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颠倒黑白(2)
颠倒黑白(2)
左輕顏投降後,被帶到了綠雲城。
他兜來轉去仍在南歸城附近。綠雲城作為南歸城外最大的仙修城池,城主戚揚又與公孫續交好,對于公孫續将他交給戚揚一事,無一人有異議。
也不算完全沒異議。
有人曾親眼目睹親朋好友死在魔修手中,對左輕顏欲殺之而後快。
可左輕顏冤大頭還沒做到底,公孫續不可能放任随行之人将他當場處決,借口将他帶回去向魔修示威,暫且留下左輕顏的小命。
左輕顏嗤之以鼻:“你就是割下我腦袋放在紅骨面前,他們也不會停手。你明明清楚得很。”
他說話的時候,正被迫跪在地上被人捆做一團,公孫續垂着眼看他,纖長的睫毛在他眼底打上一層陰影,臉上恰到好處的微笑就此沾染上陰翳。
“即便如此,也當經仙門會審,不得動用私刑。”公孫續閉了閉眼,睜眼時,沒再看他。靈力隔開雨絲,他沉浸在一片雨霧中,斂起的眉眼裏是朦胧的憐憫,“阿顏……不,你是紅骨背後之人,過去你我之間俱是欺騙,如今真相大白,你我摯友不複存在,我已叫不得你一聲阿顏……”
他拖長的尾調化作氣聲,十足疲累的樣子:“左輕顏,何必急于求死?你該在仙門會審中忍受他人的憎恨、憤怒、殺意,然後在衆目昭彰之下,用你的血、你的命,去讓更多的人看見,他們大仇得報,而不是簡單地,在這個荒無人煙的地方,在尚未受盡唾罵時,輕巧死去。”
當即有人附和:
“公孫宗主說得對!”
“要讓我的師伯、師叔們都看着,這個殘害我師父、師弟的畜牲遭受極刑!”
“要教所有人都知道,魔頭罪無可恕、死不足惜!”
“……”
左輕顏聽着聽着,像在聽無關緊要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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龔再稱尊、紅骨禍亂,那兩個時代裏,每天都有仙修殒落,昨日為死者嚎哭的聲響尚未傳透黑夜,悲鳴的人便死在了今朝。
死亡是不足為奇的事,于是,孕育出了不足為奇的怨憎。
左輕顏在留花劍落地的那一剎那,也是這麽認為的吧:沒有魔修,他的師父就不會死,所以,魔修都該死。
直到現在,他還有這樣的想法,尤其是,在場者,唯獨他一人,在望着真正的仙門叛徒。
“你是這麽想的?”他問公孫續。
公孫續不見猶豫:“自然。”
左輕顏回以更平淡的語氣:“如果你做得到的話。”
無人知曉的地方,兩人劍拔弩張。
*
綠雲城地下監牢。
左輕顏坐在堪稱寬敞的囚籠裏,就着頭頂一小片慘淡月光,瞥到懸浮立柱外逐漸靠近的人影。
“好歹給件外套吧,再這樣下去,也不用等你們審判了,當場就能凍死給你們看。”左輕顏還是坐在高起的石板上,透過浮光屏障抛過來的厚襖蓋到他頭上。
他動作利索地把偏白的厚襖穿上,與雲狐大氅相似顏色的外衣,并不如雲狐大氅保暖,他撥弄了一下手腕上的無極珠,小家夥盡心盡責送溫暖,在這涼過頭的地下監牢給左輕顏保命。
“挺自在嘛你。公孫怕你無聊到死,還讓我來陪你聊聊天。”豔紅色的衣飾在黑暗中依舊亮眼,尤其是肩頭的展翅金烏,卧在一片猩紅中,閃着詭谲的光,戚揚同樣豔紅的唇勾起一個弧度,“你看你,在日沉集市也不等等我,這不又落到我手上了?”
浮光連結懸浮立柱,隔開兩個世界,牢籠外是人間,牢籠內是“魔域”。
左輕顏自坐下起就能感覺到,地面下運轉着九冥回轉陣,魔氣絲絲縷縷從土壤間隙滲透出來,侵蝕着坐于其上的修道者。
刻在他體內的紅蓮赤火流竄過奇經八脈,抵禦住魔氣,無極珠時不時運轉過兩格,遠在天邊的薛白還在盡心竭力捐贈些靈氣過來,倒是非常派得上用場。
因此,此時此刻的左輕顏确實能勉強配得上一句“自在”,尤其是不用面對烏泱泱的大軍,左輕顏說話也自在了不少:“你也是魔修?”
戚揚笑容不變:“怎麽可以這麽污蔑女孩子呢?”
