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 45 章
戰功赫赫的南宮小将軍即将大婚的消息,早已在帝都傳遍。雖起初不少人覺得姜家八品小官之家,配不上堂堂國公府,但見過姜檸的傾城之姿後,便沒人這麽說了。
何況南宮震目光如炬,南宮棠天縱英才,他們看人的眼光總不會差。市井坊間說起姜檸,對她的言辭都變成了誇贊,直覺得她與南宮棠男才女貌,是天造地設的一雙。
甚至不少百姓給姜府送了賀禮來,希望姜檸能将南宮棠照顧好,祝願她與南宮棠白頭偕老。
莺歌對此有些微妙的不平,幽怨道,“怎麽都是誇南宮少爺,讓小姐疼愛南宮少爺的。南宮少爺雖好,但我們小姐也是天上地下絕無僅有的好,還生得這麽好看,該南宮少爺疼愛小姐才對。”
姜檸整理着那些賀禮,順口道,“好莺歌,知道你疼我,可我也沒像子正哥哥那樣,出生入死保家衛國啊。”
莺歌便取笑她,“還沒嫁過去呢,便給姑爺說好話,小姐你以後可別被姑爺拿捏住了。”
姜檸羞惱,戳她的腦門,“什麽時候嘴這樣碎了,我讓阿爹早點打發你嫁出去,別跟着我了。”
莺歌忙拉住她的手讨好,“我不敢了,小姐可別,我要跟着小姐一輩子。”
說到莺歌出嫁,姜檸想起來,上輩子姜清書燒了莺歌的賣身契,消除了她的賤籍,做主将她嫁給了附近的一個書生。姜檸入了宮,出門一趟不易,也不知莺歌後來的情況,姜清書報喜不報憂,只說一切都好,隔了一輩子,姜檸這會兒也無法找人求證。
那個書生,雖說是姜清書選的人,姜清書不會害莺歌,必然盡心盡力把關,但事關莺歌的終身幸福,姜檸還是想親眼看一看。
書生姓林,是個秀才,模樣周正,年歲比南宮棠還大些,因為想先建功立業,因此未曾娶妻。姜檸見到他的時候,他正與幾個書生在茶樓聊天。
姜檸帶莺歌坐到一邊,默默觀察着他。林秀才似乎很有口才,與人高談闊論,很有見地的模樣,言辭文雅,待人也極為有禮。但姜檸莫名不喜,只覺得做人還是得像南宮棠那樣才好,話不多,低調,但腹有詩書氣自華,沒人敢輕看他。
後來發現姜檸在偷看他,那林秀才也轉過頭來看姜檸,目光隐約透着輕浮傲慢,又是讓姜檸不喜。
姜檸本想将林秀才的名字,從莺歌夫婿名單上徹底劃去,但轉念想起上輩子,自己被人蒙在鼓裏到死還不知道,又覺得自己大抵看人天分不高,事情興許有誤會。
事關莺歌終身大事,還得謹慎,于是姜檸略想了想,吩咐莺歌,“你去南宮府,請子正哥哥查查那邊那個林秀才的人品底細。”
Advertisement
成親之前新人不能見面,姜檸便不能親自前去南宮府了。
莺歌此時還不知道,那個林秀才将是她的未來夫婿,詫異道,“為何要查?”
姜檸半是認真半是取笑,“看看他是否适合做莺歌的夫婿。”
輪到莺歌羞紅了臉,“小姐,你怎地這樣?”
姜檸催道,“快去。”
莺歌嘴裏說“我才不離開小姐”,扭扭捏捏地去了。
三天後孫非便送來了結果,那個林秀才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不值得來往。莺歌不知真相自然是無所謂,姜檸暗自慶幸,還好自己多心查了一番,否則莺歌不是要進火坑?
