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暮雲春樹
暮雲春樹
光喝茶不吃點東西,會顯得主人小氣,就算客人不想吃,主人也會把吃的拿出來擺一擺看一看。江南流行偏甜口的,還流行動人悱恻的故事,現在桌上擺着的“許仙餅”和“白娘子餅”,就是這邊十分受人喜愛的小吃。
笛飛聲見這餅賣相不錯,直接拿來一個咬了一大口。聞着有一點酸味,吃了一口果然比聞着更酸,又不是壞了的味道,是制作工藝讓這個餅本身變成了這個味道。笛飛聲無法用語言描述,只覺得從各種方面來講,這個餅都很難吃,難吃到想吐。
不是,這邊的東西都這麽難吃嗎?前天在附近酒樓裏點了條什麽魚,也是難吃得厲害。你們四顧門成天就吃這麽難吃的東西,是怎麽活下來的?
這是他第一次到別人的地盤上和和氣氣地做客,而不是殺人。他做事再怎麽直接也知道當着現今天下第一、四顧門門主李相夷的面把東西吐出來不但不合适,還會失了自己金鴛盟盟主的風度,于是不動聲色地嚼了兩下把那一口餅咽了下去。
遠道而來的客人容易吃不慣當地的美食,所以盤中除了兩塊難吃的餅,特意留了三塊好吃的。大多數人見到沒吃過的東西,或多或少會問一問是什麽,然後主人稍微介紹一下之後,客人覺得好吃的就多吃點,不好吃的就嘗一口。
但是笛飛聲完全沒有給李相夷這樣的機會,上來挑了一塊餅就開始吃,還運氣不大好,挑到了一塊難吃的。
李相夷一臉不可置信:“這餅是我們這裏最有名的特産,不過好多人不太吃得慣,沒想到笛盟主能吃這麽多。”
“我吃不出味道,吃什麽都差不多。”笛飛聲為了找借口不吃東西,只能這麽說,還補充了一句,“我平時只吃白米飯。”
李相夷果然沒有再叫他吃東西。
“吃不出味道,不怕有人給你飯裏下毒?”
“你的揚州慢可以去毒,我的悲風白楊雖然和你不是一路,在關鍵時刻運動逼毒,也不是不可以。”
李相夷沒有去深究。只是後來的幾年裏,金鴛盟和四顧門有過不少争鬥,雙方磋商的時候四顧門考慮到笛飛聲的飲食習慣,每次都只拿白米飯招待他,最多加幾塊肉。撒下的謊只能自己圓,笛飛聲不好解釋為什麽當年那塊餅明明那麽難吃自己還吃得下去,又怕再次被招待那種餅所以堅決不能說餅好吃……于是卧薪嘗膽地吃過好多次白米飯。
“茶喝完了,該回去了。”今夜的月亮沒有前兩天圓。笛飛聲擡頭望了一望天空,然後回頭往趙新晴的方向看。
趙新晴不知道和喬婉娩說了些什麽,神情有些意猶未盡。她還是聽了話起身,和笛飛聲一起踏着錯落有致的屋檐,飄然而去。
“他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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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走了。”
“趙姑娘說,四顧門作為正道之首,得好好确定一下江湖和官衙的案件管轄之權,還有我們的人總是和衙門掙來搶去,是何道理?”
