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黑化實習1
黑化實習1
人的成長總伴随着可能性的縮小——十八歲的時候,善子就只剩下最後一個夢想了。
……畢業之後還是回到普通人的生活吧。
“別這樣說,黑沼很有做這行的天分啊。”伊地知前輩這麽說過。
輔助監督,作為家人之外陪伴咒術師最長久的職業,包辦了咒術界除了消滅咒靈之外的所有工作。
他們是不在故事舞臺上的幕後人員。
這份工作內容包括并不限于與執法機關對接、除靈的事前調查、殘穢檢測與追蹤、事後的場面清掃、迎(哄)接(騙)新的咒術師入行,還有就是咒術師的福利與生活輔助。
死亡以及之後的所有程序當然也在內。
而作為一份從業要求并不算高(以咒術界标準來說)的職業,輔助監督既有咒術界的高薪酬,又有一般人工作的安全性,可謂是理想職業。
不過按黑沼善子的想法——
這可真是天大的誤會。
錢少事多出差累,每天待解決事項堆得比山還高,而且咒術師各個都是打拳的大猩猩、神經病,要伺候好他們還不如去娛樂圈當仆人被PUA。而且行業相對封閉,好的職位大多靠人情或者家族介紹,上下級關系鐵板一般森嚴,嚴格遵從資歷>身份>實力的鄙視鏈劃分,且資歷也都是從家世開始熬起的,非家系的術師除非天賦異禀,從進入咒術界邁左腿的那一刻就輸了。
什麽互聯網、金融企業?
咒術界的競賽從術式覺醒開始。
……要不畢業之後還是找個別的工作吧。
黑沼善子維持着撲克臉,今天也很好地将滿肚子牢騷壓制在了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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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這才周二,已經是她這周第三次遇到這樣混亂的情況。
關閉提示音的手機正在她褲兜裏嗡嗡振動了好幾次;屋外車裏後座等着的咒術師想必正煩躁地雙手抱胸,以手指敲打着自己的胳膊;而在她的正前方則是頗為冷清的喪儀。
和室裏只有她、死者的妻子、死者的女兒,三名女性在場。
黑沼善子端正地跪坐在遺像前。
明明是高中生,還是該享受青春的年紀,她卻已經把紅豆泥斯密馬賽這項社畜必備技能練習得爐火純青了。
以至于死者女兒把供奉用的一大把紙花扇在自己臉上的時候,善子動也沒動,只是機械性地土下座,額頭抵在榻榻米上,又一次道歉:“真的非常抱歉。”
她聲音毫無波動,倒不是這歉意并非真心,只是同樣的場面與對話她已經重複了無數遍,再深刻的情感也到了枯竭的那一天。
而且她也早已明白。
死者的時間已經停止了,這時候更要關注活着的夥伴。
“滾出去!”穿着喪服的初中生手還在微微發顫,“不是你們說不會有問題的嗎!?說爸爸的崗位并不需要對上太強的敵人,說不用擔心的到底是誰!?”
“繪裏花——!這樣做太失禮了!”
将頭上、地上的紙花撿了起來,善子沒有馬上回答,只是将花全放在供臺上。輔助監督雙手合十,對着遺像深深地彎下腰——即便視線逃避,也免不了注意到遺像選的是死者的入職照,比他殉職的時候看上去年輕不少。
坂本悠真,準二級咒術師,于大半個月前詛咒師夏油傑主導的新宿百鬼夜行事件中,被咒靈攻擊殉職身亡。
而現在作為他搭檔的輔助監督善子拜訪這裏,當然不僅僅是為了祭奠死者。
善子随便耙了兩下長發,也懶得确認到底還有沒有紙屑留在頭上,那邊的女初中生看上去氣還沒消,半個魂都沒了的女主人這才面帶悲切地阻止了女兒的情緒發洩。
“非常抱歉。”穿着喪服的女士帶着歉意将她扶到茶座邊上,“繪裏花只是一時間接受不了……”
“該說對不起的是我們這邊,坂本女士。”她語氣木然,微微阖首,“在這種時候打擾已經是失禮,不過,還是請接受我作為同事的道歉——坂本君的犧牲是全體咒術界的損失。”
她又一次彎下腰。
才怪。
那些狗O整天只盯着一級和特級,他們這些普通人在總監會眼裏看起來估計就和灰塵差不多吧。
心裏還在想着接下來的工作計劃,臉上則是培訓出來的撲克臉,輔助監督已經能夠十分熟練地一心二用,善子将一張銀行卡從自己的公文包裏取出,放在桌上,推給了坂本太太。
“作為準二級咒術師,殉職的家庭補助是一百萬,根據坂本君生前購買的特殊職業保險,還有約七百萬的賠付金,除此之外,這裏還有我司同事的私人補助。”這麽說着,她又拿出一個沒有署名的信封,也放在了桌上。
女人沒有答話,善子能聽見她細微的嘆息,接着坂本女士有些沉默地伸出了手接過了銀行卡,而直到女人的手摸上信封的那一刻——輔助監督按住了信封的另外一頭。
“有一個不情之請。”
“——你什麽意思?”邊上的坂本繪裏花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這個無血無淚的咒術界走狗,“你們還想從這裏得到什麽?”
