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坦白
坦白
從馮钰和孫家聯姻的聖旨一下,公主和親的事宜就在馮瑾的手中極速進行着。馮瑾幾乎整夜的辦事,每每回家就能看見弟弟房裏的燈火整夜整夜的亮着。
因為朝局安穩,世家貴族的公子小姐們又趁着秋季辦宴會聚在一起相看。
尚未正式成親,馮钰作為朝廷新秀馮瑾的弟弟,每天收到的請柬數不勝數。他推了一個又一個,但也總不能一個都不去。
丞相府的後花園,雖然比不上馮府裏的奇珍異寶金貴,可累世的書香世家,花園中的景致布局都清幽雅致。馮钰找了不想去人群中,那些祝賀的話在他耳中都顯得不必刺耳。
他本可以離開京城回小鎮子上去造自己的煙花,可總是覺得只要留在這裏就還有一絲希望,可等了許久卻迎來這樣一道迎娶他人的聖旨。
他問了問袖間殘存的硫磺氣味,已經淡得不可聞了,撲鼻而來的是濃郁的熏香氣味。馮钰開始想念那個小鎮,他躲在湖邊的假山之間,遙遙能聽見遠處的亭臺樓閣中推杯換盞,覺得自己并不屬于這裏。
假山石後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推搡之間聽見一個油膩粗犷的聲音,“我父親……嗝……官至三品,那是什麽,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你跟了我……嗝……”
浮光似金的布料奢華無比,馮钰不知他是哪家三品官的兒子,只是愣在原地微微躬身行禮。可那身寬體胖的纨绔将侍女越發摟得緊了些,打了個酒嗝眯眼挑釁看着馮钰。
“喲,見過馮大人的幼弟”肥肉縱橫的臉上那張口裏噴出一口濁氣,“這麽漂亮的院子鄉上沒有吧,你就仔細看看別動手動腳摸壞了。”身邊的侍女示意他不要太過無禮,可這高高在上三品官的兒子卻更加高聲道,“怕他做什麽,一個做煙花的,那號稱學識三船五車的哥哥官職也不高,一家子草包罷了……”
見馮钰并不反擊,胖子也覺得無趣,摟着懷裏人漸漸走遠,“要不是孫家長女,他這種人怎麽能進丞相府的花園,鄉野村貨……”
隐約傳來的叫罵聲越來越遠,馮钰心中知道,京城中拜高踩低的人多得很,前庭推杯換盞中尤其多。前幾日,馮瑾帶了一隊使臣去邊關迎接公主,只留了馮钰一個人在城中,若是馮瑾在這裏,從不會在口舌上落下風。
馮钰想着再熬一個時辰再找個理由回家,也不算是抹了主家的顏面。身後一陣輕便的腳步聲響起,聽着像是姑娘家的腳步聲。
馮钰并不想再惹出是非,加快了腳步走出偏僻的角落,可身後的腳步聲也加快。
“馮二公子,馮二公子,您請留步。”是個打扮精致的小丫鬟,看穿着并不是丞相府裏的人,應當是前來赴宴的貴客帶來的。丫鬟規規矩矩的行了禮,從得體的舉止上就能看出她的主子一定也是個知書達理的人。
“馮二公子,我是來帶您出去的,丞相那邊已經打好招呼,府裏的側門已經開了。”丫鬟很機靈,三兩句就将事情交代清楚,帶着馮钰繞過前廳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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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家的馬車也依經安排好,早早就等在門外。“唉……你”,馮钰不知如何稱呼。
丫鬟捂着嘴笑,幾分揶揄讓馮钰也有些不知所措,“我家小姐是孫家長女,這個呀,也是她給您的。”她從袖子裏掏出一封信交給馮钰。
對于這份情緣,馮钰從來想的都是快點解除,從未想過有額外的接觸。他愣了一下,信件被丫鬟塞進他手心。像是手裏被塞進了一個燙手山芋,他不了解這個孫家小姐,更怕這封信裏是一個女孩子的真心。
這封信被塵封在他的書匣中,馮钰并不想看,等到事情塵埃落定,便連着這封信一起送回孫府,他就回他的鎮子上繼續賣煙花。
在馮府之外,這幾日的街上愈發熱鬧,有藩國公主入朝的言論傳出,馮瑾已經到了國境邊緣,這是公布公主和親最後的期限。
越到這個日子,傅之安就越緊張。他兌現了一切的承諾,都城郊外的村鎮試點氣象閣,選拔了各村的學童每日由林徑霜教學半日。
有了教學孩子們的任務,林徑霜也不算十分無聊,除了編寫資料之外就去修繕好的藏書閣看些故事書。
天氣涼了許多,在新一輪的冷鋒過境之前,她提醒了試點村莊做好了燃燒稭稈熏燒保暖,冬季的凍害減輕,明年的收成定會翻上一番。
殿外飄着冷雨,春燕早早将曬好的毛氈鋪在了各處。“姑娘,這本書您看了許久,我覺着話本比這個可好看多了。”