“那就是是了。”左輕顏保證左耳朵進右耳多出,自說自話,“你們打算把我煉成真魔尊?地下這個陣勁頭不太足,怕是沒用。”
“備用罷了,實在不行,有的是辦法讓你低頭。”
“比如說這個?”左輕顏不在意地釋放出封印在體內的龔再魔氣。
引路源包含的魔氣厚重粘稠,卻少得可憐。
可那是龔再的魔氣,即使只有零星幾點,也依舊強大、強勢、強悍,在印入左輕顏骨血後,就再也驅逐不去,只能封印在身體的一角。
左輕顏是無所謂,他當年死皮賴臉要去找龔再洞府,巴不得得到了指路的魔氣就再也消散不掉,甚至很感謝陪他找舊物、陪他取魔氣、陪他融骨血的公孫續。
他坐在陰暗潮濕、魔氣氤氲的牢籠裏,有點罵人的沖動,越髒越好,但他搜刮了一圈21世紀網絡用語,算了算了,對着這群真魔頭,有什麽好講的。
原來,一切都是公孫續算計好的。
相見是,結為朋友是,一切都是。
戚揚稍微驚訝了一下:“你蠻聰明的嘛。”
左輕顏自嘲:“不聰明會被公孫續盯上?不聰明怎麽幫他複原九冥回轉陣?”
戚揚又笑了開來:“也是。”
兩個人不熟,話也聊不開,戚揚待了會,徑自離開。
空蕩蕩的地下監牢又剩左輕顏一個,頭頂上方的小孔洞裏漏出光亮,讓左輕顏辨認着白天黑夜,當然,還有一日三餐準時送飯的無口小奴,大抵是公孫續要求的。
上輩子不是沒有獨居過,或者應該說,上輩子大部分時間,他都是一個人。
穿越來《武神之路》一百餘年,似乎就和這種獨居生活徹底告了別,無論是他的師父陸行舟、還是他的兩個師弟,溫和的、冷淡的、癡傻的……總結起來都是鬧騰的,他總被這種随時鬧起來的氣氛包圍着,尤其是薛白來了之後。
薛白啊……
左輕顏在心底裏重複了一遍這個名字,下意識摸上無極珠。
煩人精不在身邊才是真的煩。
不敢用無極珠聯系薛白,害怕被發現這小珠子後給薛白帶來麻煩。
他該做一個傳音的小法陣的,不過好像也不可能起作用,懸浮立柱間的屏障完全能屏蔽他對外界的溝通。
沒勁的左輕顏快沒勁死了。
但是,他寧可沒勁死了,也不想見某些人。
比如說公孫續。
浮光屏障外,是公孫續獨自一人。
沒有下屬、沒有盟友,不用裝腔作勢的公孫續沒有笑,也沒有僞裝出來的憐憫姿态。
這一刻,左輕顏終于明白為什麽有些人總是在笑。
不笑的時候,公孫續是鋒利的。
眉峰、雙眼、唇角,無一處不尖銳,他平淡地看着人時,被看的人會有一種利刃捅穿肉身的感覺,疼痛、冰冷,外界的風肆無忌憚地吹入體內,五髒六腑就跟着冷了下來。
這才是公孫續本來的樣子吧。
“榮初華死了。”公孫續冷靜道。
左輕顏立刻掠到浮光屏障邊,與公孫續離得極近,假如沒有這一道光幕,他手中應該已經出現了靈光劍,靈光劍應該已經架在了公孫續脖子上。
“你對你的小師侄挺不錯,赤火都給他用上了,可你沒想到吧,追過去的人是我,而我,遠不止元嬰期的本事,你的赤火在我面前沒用。不過你放心,岳源君他們沒事,餘桐也沒事。我跟其他人說,他們是被你和榮初華蒙了心。”
左輕顏保持橫眉冷目,但心底松了半口氣:“仙門那群人倒是信你。”
他的譏诮幾乎凝成實質,挑釁得公孫續也嘲笑道:“馮年照顧親徒不得離身,褚山遙身負魔修重大嫌疑,只有我,是最強大的,也是最仁慈的,他們不信我,還能信誰?”
真是笑話。
卻又是不得不信的笑話。
公孫續又道:“當然,餘桐他們也難以完全脫罪,跟你一樣,被看管起來了。說起來,你該感謝榮初華,餘桐那小子天生話多,是榮初華先打暈了他,他才沒跳出來給榮初華出頭,不然,他難逃一死。”
左輕顏冷道:“但凡我對雪門有一例死傷,你不怕我魚死網破?這世上,只有我能真正地解開九冥回轉陣。”
“你在威脅我?”公孫續比左輕顏高,離得近了,他又是半垂着眼看左輕顏,瞳孔裏仿佛有染上了憐憫的情緒,“你只是我的替罪羊罷了。你連這道光幕都破不開。”
懸浮立柱和光幕都有厲鋒的痕跡,非元嬰以上不可破。
可公孫續不知薛白的真實身份和真實實力,左輕顏敢賭,最後一定是公孫續棋差一着。
可眼下未到分勝負的時候,左輕顏耐着性子問:“榮初華怎麽死的?”
“你關心他?”
左輕顏不答。
公孫續笑出了聲,笑聲裏聽不到平日的和煦,盡是陰冷:“被別人聽到了,更加坐實你的身份。”
“坐不坐實,對我有區別嗎?”
“也是。”公孫續收斂笑意,只留一點點玩笑模樣,“榮初華他知道,他在我的掌控之下,但我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放任他一兩次小動作後,他就覺得我對他的掌控沒有想象中那麽大。他沒想過,他能做這些事,是我想讓他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