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醋意
醋意
身旁的貼身侍衛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他們風光霁月的少主竟然有一天能問出這樣略微不要臉的話,向一個男人去問另一個男人的容貌。
“二虎,馬槽今天的水還沒添滿,你去把它添滿。”
二虎是一開始就跟着傅之安的副将,兩人一同長大,十幾歲時一場大戰,傅之安的父親将兩人放在了藏稻谷的糧桶中躲過一劫。
自此,二虎成了傅之安最信任的人,刀尖上舔血的日子裏兩人也互相依靠。旁人不敢笑傅之安,二虎是敢笑的。
憨厚壯實的漢子答一聲“是”,出帳子時依舊遮不住臉上的笑意。
“你繼續說。”
寨中唯餘戴平和傅之安,兩人臉上均是色彩斑斓。
“那醫士,常穿淡色竹紋的中原衣服,豎白玉冠。雖然年紀比少主稍大些,只是一番妝扮下來,确是君子如蘭的氣質,面龐……雖不如少主,卻也擔得上俊美二字。”
戴平只記得他初去寨中時,朝客握着一柄翠竹傘,就遠遠的那樣望着他,一雙桃花眼深不見底,好似望穿了他心中的仇恨。此後很久,他一直躲着朝客。
“朝客行蹤隐秘,卻帶着林姑娘去山中采藥。寨中其他人都認為這樣谪仙般的人物與神女在一起了。”
戴平擡眼,卻見主座上的人閉上一雙鳳眸,玄色外裳此刻越發稱出面如冠玉的一張臉。
她叛了?因為一個長得有些好看的男人?
傅之安不敢相信,他自幼時在軍營中長大,第一次遇見這種事。之前戴平帶來的消息是,醫士與寨主關系非常,而如今林徑霜必是掌握情報最多的人。
他要如何才能挽回她?不是,如何才能挽回一個細作?
今夜他頂着瓢潑的雨去樹下,連她的衣角都沒看見,只見她自作主張折斷的樹枝孤零零的躺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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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是有人撐腰,便将他這舊主都不放在眼中了。
“少主,可要我通知林姑娘何時何地與您見面。”
目光相會間,是赤裸裸的打探。傅之安與林徑霜的會面是越過戴平的。倏爾,戴平低下頭,告一聲退跛着腿走了出去。
賬中只餘傅之安一人,是戴平收走了他給林徑霜的那只烏木簪子。僅憑這一點,他就知道戴安的事情還沒能過去。
他是在戰亂中拾得這對兄妹。死人窩一樣的場地上,在馬上遙遙望見占滿煙灰的手爬着地,把剛剛陣亡士兵袋中的幹糧送到昏迷的妹妹口中。
戴平很愛他的妹妹,幾乎到了呵護的境地。
戴安是活潑的性格,哪怕是不茍言笑的傅之安也敢調笑一兩句,很快整個軍營都知道了有一個神采飛揚的小姑娘。
冬日裏行軍,草鞋薄衫凍得人牙齒發顫。戴平兄妹一個營帳,艱苦的戰場環境,男女大防也不是那麽嚴苛。
春來之際,有個小兵跟在戴安身後,木讷卻省下不多的口糧給戴安。或是尋得了酸甜的酢漿草,獻寶一樣紅着臉給戴安。
戴安不好拒絕,只道心中有了喜歡的人,不再接受別人的好意。
自從妹妹有了追求者,戴平的臉色便不好看,起初還有人取笑他。後來見他是真的惱了,漸漸的也就沒人同他說話。他只守着戴安,如同守着自己財寶的吝啬鬼,不允許任何人的觊觎。
那一夜,兄妹兩似乎争吵了起來,隔着帳簾,附近的兵士們都聽見了。
似乎是為了妹妹有心上人而吵起來了,大家都認為戴平逾越了哥哥的身份,竟妄圖控制妹妹的感情。
緊接着半夜,戴安沖出了帳簾,直沖主帳而去,跪求傅之安讓她作為先鋒去探探蠻夷寨子的底。
傅之安拒絕了她,戴安有一個視她如眼珠子都哥哥,怎麽可能願意送她去那樣的危險之地。況且半路入軍營的難民,并不是登名造冊的士兵,又是女子,怎能讓她去冒這樣的險。
可戴安給了他一個不能拒絕的理由,她求傅之安幫幫她。
那夜,傅之安隔着篝火看向後方兄妹兩的營帳。看不清戴平的臉色,随着火光搖曳出一臉的木然。
戴平,他要失去自己的妹妹了。
第二日,寨中穿出的言論,戴安心悅少主,所以自請出征,為傅之安解除心中大患。
那日戴安大紅的戰袍下,戴平第一次忘記了與傅之安的身份之差,明晃晃的投來了仇恨的目光。
一旁的兵士們都看見了,可有又不能說什麽。放着一營的漢子不用,讓一個女子去當先鋒,本就說不過去,人親哥哥不滿也是正常。
