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第 73 章
樓星鳴停止了動作,季青臨迅速的躲開方逐塵的攻擊,數不盡的符紙不斷的從他的手中飛出,伴随着一個個咒語的落下,絲絲縷縷夾雜着無盡血氣的黑色濃霧漸漸的消散了。
拼着全力發出最後一擊的方逐塵眼眸暗了暗,從黑色霧氣當中探出來的宛如雞爪子一般幹枯的手,不斷的往前伸着,那雙血紅色的眼睛裏面帶着絕望和痛苦,不斷的嘶吼,“你不能阻止我,你不能!!!”
“這是我唯一一個能夠複活靈兒的方法!你不能阻止我!”
“我馬上就要成功了啊!”
“我就要成功了……”方逐塵幾乎咬碎了滿口的牙,有鮮紅色的血液噴灑出來,落在盤旋凝聚的黑色霧氣上。
季青臨神色平靜的伸開五指,一團濃郁的淺白色光圈不斷地在他手中放大,然後風馳電掣般的朝着濃霧急速的沖了過去。
仿佛是一塊巨石被扔在了江心,四周黑色的霧氣驟然之間激起了洶湧的波濤,宛若巨龍一般不斷的翻湧,奔騰。
就在這個時候,巨龍突然發出了一聲刺耳的哀鳴,白色的光圈緊随其後包裹在了巨龍的身上,将那些濃黑的霧氣徹底的撕碎,直到連飛灰都不剩。
狂風止息,黑霧消散,一切都歸于了平靜。
只有不遠處被方逐塵養的那些惡鬼們還在不停的和那些道士們鬥法。
方逐塵周身不斷的有黃色的符紙旋轉,将他牢牢的捆了起來,讓他再也沒有任何辦法施展出術法。
他的心在這一刻徹底的冰冷了下來,仿佛是墜入了萬丈深淵裏,再也沒有辦法爬出。
“哈哈哈哈,好!好啊!”
方逐塵忽然仰天大笑了起來,笑容堆了他滿臉,格外的燦爛,甚至是有些瘋狂。
季青臨垂眸看向他,沉默着沒有說話。
方逐塵卻突然又收斂了笑容,神色徹底的歸于了平靜,仿佛是暴風雨來臨之前的安寧。
方家主捂着不斷流血的腹部走了過來,看着牢牢的被困起來的方逐塵,心裏面頓時升起了無盡的悲哀。
這曾經是他最引以為傲的兒子,是整個方家天賦最強的人,可對方卻不想過這種生活,只想要平平淡淡的,找一個普通的女孩結婚生子。
方家主知道自己很自私,他想要讓方家更上一層樓,他想要在自己處于家主這個位置上的時候,帶領着方家走向更高的一個程度,讓自己也能夠像曾經的先輩一樣,成為整個方家所有人敬仰的對象。
他在乎方家的名聲超過了一切,所以他想盡了所有能夠用到的方法來逼迫方逐塵回歸玄門。
可方逐塵始終都不願意,他見不得那些愛別離,怨憎恨,求不得,這世間死後無法渡入輪回,遺留在凡塵世間的鬼魂們,大多都是心生怨恨,或是帶有太多太多的執念。
方逐塵是一個很感性的人,他幼年的時候曾經也想要當一個道士,想要抓盡天下所有的惡鬼,讓他們不要再傷害別人。
可等到他長大成人,真正的接觸這一行的時候,他才發現,在許許多多的事情上,他是那樣的無能為力。
他沒有辦法為被親生父母賣掉,到最後枉死在異鄉的小孩找回他的父母,他沒有辦法為為情所困的女鬼,挽回她的心有所屬,他沒有辦法為孤獨一人老死的老人,尋回他心心念念的孩子。
他唯一能夠做的就是勸這些鬼魂們放下所有的執念,将他們送去往生。
在經歷這樣的事情多了以後,方逐塵越發的感到無能為力,他只是一個普通人,他不是神,說他逃避也好,說他軟弱也罷,他最終是選擇了離開這一個行當。
但方家主卻不願意方逐塵就這樣浪費掉他的天賦。