缺乏活力的美貌木雕塑——只見這位輔助監督臉上到現在都沒能露出任何與死寂相異的神情,像是這份平靜被固定在了她臉上,有些淩亂的及腰黑色長發像是巫女那樣束在腦後,仿佛黑井一般死水無波的兩顆黑眼珠嵌在貓樣的眼眶裏,直直地掃過兩名失去了親人的女性。
無端的,兩人産生了一種幾乎是被死者凝視的錯覺。
但這感覺很快就消失了。
并非是因為善子‘活’了過來,而是某種更恐怖的東西像是黑霧一般從她們的腳底湧上,逐漸爬上了黑沼善子的上半身,她像是一個面目不清的霧中人偶,只有來源不明的聲音從霧中傳來,連帶着她的聲音都出現了些許失真。
“啊……非常抱歉,術式發動的時候偶爾即便是看不到的人也會受到影響,這種不适晚上睡一覺就會消失,請不用驚慌。”輔助監督佝偻着腰,表情被變厚的黑色詛咒所籠罩。
兩位咒術師的親屬多少被這個活人變成大黑球的場面吓住了,知道坂本工作性質的夫人有些警戒。
善子松開了按着信封的手。
“恰恰相反。”她任由被吓得不輕的坂本太太緊張地攥緊了信封,“我是為了完成約定來打擾的,坂本太太,坂本繪裏香小姐,請和我定下‘束縛’。”
“……束縛?”母女二人不約而同地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而黑沼善子點了點頭:“以咒術與生命确保的絕不可違背的約定。”這麽說着,她雙手手掌朝上,向母女倆的方向各自伸出,“只要兩位願意保守秘密。”
那黑霧裏的誘惑之音還在繼續,而背景裏,仿佛是神樂鈴的聲音響起,像是手一樣的虛影出現在桌面。
“……也許,能和坂本先生再見一面也說不定?”
這樣就能問問私房錢和賬戶密碼了[1]。
畢竟活着的人更重要嘛。
“啊,還沒有重新自我介紹。”這位已經完全被黑霧一般的詛咒籠罩的輔助監督稍微彎下身,“鄙姓黑沼,是一個靈媒。”
*
“你竟然說服她們了?诶——看來丈夫的骨灰也不怎麽值錢嘛。”禪院直哉坐在總監部配車的後座上,頗為不耐煩地用手指拍打着自己的胳膊,他看着那團提着骨灰盒,被黑霧包裹着上半身的女性。
用比較方便理解的概念來說吧。
兩根簽子串着的黑球怪人。
濃重的黑色詛咒像是一團霧狀史萊姆随着走動飄動,包裹着頭臉與大腿以上的身體。乍一眼只能看到支出來的胳膊、腿和垂到臀間的長馬尾發梢。整個人看上去瘦高且貧弱,周身蔓延着不幸的氣味——這就是黑沼善子的本體。
被詛咒的家夥。
“感謝你的術式吧。”禪院家的現任當主嫡子頗為刻薄地點評,“作為女人既沒有樣貌也沒有身材就完蛋了啊。”
“直哉大人說的是。”善子像是沒聽到他的嘲諷似的,只是打開車門,将手裏拿來的骨灰盒小心翼翼地放到了副駕駛上,用安全帶固定住了,這才調整了一下後視鏡,避重就輕地說:“稍微讓家屬給我臉上來幾下發洩出來就行了,畢竟總監部給的預算很多。”
她表示:“不然她們孤兒寡母的,沒有坂本先生的資金支持,恐怕生活很快也要難以為繼了吧?”