左思右想,姜檸還是覺得将莺歌帶在身邊放心,南宮棠身邊人才那般多,更有機會給莺歌選一個好的。何況莺歌總說着不要離開姜檸,多年的情分在這裏。
南宮府那麽大,南宮棠那麽寵她,她帶一個陪嫁丫頭,也沒什麽不可以。
處理完莺歌的事情,姜檸的婚期便近到眼前了。南宮震也班師回朝,親眼見證獨子的婚禮,也來得及喝一杯兒媳婦敬的茶。
這一日,婚服送到了姜檸跟前。那是整個帝都最好的裁縫與繡娘做成的。姜檸摸着柔滑的上好綢緞,和上面精良的花朵與鳳凰的刺繡,鼻子有些發酸。
這輩子,她終于可以風風光光地嫁給,她心心念念的人。不知此刻,她的子正哥哥,是不是也如她一樣感慨。
在姜檸的期盼中,二月十八這一日終于來了。天公作美,豔陽高照,春暖花開。
姜檸一夜未睡,早早沐浴焚香,穿上婚服,由奶娘梳頭結纓,帶上鳳冠,最後蒙上蓋頭。
姜府內的下人興致勃勃地守好了內外好幾道門。而姜府外也是人頭攢動,人人争相目睹,威風凜凜的護國将軍,是怎麽敲開新娘家的門,哄得姜家交出新娘子的。
姜檸捏着手帕坐在床頭,緊張地等着她的新郎官,對外面的情況并不清楚,只聽到喧嘩一聲高過一聲,有些擔心南宮棠被為難得太過。
他性子那般清冷,也不知能不能應付這樣的場面。
姜檸的擔心是多餘的,姜清書疼愛女兒,也疼愛自己的女婿,了解南宮棠的為人,也沒放縱別人為難他。
很快媒婆将姜檸背出了閨房,背到廳堂,那裏已鋪好了紅色的地毯,備好了蒲團,桌上燃了香燭,姜清書坐在香燭一側。
媒婆扶姜檸跪在蒲團上,很快,姜檸感覺到有人跪在了她身邊。她側頭,只能看見一點下跪的腿。那人頂天立地,此刻為了她,跪在她父親面前。
媒婆高聲道,“新娘子拜別高堂。”
雖只是成親的一道程序,姜檸想到以後嫁進南宮府,冠以夫姓,從此留阿爹一個人,頓時哭了起來,埋頭給姜清書磕頭。
姜清書也流下了眼淚,情境使然,倒也沒有多悲傷。父母嫁女,最大的希望,便是女兒嫁的近,嫁得好,公婆尊重,夫君疼愛,姜檸這些都滿足,他又複何求?
南宮府離得近,南宮震又是他老友,以後兩家還是時不時能串門,他也能經常見一見心愛的女兒,這豈不是大好?
南宮棠虔誠地磕頭到地面,道,“請泰山大人放心,子正必定會好好照顧檸兒。”
姜清書老淚縱橫,揮揮手,“去罷,把檸兒交給你,我放心。”
磕過三個頭,媒婆又背起了姜檸,一路将她背進花轎。姜檸蒙着蓋頭,什麽也看不見,但她知道南宮棠在她身邊,十分安心。
花轎搖搖晃晃,姜檸擰着帕子端坐,聽到沿路百姓滿懷喜悅的聲音。
“恭喜将軍大婚!”
“祝将軍和夫人恩恩愛愛!”
“将軍早日給我們生幾個小将軍!”
“将軍,這是老身連夜做的喜糕,您收下罷!”
姜檸心中十分感動。南宮棠如此受人愛戴,這是他無數次出生入死的辛苦,仁善、正直、大公無私、心懷百姓的秉性換來的,他值得。而現在,他是她的夫君,姜檸覺得與有榮焉。
因還要入宮受皇帝與皇後的祝願,姜檸這成親花費的時間頗久,等到終于送入南宮府的洞房,已是申時。
南宮府賓客頗多。一則府上累世功勳,南宮震父子又光明正直,受人敬重,二則南宮棠是皇帝最倚重的重臣,人人争相交好,但凡請了,沒有不想來的。
因此南宮棠牽姜檸在喜床邊坐下,匆匆交代了一句,便出門迎客了。
不多時,頭簪紅花的喜婆端了一碗甜粥來,滿臉是笑地送到姜檸跟前,“少夫人,少爺心疼您呢,命我端了甜粥給您墊墊肚子。”
“多謝嬷嬷。”姜檸确實又渴又餓。她從小來南宮府玩耍,此刻在房中伺候的,多半都是熟識她的,她也未如何忸怩,小心地接過粥,低頭拿起勺子,喝了起來。
莺歌在一旁幫她護着蓋頭,以免蓋頭滑落。
那粥香甜軟爛,姜檸很快便喝完了,緩解了腹中空空的不适感。她默默坐着,又等了約半個時辰,天色擦黑,喜燭的光芒盛了起來。
耳邊聽到推門聲,有人喚“少爺”,莺歌也喚“姑爺”,姜檸便知道,南宮棠回來了,屬于他們的夜晚終于開始。姜檸緊張起來,絞緊了手中帕子,脊背逐漸僵硬。
喜帕緩緩解開,南宮棠被吉服趁出幾分豔色的臉,一寸寸露了出來,那深邃的眼神,那唇邊的微笑,皆是隽永。這時的南宮棠,經歷過塞外的風霜,卻未經歷人生的風霜。姜檸希望,他永遠不要經歷。
解纓結發,共食喜糕,交臂飲酒,禮成。“夜深了,請新郎官和新娘早些歇息。”喜婆帶着婢女們行了一禮,而後魚貫離開,将時間交給新人。
南宮棠為人清冷內斂,也沒什麽人鬧他的洞房,此時喜慶的房間安靜得針落可聞。
姜檸捏着帕子坐在喜床上,看南宮棠從容地坐在自己身邊,聞到了他身上的淡淡酒氣。這酒氣,在這樣的夜,忽然格外惑人。
姜檸手指緊了緊,又想到什麽,低聲問他,“你吃過了麽?”今日南宮棠比她還要忙碌奔波,也不知是不是只空腹喝酒,什麽也沒吃。
洞房花燭夜從來歡喜,南宮棠也不能免俗,何況眼前正是他的心上之人。他神情放松,眼神柔和,唇角噙着點笑意,專注地看着姜檸,低道,“與你吃的一樣,你餓了?”
