，另外90%是她好像看到了比大蘋果更好的東西，而陸煦竟然沒給她準備的嫉妒！
“姐，我錯了。”Jessica慫慫地道了個歉，瞟見了門口的大救星，趕緊提醒，“餘總到了！”
方歆憋了口氣，只能先放過Jessica和那禮物盒，狗腿地起身過去迎接上司。但上司當然不會理會她，況且陸煦也比她快了那麽一步，已經主動獻上了殷勤的接待服務和禮物——Y省原産鐵皮石斛。這東西方歆可熟了，因為除了這大山的饋贈之外，Y省也沒什麽其他記憶點了。
上司龍顏大悅，追星成功一樣地和陸煦暢聊了一陣，完全沒什麽大甲方的樣子。陸煦也游刃有餘地應對着，氣氛一派和諧，再容不下第三個人的加入，所以方歆只好灰溜溜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盯着自己那格外礙事的大蘋果，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果然，上司過來坐的時候也對這一堆塑料紙頗感興趣，盯了半天欲言又止的，方歆解釋了之後好像還給他提供了個笑料似的。因為她看到上司先是爽朗地笑了一陣，才又重新拿出至高無上的派頭，做起了會議室的主人，宣布了開始。
會議按照預定的流程平順地進行着，方歆越發覺得詹華榆那話就是哄她玩的。陸煦永遠不會不相信他自己，因為他始終都是那個沉着冷靜，自信大方的天生演講家。
過去，小到課程期末展示，大到互聯網+比賽和畢業之星的答辯，他不用做什麽浮誇的手勢或者說些嘩衆取寵似的金句，就總能打動很多人。此刻，他就站在大屏幕前方，認真地盯着臺下的每一位聽衆，用平實的語言講述着這個回到鄉村的故事，就仿佛真的能把人帶到1000公裏外的那個村莊。
或許考慮到這個故事離聽衆們太過遙遠，陸煦借着禮物拉近了大家和岚縣的距離。方歆聽他講才知道，剛剛Jessica兩眼放光的東西正是岚縣的黃桃果醬。她有印象，這黃桃果醬好像前一陣才剛被某個知名主播帶過貨，3,2,1上鏈接之後秒售罄。
好像全國的消費者只有她一個人是清醒的，因為她只要一聽到和家鄉有關的事就會毫不猶豫地退出直播間。所以，這或許也可以解釋只有她的大蘋果和岚縣、和Y省無關。不知道是不是為了調節氣氛，陸煦又主動交待了這華麗的平安果是他從C城的高級超市買的，他好像一直都以為她喜歡這些。
會場的人都笑着看方歆，但她卻笑得有點僵硬。
她剛剛還覺得陸煦躲她躲得真的很辛苦。煦·榆聯系了飛歌做線上電商，又和虹音的直播間形成了戰略合作關系，三大互聯網公司裏，陸煦偏偏避開了她所在的靈迅。
方歆為他找好了理由，比如靈迅做社交軟件起家，和煦·榆的主營業務八竿子打不着；比如煦·榆害怕控制權被稀釋；比如陸煦因為種種原因不想再見到她。
但今天聽到陸煦自信滿滿的暢談未來的合作空間時，她忽然明白，這些或許是陸煦的理由，但更是懦弱的她給背叛家鄉的自己找到的借口。
她曾為了逃離家鄉而跑到了1000公裏以外的地方，但沒用。如果她稍微細心一點就能發現，Y省和岚縣其實早就出現在了她生活的方方面面。
就像陸煦剛剛說的，貿易與開放使得C城現在可以買到來自世界各國的商品，而未來城鄉融合和萬物互聯，必将會使中國千千萬萬個村落的特色産品進入任何一所城市。這就是煦·榆的價值所在，在同行們早就盯上這家頗具潛力和價值的創業公司時，這個世界上仿佛只有方歆一個人掩耳盜鈴。
她曾經埋怨他陸煦不會公事公辦，不知道在抽些什麽風。但現在的她恍然大悟了，原來比他更不懂得公事公辦的人是自己。她自欺欺人地把眼睛蒙了起來，試圖回避與家鄉有關的一切，但時代的浪潮卻早就替她做出了選擇，逼着她不進則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