在柳靈懷孕的事情爆發出來以後,方家主以為自己終于找到了機會,他開始不擇手段的想要拆散柳靈和方逐塵。
他原本以為他放出那樣的謠言,那個名叫柳靈的女孩就會知難而退,她會主動的打了胎,會自動退學,徹底的遠方逐塵。
然後他再告訴方逐塵,是柳靈自己放棄了他。
這樣,方家就可以再多出一個天賦高超的天師。
可他沒想到會落入這樣的一個結果,他沒有想到柳靈會死的那般的決絕,等他接到消息的時候一切都已經晚了。
更讓他沒想到的是,方逐塵此後也徹底的消失不見了蹤影,整整二十多年,他再也沒有見過自己的兒子。
直到今天,他才終于明白方逐塵在消失的這些年裏究竟做了什麽。
每個人都要為自己曾經犯下的錯誤買單。
眼淚被風吹開,刺的眼睛生疼,方家主往前伸了伸手,“逐塵……”
方逐塵勾着唇冷笑,心中的憤怒和怨恨被他壓抑了整整二十多年,如今看到方家主這個罪魁禍首,那些悲痛就仿佛是充滿了氣的氣球一樣,已經到了随時就要爆發的邊緣。
“你怎麽還有臉叫我的名字的?”方逐塵的神情當中充斥着惡毒,黑沉沉的瞳孔中透露出怨恨,憎惡,甚至還有一抹瘋狂。
他看着方家主痛苦的神情,幽幽的開口,仿佛是從地獄裏面爬上來的修羅,“我做的這一切全部都是你逼的,那些死掉的普通人也全部都應該算在你的身上!”
“如果不是你污蔑靈兒,她就不會死,我也不會瘋,不會有二十多年枉死的冤魂!!!”
“你怎麽還有臉活在這世上啊?!你怎麽還有臉坐在方家家主的位置上?!”
“你覺得你配嗎?!”
方逐塵被季青臨困住無法行動,便直接開啓了嘴炮攻擊,一席話說的方家主無地自容。
他的身體不斷的顫抖着,被捅穿的腹部還在不停的流着血,他整個人抖動的仿佛是秋風裏的落葉,看起來卑微又凄冷。
方家主泛紅的雙眸直視前方,滿帶祈求的說道,“逐塵……我知道你恨我,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我求你,你停手吧,其他人是無辜的啊……”
他們道士的數量太少,這些惡鬼被方逐塵養了二十多年,再加上鬼王枕祈聞的陰氣,已經有很多道士受傷了。
“虛僞至極!”方逐塵仰天大笑,笑容當中又摻雜着濃烈的悲戚,“你少在這惺惺作态了,要不是因為周圍有玄門其他的人在,你怎麽可能會在乎這些人的命?”
方逐塵越笑聲音越大,笑到最後竟是直接落下了淚,“太可笑了,你竟然在這裏說什麽無辜不無辜。”
方家主的神情越發的痛苦,随着腹部的血流的越來越多,他的臉色也變得越發的慘白了起來,“如果……如果我死了,你會不會就不這麽恨了?”
“有本事那你就去死啊!”方逐塵額頭的青筋暴起,壓抑在心底的恨意,就像是再也無法關住的野獸,咆哮着沖出了牢籠,“如果你就這麽死了,我或許會考慮一下。”
方家主呆愣在原地,他瞪大了眼睛,目光直直的看向方逐塵的眼底,試圖從那裏面找出一絲開玩笑的痕跡。
可是沒有。
無論他怎樣的去翻找,都找不到半點的玩笑。
對方眼底的恨意是那般的深切,說這話的語氣是那般的真摯。
他的兒子,是真的想要他去死!
方家主踉跄的跌坐在地上,他的眼睛輕輕顫了顫,眼底沉浮起陣陣的難過,他擡手捂住了胸口,努力的壓抑下那股翻湧而上的血氣,帶着不可思議的嗓音問道,“你真的這麽想嗎?”
方逐塵胸口不斷的起伏,眼睛死死的瞪着他。
他的眼睛惡毒至極,氣勢駭人,眼底的殺意幾乎快要凝結成實質,“你覺得我像在開玩笑嗎?”