石桌上有一套用茶水畫下的劍法,在秋風的吹拂下逐漸淡去。即便只停留了片刻,有心之人自然會銘記于心。
“這個問題我早就在門裏強調過,只是暫時沒有辦法達成書面協定,我以為說過多次以後,時間久了就會約定俗成,看來還是有些人還是不把我的話放在眼裏……”李相夷有些生氣,生氣到一半意識到哪裏可能出問題之後,更加生氣,可又有些不想追究得太過。
聰明人總是見微知著,一葉落而知天下秋。趙新晴是笛飛聲的身邊人,她即便不是金鴛盟的人,活動範圍也不會離金鴛盟太遠,大概會在南方沿海或者是西南內陸,可能偶爾會像今天這般出來轉一轉。四顧門也是離海近,李相夷遇到事情需要去內陸辦時,總少不了最信任可靠的單孤刀,往往一去就要很久。趙新晴與四顧門無冤無仇,沒必要說一些空穴來風的事來給他添麻煩,一定是單孤刀帶人去辦事的時候沒有約束好手下的門衆……
肖子衿喊人過來收拾茶具果盤的時候,問李相夷:“笛飛聲臭名昭著,你一個人見他們兩個也就算了,把喬姑娘喊上,你就不怕……”
“他們今夜若是想殺人,你早就死在他們刀下了。”笛飛聲和趙新晴只是來光顧一番順帶着挑釁。李相夷一直把喬婉娩當做自己未過門的妻子和未來四顧門的女主人,一起見金鴛盟的盟主和趙新晴,沒有什麽不對。
肖子衿沉默不語。
李相夷回頭找單孤刀了解情況,單孤刀的回答與他想象中的一般無二。李相夷後來抽空親自去核實王宣的事。王宣是不是金鴛盟的叛徒無從查證,但王宣确實是證據确鑿的通緝犯,他的頭還被趙新晴拿去換了銀子。
以上事件,或多或少都有單孤刀的影子,而李相夷從來沒有懷疑過單孤刀,從來都對他堅信不疑。
李相夷沒有想到才過數年,他會在東海與笛飛聲生死一戰;更沒有想到再過了十年,等待自己的會是單孤刀預謀已久的背叛,還有喬婉娩與肖子衿的婚事;也沒有想過最後身中劇毒武功盡廢的自己,居然和笛飛聲成為了朋友,還能喝到笛飛聲和趙新晴的喜酒。
“你口口聲聲說怕李相夷,你今天光顧着自己高興,倒是一點不防。”
“誰說我不防了?我又不傻。”
笛飛聲悶悶嘆氣。
“你的悲風白楊還能逼毒,怎麽從未聽人說過?能不能分我點?”
“那倒不是,是用般若指,再依靠強大的內力,在中毒時可以逼出一部分。”
“那就教我般若指,別人的功夫,你不會小氣的吧?”
“明天教你。”
“過了今天我可能就不想學了。”
想讓自己看起來有點用的笛飛聲本要帶她住店,聽她這麽說,店是住不了了。還好這裏湖多船多,笛飛聲在湖邊找了條最大的船,往湖心蕩去。
笛飛聲站在她的身後,把般若指的三種手勢,盡數教了她。
“坐忘無我,照見五蘊,心觀三脈,一指明空。”
趙新晴試了幾次後,可以一指在一丈遠的水面上,打出一朵水花。
“不生不滅,不增不減,神聚尺澤,六氣歸一。”
趙新晴亦是個武學奇才。她又練了一刻鐘,左右兩只手都可以将指勁打到兩丈遠了。
水波一圈一圈泛起,船輕輕地在湖面上飄着,趙新晴的心好像也在跟着晃動。從八月十五錢塘江邊的吻,到他陪同自己到四顧門尋釁滋事,再到今夜湖心用少林絕學玩水,她從來沒有感受到如此快樂過,從來沒有人這般縱容自己,這好像讓她知道了原來這就是喜歡,還知道笛飛聲應該也是喜歡她的。
她仰着頭問他:“你是不是很喜歡我?”
沒有人教過她什麽是真正的喜歡,也沒有人教過她怎麽去喜歡。她只聽過故事結局裏的殉情化蝶,永世相守,那些被世人稱作是“愛”。
自己的心跳不會騙人,江邊一吻是情不自禁,笛飛聲一只手捧起她的臉說“是”。
他也不知道怎麽去喜歡,只知道她想做什麽他都有能力護着她去做,只知道讓她高興了自己也快樂,然後想辦法把身上的控制解了,帶她回金鴛盟。
笛飛聲當真之前沒有碰過女人,連吻技都生澀無比。趙新晴想趁今夜好興致,好好教他一下怎麽吻。
她擡手撫過他的耳根、下颚,手掌貼着他的脖頸,拇指一下一下磨着他的喉結,然後湊上前去觸碰逗弄他的唇舌。
他很快就招架不住,險些原地投降,她暫時沒有饒過他。在幾次三番丢盔棄甲後,他終于學會如何防守自己的一片城池。
她有些滿意,放開了他一會會,讓他得以有機會回想,期間他意識到了一些什麽,心中嫉妒成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