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跛腿鹌鹑
跛腿鹌鹑
雖然是小鎮子,卻養活了周圍十幾個村莊的生計,倒也是繁華的緊。
街邊的小攤販,成了鋪面的布莊,在晨起的煙火氣中招攬生意。
“焦阿娘,我想去布莊看看。”
她沒有說謊,雖然這趟來鎮子上的确是別有用心,但添置換洗小衣也是真的。
兩個窮苦人進了布莊,老板并不在意。
“哎哎哎,把鞋底那個泥擦一擦再進來啊。”夥計叫着将兩人堵在門口。
人靠衣裝馬靠鞍,林徑霜和焦大娘穿着兩件洗到發白的衣衫,就算是買也不過是零碎的幾塊布頭而已。
夥計只将幾塊前幾年的亞麻布料翻出放在櫃臺上,并不親自去招呼。
“哎,把那綢錦布料拿來我看看。”焦大娘最是看不慣這些眼睛長在天上的人。
夥計抽了一匹鮮亮顏色新到的綢緞出來,“你們是給哪戶人家代為采買啊?”
焦大娘并不理他們,轉身問林徑霜,“你看這料子怎麽樣,又軟又滑,貼身穿着定舒服。”
布料的紋理透着光澤,手正要上去摸一摸,卻被夥計一把抽走。
“咱們布莊啊,進的都是些金貴布料。像這樣的軟香錦,裁一尺就要三個銅板,買不起咱就不要摸,莫要平白惹人嫌。”
兩批亞麻布料扔到林徑霜面前,“不妨看看這兩匹,又便宜又耐磨,留着傳家都行。”
焦大娘正要掀了他的櫃臺,夥計卻另改一副嘴臉迎到門口,嘴角咧到耳邊尤嫌不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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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小姐怎麽親自大駕光臨了?要什麽差人來說一聲,咱們就把店裏最好的送過去就行了。”剛剛還護在懷裏的軟香錦被扔在一旁,換上了南方來的珍貴浮光錦。那是用蠶絲摻着最軟的
趙閑娘一眼便看見了店裏暗處的兩人,緩緩推開夥計堆上來的珍貴布料。
“是林姑娘啊,竟不想在這裏碰上了你,記得你們莊子裏的人一年半載都不來鎮上采買一次。怎麽樣,可有看上的東西,讓我給你介紹介紹。”
夥計以為這兩人認識,瞬間變了嘴臉重新捧起那匹軟香錦,堆着笑便上來了。
“喲,我真是有眼不識泰山,竟不知這位姑娘認得趙小姐。剛剛姑娘看的這匹軟香錦,我看着也是相配得很。”
跟在找閑娘身後的丫鬟本就是她的心腹,早知姑娘愛上了一個農家漢,卻苦惱于他已經娶妻。現下只一眼便識得了眼前這位姑娘就是小姐的敵人。
俏麗的三角眼掃了林徑霜一眼,随即便将自家小姐擋在身後。有些話,小姐不好說,她便幫小姐說。
“店家你莫要騙我們,這軟香錦哪兒好了,不過是買上府裏做擦地的墩布罷了。”說這冷笑着看着林徑霜,“不過配這樣的人也算是正好了。”
店家也是個精明的,一看勢頭不對,趙小姐絲毫沒有阻止牙尖嘴利的丫鬟。他臉色一變,好像那變色龍成精了。
“我就說村裏來的土婆娘怎麽買得起這布料,買點麻布回去就得了,非擠這兒耽誤我做生意。”
說罷便趕兩人往外走,說什麽也不做這幾個銅板的生意了。
“等等。”趙閑娘施施然轉身,“誰說她沒錢了?”
一個再和善不過的微笑在臉上綻開,“林姑娘身上可是帶來三串銅板,共計四百零八個銅板吧。”
她端過夥計送來的茶水不緊不慢的啜飲一口,“不知道之安哥哥的腿,今兒好些了沒。”
“昨兒為了從我爹那兒讨幾個銅板,大晚上硬是将我家三個大水缸全部挑滿了水。我家的地磚啊也是跪着擦得铮亮。”
丫鬟得了示意,挺起胸脯指揮着夥計,“把這匹軟香錦包起來,林姑娘的夫君昨兒跪着把我們家的抹布擦壞了,可不得換一換。”
話未落音,便被趙閑娘一個眼刀掃過來。她還未承認的關系,如何輪得上一個婢子承認。
“再包上一匹送與林姑娘,可不能叫她白跑這一趟了。也算是昨兒占了林姑娘的人,我賠個罪。”她歪歪斜斜做了個行禮的意思,禮是沒到,滿滿的都是嘲諷于挑釁。
夥計愣怔了許久,心中有了這複雜關系的隐隐猜測。他是個唯利是圖的生意人,多賣出一匹布,掌櫃的便多給三十個銅板做回扣。
紅布條子一系,兩手捧至林徑霜面前,期盼這個被欺負到家門口的村中新婦能接下這匹布。
眼前人已然被氣紅了眼眶,隐忍的淚盈潤在眼眶中,倒是引人多看了兩眼。這姑娘雖是村婦,皮膚卻絲毫不比嬌生慣養的趙小姐差,容貌細看來竟是他做布行夥計以來最耐看的一位。
此刻焦大娘在背後捏着一只竹籃,幾乎就要沖上前去。她又怕,怕林徑霜真的接了這匹布。
焦大娘還未動作,那匹豔色的軟香錦便層層疊疊的揚在空中,又翩然落到地面,咕嚕嚕的滾了很遠。
“我看這店也髒的很,趙姑娘便賞這匹抹布給夥計擦擦眼,不要是人是鬼都接應。”
她聲音顫抖,卻上前一步,只将那外強中幹的主仆倆逼退幾步。
“我的夫君,不必讓趙姑娘擔心。有這時間不如多讀幾本書,學堂裏問問老師何為教養!姑娘這般的人物……”她斜眼挑釁的從腳掃視到頭頂,“我夫君很是看不上。”
布行的夥計着急忙慌的收拾着撒了一地的軟香錦,追上來的丫鬟被焦大娘一推,直接坐到了地上。
兩人出了店門,可心中卻不如來時暢快。懷裏那幾串銅錢越來越炙熱,直燙得她想哭。
“焦阿娘,你有事可自去采買些種子農具,我自己逛逛。”
焦大娘只安撫似的拍了拍她,便留她一人逛逛,有些事,并不是勸一勸便有結果的。
醫館就在前方,有病人的哀嚎聲不斷傳出,許久未見的溫絮正冷眼瞧着學徒手忙腳亂的給病人處理傷口。
一見着林徑霜,老頭眼都亮了。
“嘿,小娘子,老夫在這兒!”