“我說了,如果你死了,我會考慮放過那些小道士的。”
方家主閉了閉眼,手掌用力的攥緊,力氣大到指甲幾乎都快要陷進皮肉裏,片刻之後,他睜開眼睛,眼眶中彌漫出一絲猙獰的血色,嘴唇哆嗦着,做出了一個萬般艱難的決定,“好,如果是你希望的話,我答應你。”
——
清冷的月光自濃霧間落下,穿透沙沙作響的樹葉,漸漸地爬向了季青臨的側臉,在地面上灑落下一片細碎的光暈。
他長眉微挑,星眸璀璨,緩緩的走到了樓星鳴的身邊,然後将他從地上拉了起來,柔聲的問道,“你還好嗎?”
樓星鳴只覺得兩個人皮膚接觸的地方仿佛是有火在灼燒,燙的他生疼。
他曾經在枕祈聞的控制之下,親手将那個匕首插進周自桁的心髒的那一幕不斷的在他的眼前回蕩,濃郁的血腥之氣充斥在鼻腔,鮮紅的血色遮蓋了他的眼。
樓星鳴踉跄着後退了一步,捂着心口猛地抽搐了一下,然後下意識的躲開了季青臨的手。
他曾經無數次的想要牽過這雙手,想要感受到對方手心裏的溫度,可是現在他不敢,他不配。
一想到他曾經對對方帶來的傷害,他的心裏面就湧起了無盡的絕望,他感覺自己好似被人用一桶又一桶的冷水從頭澆到了尾,心都在這一瞬間涼透了。
季青臨看着目光躲閃的人,心下了然,“你想起來了?”
他原本還以為樓星鳴是擺脫了枕祈聞的控制呢,卻沒想到這麽快就把失去的記憶給找回來了。
樓星鳴不由自主的喘息了起來,胸口一陣陣的心悸,他慘白的一張臉上毫無血色,指尖顫的發抖,“想起來了。”
太可笑了。
他曾經對自桁哥做下了那樣的事,他竟然還妄圖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的對自桁哥表白。
這世上怎麽會有他這麽無恥的人?
他不敢想象,在他将那把匕首捅進去的時候,自桁哥的心裏面究竟會有多麽的難過。
自桁哥那樣的信任他,将自己的後輩全心全意的交付給他,而他卻給了對方致命一擊。
樓星鳴擡起頭來,滾燙的淚砸落在地上,“你……現在是……?”
他的記憶不會出錯,自桁哥早已經在半年前的時候,就被他給殺死了。
怪不得他感覺現在的自桁哥對待他的态度是那樣的奇怪,自桁哥看他的眼神無比的漠然,平淡的就像是一汪清泉,沒有任何的波瀾。
沒有怨,沒有恨,也沒有曾經的愛。
就好像他們兩個人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一般。
樓星鳴曾經自欺欺人的強迫自己忽略掉這些不對勁的地方,只一心一意的追在自桁哥的身後,可現在他才發現,他的自桁哥,好似早已經變了一個人。
想清楚了這個中的緣由之後,樓星鳴整個人都好像陷入到了一股極度的悲哀當中,他的臉色蒼白的仿佛是山間彌散不去的晨霧,帶着最後的一點期盼,小心翼翼地開口詢問,“自桁哥他……他是不是?”
樓星鳴迫切的想要得到一個否定的答案,想要季青臨告訴他事情不是他想的那個樣子,想要季青臨說周自桁并沒有死,他只是因為對于樓星鳴所做的事情感到失望,而不再想理他了而已。
可是,樓星鳴終究還是失望了。
那雙讓他無比熟悉的眉眼當中,充斥着漠然,季青臨說話的語調平淡至極,“就是你想的那樣。”
“周自桁的靈魂,在半年之前就已經徹底的消散了。”
一股極度的悲傷在剎那之間湧上了心頭,樓星鳴再也無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緒,胸口翻湧着劇烈的疼痛,疼得他渾身都在發抖。
他擡起頭,目光死死的盯着季青臨,試圖從那張臉上找到半分他曾經所熟悉的情緒。
可是,沒有。
半點都沒有。
一個萬般殘忍的事實,就這樣擺在了樓星鳴的面前。
他真的親手殺死了他喜歡了十三年的人!
