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千裏赤地(1)
千裏赤地(1)
“醒了?”
迷蒙中,傳來薛白叫他的聲音。
左輕顏迷迷糊糊問:“阿名呢?”
“沒進來。”薛白的話像隔着水,聽不真切,“另外兩個蒙面人被阿名和俞公子解決了,外頭比這安全。”
左輕顏應了一聲,閉着眼昏昏欲睡。
剛說了什麽來着?蒙面人?
左輕顏混沌的大腦吱嘎轉動,蒙面人四分五裂的景象一絲一毫擠了進來,沒有預料中的血肉紛飛,倒是木屑零件碎了一地。
零件?
左輕顏愣了一下,一用力想要爬起來,卻只有手指動彈了兩下,手腕上盤桓的異物好像又多了點。
這觸感,應該是無極珠。
“這裏陰氣渾濁,活人承受不起,你多戴幾顆防身。”薛白道。
左輕顏借薛白的力坐起來。被吸入黑洞時,他承受了不少死氣,自發運轉的紅蓮赤火陣沒能完全抗住死氣,六顆無極珠在這裏也只能勉為其難平衡陰陽,五髒六腑中陰寒森冷。
他凍得抖抖索索,雲狐大氅跟層紙一樣,起不了丁點作用。
薛白扣住他的手:“我來吧。”
靈力順着交握的手流入左輕顏體內,他勉強忍住嗓音的打顫:“你有看清蒙面人是什麽玩意兒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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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着撈你,沒注意。”薛白回得飛快,停頓後又道,“不過,有點奇怪,那蒙面人炸成碎渣了,我身上半滴血都沒被濺到。”
左輕顏哈了口熱氣,活動活動僵死的手指,肯定道:“是傀儡術。”
傀儡術是煉器的法門。
好的煉器師煉制的傀儡,境界堪比煉器師本人。
道清門三花長老厲鋒沉默寡言,卻倍受追捧,只因他是唯一一個元嬰境界的煉器師。
換言之,有能耐煉制元嬰境傀儡的人,除了厲鋒沒有第二個。
薛白一點就透:“厲鋒是道清門的人,沒理由殺你滅……”他突然嘶了一聲,“別說,交手的時候隐約感覺到傀儡上有魔氣,厲鋒和紅骨、榮初華之類的有關系?”
左輕顏回憶起留方鎮的九冥回轉陣,不敢想道清門在裏面扮演哪個角色。
此次滿堂畫卷,一出手就是兩個金丹傀儡、一個元嬰傀儡,陣仗忒大,是鐵了心要讓左輕顏死在畫卷裏頭。虧的有薛白這個沒有算到的變數,不然左輕顏一行人只能落個死無對證。
可是,斬劍門門主首徒俞向晚、道清門三花長老李源之女李玥全在畫卷中。道清門在畫卷裏搞那麽大出動作,也不怕波及到這兩人。
而且,事實上,這兩人的确被波及到。
莫非是棄子?那代價實在不得了。
又或者道清門內鬥?他這個編外人士居然首當其沖。
左輕顏猜不透,唯一能确定的,便是道清門與魔修确有聯系。要能走出這不知名的地方,找……
他想到了褚山遙,搖搖頭,還是先找宋輕香聊聊吧。
左輕顏推了推薛白,輸送來的綿長靈氣剝離去死氣,他有了點精神:“要是出不去,想再多都沒用。你別給我靈氣了,這兒不一定能恢複,省着點用。”
靈氣徘徊半圈,收了回去,左輕顏又冷得發麻,焰珠驅散不了死氣的陰寒,唯獨被薛白握着的手有一份暖意。
“我沒事了。”左輕顏示意可以放手,一擡眼,才注意到薛白眼神淩人,昏暗光影仿佛吞噬了他眼中的熠熠星光,唯獨剩下墨色的陰沉,無端把左輕顏的氣勢削弱了一層又一層。
手上的力道加重了些,在左輕顏能承受的極限前,徹底放開。
薛白雙眼一彎:“沒事就好。”方才的陰沉如同不曾存在,他環顧四周,用近乎委屈的嗓音埋怨道,“道友,咱們這是被扔進什麽鬼地方了?連個鬼影子都找不到。”
左輕顏也不知。
兩人漫無目的地前進,目之所及,沒有黑暗,也沒有光明。
頭頂是沙塵彌漫的昏黃,腳下是寸草不生的荒地。
從盡頭刮過來的風揚起黃沙,左輕顏眯起眼,影影綽綽看到三四個黑色長條。
他擋住迎面的黃沙,對薛白指了指見到的東西:“前面有……”
這回輪到薛白捂住他的嘴,無極珠在天上畫出“小心沙子”四個大字,左輕顏不客氣地撂開他的手,連呸數聲,嘴裏滿是沙礫的粗糙,難吃得要死。
黃風吹了會兒就消停了。黑色影子仍在原地飄忽不定。
薛白手搭在眼睛上,望着黑影:“是人嗎?”
“你不是說這地方不适合活人?”左輕顏給予否定。
“能吱聲的鬼也成。”薛白提議,“先去看看。”
好賴不是什麽海市蜃樓,不算最壞。
那幾道黑影七分透明,個個低頭耷臉,本就模糊的五官更不清明,身上的“衣裳”糊成一團,包裹得性別不明。
“公子?”薛白打招呼,猶疑道,“姑娘?”