林徑霜本來聚精會神看着手裏的圖,春燕突然說話,驚得一滴墨滴在了圖紙上。她慌亂将墨擦淨,在圖上拖出長長的一道痕跡,将紙小心夾在旁邊一本書裏。
“姑娘,你這幾天怎麽都不怎麽說話,日日畫這圖,我看和之前的都不一樣。”春燕将紙上印出的墨跡擦淨 看見林徑霜衣服驚魂未定的模樣,“就像做了什麽不可告人的事似的。”
林徑霜愕然擡頭,她在藏書閣裏找到了一些溯洄之地的資料,剛剛那份圖是她總結出來的信息。
溯洄之地,并不是特定的地方。雷電使每一塊方位特定的地點轉換性質,形成特殊的通道貫穿古今。
如果有晚間的暴雨雷電,藏書閣門外那顆漆黑的禿子樹就是溯洄最好的地點。
她檢查了許多遍,将那張精密的圖紙攥在身後,每每要和傅之安提起,就看見他晶亮的眸子,沒有了戰場上生死殺伐的責任,他像一只快樂的小狗,流浪了許久終于找到稱之為家的人。
冬天是少有雷雨的,她這樣哄騙自己。
殿外一陣喧嘩,一輛簡樸的馬車竟然穿過宮門進了內院。春燕向外望去,不知又是什麽稀奇玩意。
“阿霜,阿霜,焦阿娘來看你了。”冬日裏的冷雨斜斜的飄着,秋季飄零的枯索中撐起一把暖色的大傘,那是田間地頭農人們常用的。
狹小的車廂裏,不只是焦大娘夫妻兩,還有一個長高了許多的麗娘,懷裏抱着幾本書卷。從前沒人要的姑娘原本有些害怕,看見林徑霜後直直沖進她懷中。
焦阿娘看着她溫軟精致的衣衫,寬慰的點點頭,“自你走後,我們就把麗娘接回了家裏,她日日看你的書,也去鎮上的書局裏買了幾本,十日的練習裏也有三四次是準的。”焦大娘一臉慈愛看向麗娘。
身後的大爺一直沉默,打量着周圍的建築,捧着春燕送來的那盞子茶水,終于開口道,“他是……皇上?”
林徑霜點頭,她終于知道為什麽藏書閣附近墾出了一小片田地。
春燕以為這是林徑霜的父母,見他們遲疑不放心,直接道,“宮裏只有我們姑娘一個人,每天都和皇上同吃同住呢。”
“好,好,阿霜也算是苦盡甘來了。”帶來的行李都送回了收拾好的屋子裏,只留下來一起吃了頓飯,又因為大爺和焦大娘有些拘謹,便早早回去歇息了。
人多了,殿裏也暖和起來,四處都透着一股阖家團圓的幸福感。
“今日的這個禮物高興嗎?”傅之安特意換了常服,比平日更居家親切。
自從林徑霜來到宮裏,他的禮物從未間斷過,短短三十幾日,他送了一千多件的禮物,從玉石簪環到朝貢的稀奇物件。每一樣他都先看過,每一件都揉着心意送出。
林徑霜抿了抿唇,她很感動傅之安能這麽周到,連麗娘都一起帶來。殿內熱氣氤氲,興許是午膳高興了喝的一點點酒上了頭,心裏反倒生出一層霧氣。
擁有這樣坦誠的愛人,自己卻總是隐瞞欺騙。她有些不安,攥着自己的手心。
“我,我有些事……”
“阿霜,有件事……”
他們同時開口,忽而擡眸間眼神碰撞在空氣中。“你先說吧。”林徑霜頓了頓。
她聽見長長的一聲嘆氣,而後她感覺到腰間的那只手收的格外緊,好像怕她跑掉似的,“阿霜,藩國要送一個公主來和親,但那是假的。馮瑾查到前朝舊臣餘孽與藩國有瓜葛,所以我接受和親只是引蛇出洞而已。”
他用了些力,抱緊身上的人,“等這件事一完,我就娶你好不好。我們把其他的院子都種上花,你只和我住着一間。”
一瓢冷水澆滅了剛剛暖起來的心,原本用來醒酒的窗戶透進一陣涼風,竟吹得林徑霜哆嗦了一下。她沉默了許久,緩緩站起身來,将開了一條縫的窗戶關嚴實。
“我知道了,這是很正常的事情。”窗上的雪明紙是新糊的,亮的有些刺眼。
傅之安預想過無數種可能,唯有讓他最束手無策的這一種發生了。臨走前,他将人抱在懷裏,滿眼皆是不願與他對視的人,他吻了她的額頭,不得不走進屋外的那片冰涼秋雨中。
就算是有人撐傘也擋不住入骨的秋涼,他立定在院中,回頭看了一眼,那扇窗還是緊緊閉着。
一日之間,公主和親的消息傳遍各處。宮外人議論着宮裏好像還住着一位姑娘,宮裏人則紮緊了嘴巴,見了林徑霜都低頭匆匆走過。平時最愛學舌的春燕也變得沉默,抱了一大堆的小人書來讓林徑霜解悶。
唯有麗娘不怕,每日裏跟着林徑霜學習,偶然間遇見了傅之安也只是冷冷看一眼便離開。
公主儀制越近,宮內外就越發熱鬧,一長串的陪嫁隊伍中果然有奸細,進入國域後與孫家聯系越發頻繁,馮瑾截下了信件後立馬傳信給宮內。
接到信件的時候,傅之安正心煩意亂的看着那件婚服。禮部的人垂首跪着,卻感到一股寒意,呈上的婚服金線根根崩斷,滾圓的珍珠滾了一地。
珍寶鑲嵌的大紅色婚服如同垃圾般被扔到腳下,“去,把這件補好了賞給孫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