這一刻,樓星鳴胸腔裏的刺痛感越發的強烈,疼得他幾乎快要站不住,疼得眼前陣陣發黑。
慌亂,恐懼,懊惱,後悔……
種種情緒交織成一張錯綜複雜的大網,将他牢牢的困在了其中,他好像陷入了一個永遠都無法掙脫開的死局,他在裏面拼命的掙紮,撞得頭破血流,遍體鱗傷,卻根本找不到一絲的出路。
“噗——”
一口鮮血從口裏噴出,樓星鳴再也支撐不住的栽倒在了地上,刺目的血色染紅了他白色的襯衫,印在上面的鮮血宛若是大雪紛飛當中的一朵紅梅,灼燒的人眼睛生疼。
季青臨微微嘆了一口氣,他走過去,掏出一張帕子輕輕的替樓星鳴擦掉了嘴上的血跡,然後又将自己身上的外袍脫下來,裹住了他。
樓星鳴掙紮着不想要,卻被季青臨的一句話暫停了所有的動作,“如果真正的周自桁還在的話,他看到你這個樣子,也會難過的。”
眼淚瞬間從眼眶中滑落,樓星鳴的雙手死死的抓住了季青臨的手臂,他聲音顫抖着,“他……他會恨我。”
“不會,”季青臨輕輕地搖了搖頭,嗓音中夾雜着從未有過的溫柔,“周自桁從來都沒有怪過你,你只是一個普通人,你只是被枕祈聞控制了而已,你所做的一切都不是你自願的,周自桁都知道,周自桁喜歡樓星鳴,他只希望在自己離開以後,樓星鳴也可以很好的生活,不要陷入到自責當中……”
随着季青臨一字一句的落下,樓星鳴的眼淚流的更加的洶湧了。
是的了,他的自桁哥是那麽的溫柔,是那麽的美好,又怎麽可能會恨他呢?
可是……
他真的好恨他自己啊!
為什麽偏偏他是極陰之體?!為什麽偏偏他要被人控制?!
他真的好不甘心。
那麽好那麽好的自桁哥,就這樣悄無聲息的死去了。
樓星鳴猛然間睜大了雙眼,黑黝黝的瞳孔當中閃爍着嗜血的光芒,他緊緊的捏着季青臨的胳膊,“我要報仇!”
“你要是能幫我報仇,讓我付出怎樣的代價都可以,哪怕是我的命。”
季青臨輕嘆了一聲,擡手摸了摸樓星鳴的腦袋,安撫他道,“好,可以。”
“但是現在我沒有那麽多的空閑可以顧及到你,”季青臨将一個符紙塞進了樓星鳴的胸口,“拿着這個符紙,那些惡鬼就不會傷害到你了,你找個地方躲起來,不要被誤傷。”
“你想要報仇的前提是你自己要先活下去。”
樓星鳴擦了擦眼淚,掙紮着站了起來,他捏着胸口的符紙,手背上青筋繃直,“我知道了,我會保護好自己的。”
在替自桁哥報仇之前,他一定會好好的活下去。
季青臨看着他躲到了一邊,便轉身去幫其他的道士們。
惡鬼的數量實在是有些多,每一個道士基本上都要獨自面對七八只惡鬼,那些道行不夠深的道士就很容易受傷。
他一邊飛速的解決着那些惡鬼,一邊将受傷的道士們帶到安全的地帶。
就在他剛剛把一個受傷的小道士帶離的時候,他身後不遠處突然響起了一道絕望的哀嚎,“洛朝夕!”
季青臨将那個小道士放下以後趕了過去,然後就看到洛家主攔住的惡鬼的背後,洛朝夕躺在洛知予的懷裏,腹部一處漆黑的口子裏,正在不斷的往外淌着血。
“洛朝夕……你是個傻子嗎你,嗚嗚嗚……”洛知予怎麽也沒有想到,在危險來臨的時候,竟然是洛朝夕這個處處看不慣他的人,救了他一命。
洛朝夕雖然在洛家裏面屬于天賦很好的那一個,可實際上,在整個玄門當中他也只不過是中等偏上而已,在那個惡鬼如此狠力的攻擊之下,洛朝夕的腹部竟是直接被鬼氣給穿透了。
洛知予抱着洛朝夕滿臉的絕望,“你是不是傻呀,你的天賦那麽好,有你才有洛家的未來,你怎麽能救我這麽一個廢柴呢?”