姜檸搖了搖頭,方才吃了喜茶喜糕,她并不餓。
南宮棠輕輕捏住了她柔白的下巴,湊近了點,明亮的眼眸倒映着小小的姜檸,氣息都拂在了她臉上,“既然不餓,那……便歇息了?”
似乎也沒別的事要做。姜檸紅了耳根,輕輕點頭。
南宮棠低頭,壓着姜檸向後倒去,終于親到了曾令他躁動不已的紅唇。
被翻紅浪,雲雨潤澤,也不知過了多久,姜檸累得一動不想動。可她仍是盡力摟住了南宮棠寬闊厚實的肩背,凝望着他,“子正哥哥,以後我們一直在一起,好不好?”
“傻丫頭。”南宮棠輕笑,虔誠地吻了吻她緋紅的眼睛,“這是自然,我們會執手相守,一生一世。”
以後沒什麽能将他們分開,皇權不能,生死也不能。
這一年的秋天,南宮棠随祁景去青州赈災,有驚無險回來,沒停留幾日,又再度出征,這時,姜檸已經懷下三個月的身孕。
姜檸有些後悔,上輩子她活得太過天真單純,進入深宮後更是如此,加上又對南宮棠多了幾分怨恨,所以不懂朝堂的政事,也不曾深入了解邊疆的局勢。這就造成了,重活一世,她絲毫幫不上南宮棠的忙。
姜檸給南宮棠繡了一個香囊,又去白馬寺求了兩道平安符,一道送給南宮震,一道裝進了香囊中,讓南宮棠帶在身上。
“公爹年紀大了,你要小心照應他。”姜檸囑咐着,“別讓他獨自帶兵迎敵。”
雖按照姜檸的記憶,南宮震是在明年的戰事中出事,并不在這一次,但多囑咐總歸沒錯。
南宮棠在姜檸身邊彎下腰,溫熱的手掌輕輕罩在姜檸腹部,道,“我知道,不是第一次出征了,別擔心——小家夥怎麽還不動?”
“奶娘說五個月的時候才會動呢。”姜檸拉住他的手,認真地看着他的眼睛,再次叮囑道,“不管是第幾次出征,都不許大意,要将我的話記在心上。”
見姜檸異常鄭重,南宮棠站直了身姿,也嚴肅了幾分,“我向你保證,絕不大意。”
得到南宮棠的承諾,姜檸終于放心了些,展露笑顏,“我和煜兒在京中為你祈福。”
宮裏幾個太醫一致說,姜檸腹中是個小将軍,南宮震與南宮棠便商量着,給他取名南宮煜,希望他繼承祖訓,光明磊落。姜檸和姜清書也十分滿意這個名字。
“這次出征時間會久一些,我想徹底解決西蠻之患,以後便不打仗了,也能有更多的時間陪你和煜兒。”南宮棠坐到姜檸身邊,給姜檸喂了一粒酸梅,臉露一點憧憬神色,“送煜兒一個太平盛世做出生禮,他應該會高興。”
不止是他的煜兒,以後大興無數新生的嬰兒,邊疆受苦的百姓,都活在沒有戰事的盛世裏,那是多麽美好。
懂得南宮棠的理想,姜檸動容,輕輕摸了摸自己的小腹,“我也會告訴煜兒,他的父親,是一個淵渟岳峙、光耀千秋的大英雄。”
南宮棠臉上露出一點微妙的笑意來,“原來你是如此看我的。”
姜檸轉頭含羞帶惱地瞪他一眼,“不許笑話我。”她就是這麽看待自己心上人的,又有何不可?南宮棠若不是大英雄,她還看不上呢。
孕婦脾氣大,南宮棠十分順從,果然不再笑話她,另起話頭,聲音低柔但堅定,“我會趕在煜兒出生前回來,你等我。”
他有些歉疚,似乎這兩年對姜檸說的最多的,便是等待。
“好。”姜檸輕輕靠上他肩頭,她知道南宮棠說到便會做到。
“府上的下人都忠心,會好好照顧你。若在府中待得煩悶,也可回姜府去。”南宮棠順着她的脊背,細聲囑咐她。
姜檸統統乖乖答應。
南宮棠将姜檸的衣食起居和太醫穩婆都安排好,幾日後,便與南宮震率大軍出征,這一次,他去了半年之久。
半年的時間,邊疆頻傳捷報,而姜檸小腹一日日變大,身材也變得豐腴,行動日漸艱難起來。好在有南宮府上下所有人的全心照顧,她過得并不辛苦。
連姜清書也時不時來緊張地探望,提着大包小包姜檸最愛的吃食。
到了煙花爛漫的三月,有經驗的穩婆給姜檸一摸,便知道胎兒已入盆,既入了盆,生産的日子便近了。
莺歌隔三差五求菩薩拜祖宗,祈求姜檸順利生産,大小平安。姜清書更是急得在府中待不住,恨不得長住國公府,又翻來覆去地問,“怎麽子正還不回?”