“所以說沒才能的人當什麽咒術師,混到四十也才準二級,還不如跟你一樣當個輔助監督,倒是挺能活的。”直哉笑嘻嘻地說着風涼話,“啊啊——好歹認識幾個等級高點的咒術師,知道能向誰求助,要是我到這個年齡還沒有一級不如死了算了。”
“大部分咒術師二級就到頭了,不過直哉大人願意經常提供幫助的話我當然……”黑球人谄媚又虛僞地搓着手。
“少順杆爬!”未來家主呲了一聲,“讓本大爺在這裏等你已經足夠失禮,開車吧。”他用腳踢了踢駕駛座的後背,又挑三揀四地咂嘴,“這種情況居然要派我這個特一級出手……”
高中生實習的內容居然是給封建大少爺當仆人,學校這個清奇的思路我也想知道啊。
“畢竟上個月的百鬼夜行傷亡衆多,部分咒術師的遺骸沒能得到妥善處理,總監會認為需要一家家查看是否咒靈化也是合理的……”
“別拿你糊弄笨蛋的那套對付我,那些家夥什麽時候給錢大方過了?說說看吧,這次想要從死人嘴裏撬出點什麽情報?”
“……直哉大人,我的術式嚴格來說更偏向于咒力信息讀取與構築,并不是和死人對話。”
“閉嘴!”禪院家的大少爺沒了聽善子廢話的打算,“我問你這個了嗎?”
“是。”
車內維持了大約三四分鐘的寂靜。
禪院直哉猛吸了一口氣:“總之就是靈媒吧——所以說?我要的答案呢!?”青筋從這個染着金發的大少爺額頭上冒出,即便他本人已經是咒術師中比較難搞的代表,和黑沼善子打交道讓他第一次發覺說話還能這麽費勁。
“啊、我以為您是要我閉嘴的意思。”監督木讷地搭腔。
我們鄉下黑球都是聽不懂大爺說話的。
老實說,看他要氣死我真是太高興了。
善子心裏閃過這樣那樣的風涼話,但嘴上還是很老實地避重就輕地回答了一部分:“上頭很好奇當時百鬼夜行的內情,不過坂本是在京都殉職的,估計能拿到的情報也……”
“有利可圖?”
“畢竟我的工作只有獲取情報,不過直哉大人對這些內情感興趣的話不如去……”
“閉嘴。”
于是輔助監督頗為乖順地放下手剎。
這麽做的同時,她從西裝內兜裏摸出之前就振動不停的手機,只見上面是好幾個工作對象的郵件,首當其沖的就是某個已經快三十,發信還跟個女子高中生似的狗崽子(愛稱)。
[(墨鏡emoji)特級:善~子~你還在京都吧?回來的時候帶[地圖鏈接]泡芙三盒、甜甜圈各一個味道的,上次那個檸檬味的不行別買了噢~這次就先原諒你!]
他不會覺得自己很可愛吧。
……
[豬野二級:下周二之前要用的資料,麻煩善子小姐幫我确認一下。咒力殘穢情報.PNG x10]
[伏黑二級:黑沼監督,在百忙之中打擾非常抱歉,周末有事想請您幫忙,如果有時間請回複。]
[與幸吉:上次開發的系統播報誤差分析.PDF]
選擇性地延後了好幾封工作郵件,群發了好幾個[收到(ok手勢)。],善子把五條悟的信息轉發給了可靠的伊地知前輩,又給某位特級出差地的幾個特産店用自己的工資刷了幾十單好評。
排隊排到死吧你。
[RE:[與幸吉]:我在和禪院出差,今晚看完文件回去找你。]
[RE:[伏黑二級]:OK,今晚給你電話。]
排解完了壓力,她臉上仍舊是那副失去了高光的表情,就連黑球都失去了詛咒的光澤。
“喂,磨磨蹭蹭幹什麽呢?你又不是真來吊喪的。”可能是在這裏耽誤了太長的時間,直哉又踢了踢駕駛席的靠背,“嗯?怎麽,真傷心了?啊,身上詛咒更濃了噢?說起來确實,那家夥的擔當擔當監督是不是也有你來着……喂!”
善子沒搭茬,只是打火啓動引擎,腳下一踩油門。
“想要撞死誰啊!”大少爺罵罵咧咧。
而輔助監督的聲音則是又虛了一個八度:“因為之後預訂的工作時間有點緊張,這完全是我個人的失誤,真的非常抱歉……”
她勾着腰,臉上唯唯諾諾——雖然被詛咒籠罩着的家夥不管是樣貌還是表情都無法被咒術師獲知。
要是撞一下能把人格矯正就好了。
禪院直哉對她的怨恨一無所知,還在叽裏呱啦一頓說教。
善子嗯嗯地糊弄着問答,但這一切都沒在她的心湖留下痕跡。
畢竟還有一年她就可以拿到畢業文憑,從這個狗O一樣的黑泥咒術界解脫出去了。
雖然手段激烈一點?
畢竟公司倒閉的話,辭職也是順理成章的事情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