洛朝夕痛苦的幾乎快要說不出話,可他還是努力的擠出了一抹笑容,“哭什麽呀,沒出息。”
“我之前的天賦是比你好,我也瞧不起你,可是你不是有了周師兄的教導麽,已經比我強很多了,或許是曾經你修煉的方法不對,但現在的事實就是你比我強。”
“我讨厭你總是目中無人,讨厭你明明沒什麽天賦,卻和我享受着同樣的資源,讨厭你給家族蒙羞,哪裏去都會聽到別人看不起洛家。”
洛朝夕有些虛弱,一席話說的斷斷續續,“可是你現在很厲害了,你可以帶領洛家繼續前行……只要你好好的,洛家就會有未來。”
“就算我死了……”洛朝夕咳嗽了兩聲,萬般艱難地擡起手拍了拍洛知予的肩膀,“就算我死了,也沒有什麽的,我只是希望洛家的任何人,都不要再被人嘲笑了。”
拼命将翻湧到喉嚨處的氣血咽了下去,洛朝夕艱難開口,“洛知予,你要改一下自己的脾氣,不要在能力不夠的時候瞎撐能,不要再給家族蒙羞了……”
“咳!咳!咳!”
說完這句話,洛朝夕再也控制不住的劇烈咳嗽了起來,随着他胸腔不斷的顫抖,傷口處的血液也流的越來越多,他的臉上慘白一片,找不到任何的血色,“洛知予,你答應我,你要是再給洛家丢人……我就是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不會,你不會死的……”洛知予泣不成聲,他知道錯了,他真的知道錯了,他不該逞能,不該想要去對付一個明顯實力高深的惡鬼。
明明是他的錯,可為什麽死的人卻是洛朝夕呢?
他真的後悔了……
洛朝夕萬般艱難地喘着粗氣,“我的髒器都被抓爛了,活不了太久了,洛知予,你要聽話呀……”
洛知予拼命的搖着頭,“你不會死的,我不要你死,嗚嗚嗚……”
“鬼哭狼嚎的幹什麽呢?”
就在洛知予陷入滿心的絕望之際,耳邊忽然響起了一道萬般清澈的嗓音。
他猛然之間轉過腦袋,帶着最後的希冀看向季青臨,“周師兄,周師兄……你救救他……我求求你,救救他……”
“行了,別嚎了,”季青臨很是嫌棄的看了一眼洛知予滿臉的淚,“暫時還死不了。”
他飛快的用術法封住了洛朝夕的傷口,然後又将留存在傷口處的鬼氣給扯了出來。
他仔細的檢查了一下,洛朝夕還算是幸運,肝和腎這種萬般重要的髒器都沒有受損,只要止住了血,不讓鬼氣繼續破壞他的內髒,再及時送到醫院治療,基本上就沒有什麽大問題。
“行了,別哭了,把眼淚擦擦吧,這麽大人了,還要哭鼻子,”季青臨清冷的視線裏帶着一抹肅然,指了指不遠處傷患的聚集地,“你把他帶到那邊去,注意一下他們的安全。”
洛知予抹掉眼淚,千恩萬謝的應了一聲,“我知道了,謝謝周師兄。”
在衆人的配合之下,上千只行兇作惡的惡鬼終于被處理幹淨了,只剩下了依舊被鎮壓在封印下面的枕祈聞和徹底的瘋魔了的方逐塵。
方家主跪在地上,雙膝深深的紮進了泥土當中,但卻已經全然沒有了氣息。
只有一縷淡淡的幽魂飄在他的身體後面,帶着滿目的傷感。
陸家主很是不可思議的看着這一切,“怎麽回事?誰殺了你?”