可轉觀傅之安,依舊是那副自若的态度,對于戴安因喜歡他所以主動請纓的謠言充耳不聞。
戴平的古怪脾氣本就不招人喜歡,妹妹走後就更沒人說話了。每日如同一個鬼魅般在營中四處飄,只是看人的眼神中伴着失魂落魄的仇恨感。
戴安身死的消息傳來,一夜悲戚,不知他跑去了哪裏。半月後再歸來,戴平幾乎沒了人形,拖着血肉模糊的一雙腿跛行回來,大家都以為他要找傅之安報仇。
二虎警惕的握刀上前,一面提防着這個不受人喜歡的男人,一面又有些同情他失了妹妹。
戴平目光如炬,上前直挺挺的跪下來。
“我願成為少主的刀,前往寨中潛伏,為吾妹報仇。”
賬中人一時都有些難堪,沒想到他們認為性情不合排斥許久的人竟是如此大丈夫。
唯有傅之安看見了他眼底深藏的恨,恨不得生啖血肉換回他親愛的妹妹來。
可寨中藏着真正的仇人,戴平不會反叛。一番權衡下,傅之安答應了他。戴平進入敵寨,以傅之安辜負他妹妹的緣由進入了敵寨。不知做了什麽,竟當真在寨中住了下去。
傅之安是有些後悔的,若不是戴安相求,他絕不會派她出去送了命。
正是因為這層緣故,他與林徑霜是單線聯系。就是為了防止有朝一日,思念與仇恨并起,戴平會成為這棋局中的敗筆。
帳外雨勢漸大,砸在厚厚的油氈上沉悶的發出咋響聲,惹得人心緒全亂。
一場雨延綿幾日,林徑霜在寨中無事,能說漢話的只有三個人。那日泰是個半吊子,又整日找着自己的神明少女。戴平又因為之前發瘋的緣故,林徑霜有些怕他。
唯有朝客,她時常去,诓騙些精致的吃食,有能時常那些好穿的好戴的回來。如同真人版的洋娃娃,她像是被朝客養起來了。
接連幾日不見,林徑霜徹底将傅之安交代下來的任務忘記了。圖紙畫好,卻在分析鋒線過境的步驟上停滞不前,轉身又心甘情願的當起了朝客曬藥的天氣預報專員。
天色漸晚,敷衍的路過一下那棵大榕樹。這裏是祭祀的地方,鮮少有人經過,滿是幹枯落葉的地上孤零零躺着一根氣生根。
一道刀痕,晚上要見面了。
她驀然嘆口氣,心中有些緊張。穿越之前向導師交作業也是這麽緊張,穿越過來還是當個社畜。
什麽命啊?這麽苦!
約好的時辰,她早早等在樹下。雨停之後的夜晚樹林滿是清新的香氣,古老的榕樹垂下極具故事感的枝條。
許久未見的清亮月光下,緩緩的人走來。逆着光能看見他寬大的袖袍,甚并不是像上次一樣的夜行衣。連同發髻也不同往日,不是軍營中的極簡,不是朝客的閑散,而像是矜貴王孫的精致,偏生又在這山林之中,仿佛仙人一般。
“你……你,你今天……”林徑霜目瞪口呆,走得近了,她才發現他今天的裝束……如此別致。
面對她的驚訝,傅之安滿意極了,嘴角不自覺的微微上揚。
呵,這女人果然是喜歡俊美男人。
好在,他就是個極俊美的男人。
“嘿嘿,少主這身……極美,極美。”林徑霜忍着笑,開始贊美這身粉色竹紋廣袖。
見到他的第一面,你好……啊,差點脫口而出。經典不愧是經典,二十一世紀的電視劇臺詞,放到現在依舊适用。
奪人眼球的目的已經達到,證明自己也很俊美的自尊心也滿足了。接下來就是如何挽回這小細作的心了。
眼前人來到寨子十日不到,臉頰上竟養出薄薄的一層軟肉,看着比之前嬌憨許多。
“你吃的可好?”關心一下總沒錯。
“好啊。”
“那你穿的可好?”
林徑霜一頭霧水,這難道看不出來嗎?她這身天波綠的衣裙難道不好看嗎?
低頭瞬間,頭頂的那根翠玉簪子被傅之安抽走,月光下泛着瑩瑩的光澤。
“這東西太貴重,你身在敵寨,少帶為好。”
他作勢要收起來,卻不想林徑霜竟撲上來要搶。
這個不行,這是朝客的東西,人家那麽珍惜的拿出來給她用,走之前要還回去的。
“這個不行,你還給我,我以後收起來不戴就是。”
她的反抗顯然激怒了傅之安,果然,他猜的一點都沒錯,這個徒有天氣預報本領的笨蛋,不過三兩日功夫便被随便什麽狗男人騙了心。
如今竟敢和他叫板了!
多年壓箱底的粉色廣袖被扯出了褶子,這還是他母親在世時給他準備的衣物。
次啦——
粉色的袖口從肩膀處裂了一個大口子,露出裏面白色的裏衣。林徑霜以一個吊在他脖子上去搶簪子的姿态愣住。
完蛋,這回要嗝屁了。
對上那雙狹長的眸子,她看見皺縮的瞳孔極力掩飾着怒意。
死就死吧,先把簪子還給朝客再說。
閉着眼再一次墊腳往上蹦,手指尚未觸及冰涼的玉簪,額上卻觸及一片柔軟。
她感到被攀附的那個人身體一震,而後一只大手領着她,把她從身上扒拉下來。
“你……你竟,為了,為了那個人做到如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