林徑霜一眼就看見興高采烈的老頭,原本她就是來找他的。
醫館的門口坐着一個壯漢,溫絮的小藥童正給他擦藥,疼得一頭汗,龇牙咧嘴的扶着身旁的美嬌娘。
“他怎麽了?”
老頭哼了一聲,“這漢子非要給他新娶的小娘子改善夥食,爬楊樹去掏鳥窩,結果摔下來了。骨頭是沒傷,皮卻蹭沒了一大片。”
漢子旁邊的小婦人幾乎将一條帕子哭濕,悄聲埋怨丈夫不知道疼惜自己。
而那漢子雖是疼,眼中卻含着笑,矛盾的享受着。
到了裏屋,草藥香充斥鼻尖。一排古籍橫列于書架之上,老頭在其中掏出了一個寶函。
“一千金,我可是費了大力氣!好在陪都那邊有親貴能出得起,否則你這寶貝,有價無市喽!”
“那何時交易?”
老頭躲過她搶寶函的手,“買家不願爆出身份,你這藥丸價高,人家要親自來取貨。陪都路遠,約莫一個月吧,你可等得?”
“我……等。”
溫絮滿意起身,将人帶出去。
門口的小夫妻兩人剛處理好傷口,你侬我侬的互訴衷腸。不知為何,林徑霜腦中總是想起來的路上,稻田裏那個一晃的人影。
“溫老,你這裏有沒有清淤解痛的藥?比如跪久了,用何藥外敷。”
老頭狐疑的盯着她,看她腰肢挺拔,轉而說,“你都要走了,對人家好些吧。”說罷從架子上拿了一小瓶外用藥給她。
林徑霜并不理他,事情的發展已經讓她控制不住。無論是傅之安還是焦大娘,那怕順利得了一千金逃出生天,恐怕還是要夜夜思索許久才能放過自己。
“不關你的事,還想要藥,便叫陪都的人快些。”
焦阿娘等在糕點鋪子門口,一眼便望見了從醫館出來的林徑霜。
她晃了晃手中的兩袋糕點,“你家小傅說的,買兩袋,一袋送給那藥鋪的老醫師,讓他給你再請個脈,另一袋留着給你吃。不想你竟先去了,那這袋糕點……”
“焦阿娘,我們回去吧,這袋糕點留着你們吃就好。”
日上中天,不比清晨去時悠閑清爽,兩個人均是走得汗流浃背。
路上的稻田都幹涸着,更因為缺水,農人們比往年更加注重除雜草,确保每一絲珍貴的水源都能被稻禾吸收。
經過傅之安耕作的那塊田地時,林徑霜頓了頓身形,在大路的林蔭下細細看着天中那抹土藍色的身影。
果然,每一步的行動間帶着些掣肘,好似有無形的繩線綁住腿腳。
“焦阿娘,你先回去,我……去看看他。”
昨日的心有餘悸,今日被趙閑娘的一頓奚落讓她心中燃着怒火,她是想來找他算賬的。
眼見的同村人看見田埂上來了個人,忙不疊的便喊傅之安。
他遲疑着,其實早在樹蔭下,他便看見了那道身影。見他遲疑,同村的李麻子一把搶過搶過他手中的雜草。
“你媳婦來看你了,快放下這些,這塊田還沒除草的地方不多了,俺們弄就是。”
深一腳淺一腳的淤泥裏,他垂着眸中忐忑向岸邊。
昨夜那樣邪魅狂狷的霸道人物,怎麽過了一宿就成了一只跛腿鹌鹑了?
林徑霜氣到想笑,将行至岸邊的人一把拖拽到田埂上。兩人坐下來,身形瞬間便被長高的禾苗蓋住。
她一句話未說,有些粗暴的扒開了兩條腿的淤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