雖然理解南宮父子的忙碌,也知道他們做的事情光榮,但女兒要生了,府上一個主人都沒有,實在是令人委屈。
姜檸倒不覺得委屈,也不着急,她相信,南宮棠說會及時回來,必然會及時回來。
果然,這一日夕陽投下萬丈金光,晚霞漫天,映照天地。帝都無數人仰頭驚嘆,說是天降祥瑞,必有大福。南宮煜便是在這個時候,躁動地要來到這個世界。
府中下人忙而不亂,照顧姜檸的,請穩婆的,燒熱水的,通知姜清書的,各行其是。
姜檸躺在床上,才痛出了一點冷汗,便聽下人喜悅地說到,少爺回來了。她頓時露出笑容來,覺得身上力氣更足了。
南宮棠戰甲未除,風塵仆仆,也沒去洗,只站在房門外。身邊下人們進進出出,他聽着門內穩婆的聲音和姜檸的痛喊,雖表情依然冷靜,卻攥緊了拳,幾乎僵硬成了一個雕塑。這是即便在戰場,他也不會發生的事。
足足生了六個時辰,晨光初露,南宮府終于出現了嬰兒嘹亮的啼哭。
穩婆出來報喜,“恭喜将軍,是個小公子呢!”
南宮棠肩膀癱軟下來,因站了一夜,而嗓音有些幹澀,“賞。”他走進房內,南宮煜已被擦拭幹淨,包進了襁褓。姜檸虛弱地躺着,鬓發汗濕。
南宮棠看了眼愛妻費盡千辛萬苦生下的麟兒,走到姜檸身邊,無比溫柔地吻了在她額心,“辛苦檸兒了。”
姜檸沒力氣說話,只搖了搖頭,拉過南宮棠的手,親了親他的手背。她很想念他。
有南宮府上下一心地照顧,姜檸月子坐得很順,好吃好睡,萬事不用操心。
南宮煜也茁壯成長,一個月便長了兩尺,吃成了個小胖子。且他繼承了父母白皙的膚色與優越的五官,看起來更顯粉雕玉琢。
南宮棠學着做一個父親,南宮震還在邊關,監督西蠻與大興定下盟約。西蠻俯首稱臣,年年向朝廷繳納歲貢,開放商路,朝廷也給出了不少扶植。自此西北再無戰事。
六月,皇帝論功行賞,南宮棠居功甚偉,各種賞賜如流水般到了南宮府,南宮棠也擢升為一品骁騎大将軍。
皇帝還給了南宮府新的爵位,南宮震成為忠烈王,南宮棠也從小公爺,變成了小王爺。姜檸自然也成了小王妃。姜清書受到福蔭,升為六品正員。
雖然不再打戰,但新的大将軍依然盡忠職守,每日勤勤懇懇上朝,朝後也多與皇帝商議政事。但除此之外,他的時間,幾乎全用在了陪伴姜檸與南宮煜。
大雪紛飛的冬日,姜檸坐在爐火旺盛的內室,喝着暖融融甜滋滋的百合紅棗湯。南宮棠一手抱兒子坐在膝上,另一手執筆寫字,龍飛鳳舞的字跡便清晰浮現在細白絹紙上。
“這是‘母’,這是‘父’。”南宮棠寫一個,便柔聲與南宮煜說一遍,“這是‘光明’,這是‘平安’。”
南宮煜才八個月,當然不會認字,只好奇地争着大眼睛,看着絹紙上的黑字,胖乎乎的小手亂拍着,嘴一張,咿咿呀呀,間或吐出一個“娘”來。
“看來是個知道疼娘的。”南宮棠輕笑,轉頭看向姜檸,眼中盛放情意。
姜檸也是輕笑,覺得這日子再好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