黑影晃了晃,發出嗚嗚的聲響。
聽不懂。左輕顏心想。
薛白想來也聽不懂,下一句問得又慢又虛:“您能說話不?”
黑影晃得更厲害,嗚得也更大聲。
薛白頭往後仰,滿臉空白:“它不行了。”他頓了頓,又把腦袋豎回來,“我也不行了。”
左輕顏揉揉被震到的耳朵:“估計問不出東西來,去別的地方吧。”
他擡起腳,沒能走成,小腿上繞了圈“黑布”,才看清是黑影伸長的胳膊,人已經被倒吊起來。
再往邊上一看,薛白也中了招。
黑影嗷嗷大叫,搖得如風中小草,左輕顏被迫随波逐流,上輩子吃的飯都快吐出來。
他扒着殘存的靈力,靈光劍短成匕首的形狀,刺入黑色胳膊,沒能割斷不說,反被吸收了去。
無極珠連成長鞭,飒然揮向黑影。
黑影狂歡般把兩人甩來甩去,薛白滿天亂轉,鞭子沒了準頭。待黑影安分下來,無極珠七零八落在半空,它們的使用者薛白正幹嘔不止。
左輕顏本也難受,看到薛白的慘不忍睹後抽了口涼氣:“不要緊吧?”
薛白擡臉,雙眼又紅又潤,沒流出來的眼流水糊了倆眼眶,他喘氣不勻,呼哈呼哈幾聲:“原本想速戰速決的,被擺了一道。”
他把頭發往後一梳,犬牙眦了出來:“我還不信了,再來。”
仿佛是在對黑影發號施令,無極珠一動,卷住薛白的黑色觸手愈發起勁,一輪秧歌扭得勝似過年,薛白失去生機,這年大概得去陰間過。
左輕顏常見薛白神神叨叨、裝腔作勢,當然也見識過一夫當關的強勁魄力,眼下面對對方三番五次吃癟,感嘆着物理攻擊才是天下第一的同時,左輕顏生出點不忍心:“你別動了。”
無極珠蔫頭蔫腦地回到他手腕上,薛白甕聲甕氣地做了個回應,老半天虛弱道:“哪來的妖怪,腦花都快搖勻了。”
左輕顏險些憋不住笑,他放棄匕首後,沒有再動作,黑影也沒動彈,把敵不動我不動發揮到極致。
薛白扶着頭:“該怎麽辦啊?不能在天上待一輩子吧。”
哪需要一輩子,餓個幾頓就該歸西了。左輕顏對自己不抱希望。
他換了個姿勢,黑影托起他的後頸,讓他躺平得舒适些。
“多謝。”左輕顏麻木道。
黑影輕快地嗚嗚尖叫。
尖叫裏摻和進不同的笑聲。
“你很會适應嘛。”
那笑聲轉移到耳畔,頭戴兜帽的男人坐在黑影延伸的胳膊上,與左輕顏說話。
左輕顏感受不到敵意,手撫上黑影,那胳膊人性化地給他折疊出座椅,他小聲驚嘆。
兜帽男人近距離觀察左輕顏:“都學會使喚了,年輕人很可以嘛。”
薛白喊道:“離他遠點!”
兜帽男人沒把薛白放眼裏:“你現在被捆成條蟲,手腳不方便動彈,靈力剩得不多,還不敢用無極珠,大吼大叫可救不了你朋友。”
左輕顏神經緊繃。這人正明晃晃地說着無極珠。
薛白更是面色黑沉,無規律轉動的無極珠讓左輕顏清楚體會到他的不安。
左輕顏按住珠子:“他救不了我,你來救嗎?”
兜帽男人搔了搔下巴:“萬一我和魂小怪是一夥的呢?”
“魂小怪?你說這黑影。”
兜帽男人移開的視線裏略有赧然:“我也不曉得它名字,我家那口子喜歡這麽叫它。”
左輕顏縮回黑影準備的“椅背”上:“看來不是一夥的。”
兜帽男人一怔,肩膀喪了下來。
左輕顏看着好笑:“你打算怎麽救我?”他食指關節抵住下唇,“或者,你不救我也沒問題,它不會害我。”
兜帽男人盤腿,支着臉:“這破地方兩三百年來不了一個新客人,它們見了你倆開心。你倆安分點,別陪它們瞎胡鬧,等它們冷靜了,自然會放你們下來。”
感情薛白的攻擊被當作普天同慶了。左輕顏嗤笑着瞟了薛白一眼,那家夥埋在黑影裏裝死。
左輕顏心情大好:“前輩似乎很了解這地方,來很久了嗎?”
兜帽男人擺手:“你問我夫人去,沒有太陽月亮,我分不清日子。”
“行,夫人如何稱呼?”
兜帽男人身體前沖:“小子,你不該先問我是誰嗎?”
左輕顏配合:“前輩貴姓?”
男人掀開兜帽,發髻淩亂,靠一根玉劍長簪固定住。
左輕顏見過這根簪子,馮年在不出席重要場合時,也習慣用一根玉劍簪子取代發冠。
男人道:“免貴,姓薛,斬劍門薛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