如果他沒記錯的話,方家主是他們玄門當中道法最為深厚的一個,那些年輕的小輩都沒有在這個大戰當中死掉,方家主怎麽可能不敵那些惡鬼呢?
方家主這魂體非常的淡薄,輕薄的宛如一縷青煙,只要風一吹就會徹底的消散。
面對陸家主的疑問,他只是搖了搖頭,帶着些許的難過開口,“我自己動的手。”
“什麽?!”所有人都被他說出口的話給震驚到了,他們完全想不到方家主自殺的理由。
被季青臨的符咒困住的方逐塵卻突然哈哈大笑了兩聲,“那是因為他活該啊!”
“他虛僞至極!他害死無辜!他這種人就活該下地獄!”
陸家主幽幽的嘆了一聲,“當年的事情我也有所耳聞,但你也不能完全怪到你父親身上,他沒有想過那個女孩的承受能力會這麽差……”
“我呸!”陸家主的話還沒有說完就直接被方逐塵粗暴的打斷了,“真是太可笑了,受害者有罪論是吧?”
“那你憑什麽滅了我養了那麽多年的鬼魂,他們也沒想到那些普通人的生命這麽經不起折騰,只是吸了幾口陽氣就死掉了,他們也不是故意的,憑什麽就被你們打的魂飛魄散了?”
陸家主被噎的說不出話來,他怎麽也沒想到方逐塵竟然會用他自己所說的話來反駁他。
“你……”
陸家柱雙手顫抖着,最後從喉嚨當中吼出一句話,“你簡直是冥頑不靈!”
方逐塵呵呵的笑了笑,有恃無恐的開口道,“又怎麽樣呢?”
“我現在還是個活人,你們可以打散那些鬼魂,卻沒有辦法要了我的命,而且你們也休想把我送到監獄裏面去,你們知道的,我會的手段很多,萬一要是再做出什麽傷害無辜的事,可就不要怪我了……”
方家主透明的魂體猛然一顫,“剛才你答應我的,只要我自盡,你就會放過那些無辜的人。”
“你在跟我開玩笑嗎?”方逐塵眨了眨眼睛,“我只是告訴你我會考慮一下,我并沒有說完全的答應你。”
“你……”方家主本就透明的魂體更加的單薄了一些,一股難言的悲傷從他的身上流傳下來,宛若是洪水一般淌了滿地,“你究竟還要怎麽樣啊?”
“我死了你還得不到滿足嗎?那我現在就在你面前散去最後的一縷魂魄,好不好?”
“不好,”方逐塵滿臉嘲諷的搖了搖頭,“如果你能夠讓靈兒活過來,我就放過所有人。”
方家主怒喝一聲,“可是她已經死了,死了二十多年了!你為什麽還要如此的執迷不悟?!”
“因為這些全部都是你害的!”方逐塵我的嗓門比方家主還要高了許多,“你怎麽有臉說出這些話?!”
方家主瞬間禁了身,單薄的魂體搖搖欲墜,“你究竟要怎麽樣啊?”
方逐塵勾唇笑了笑,臉上露出一抹無盡的惡意,“很簡單,只要你們幫我打開鬼門關,我把靈兒的魂魄帶回來,我就再也不會作惡了。”
“這怎麽可能?”方家主滿臉的悲戚,“死去的人已經去往生,你怎麽可能帶的回來?”
方逐塵眼底隐隐的翻湧着猙獰的血色,“靈兒還沒有轉世,這二十多年,我一直在搜尋着她的轉世,可卻從來都沒有找到過,我知道,她一定在地獄等着我。”
“瘋了,你真的是瘋了。”方家主惶惶的後退了兩步。
方逐塵毫不在意的開口,“或許……在靈兒死去的那一瞬,我就已經徹底的瘋魔了。”
“這不可能做到的……”
無數的道士都在這一瞬間開着口,死去的人還能被生魂帶出靈魂,聞所未聞。
忽然,一道格外突兀的聲音傳了過來,“我可以幫你。”
方逐塵擡頭,猝不及防之下撞進了一雙燦若星辰的眸子,看着這雙如此沉靜的眼眸,方逐塵忽然覺得,這件事情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他原本就天賦過人,經過這二十多年勤勤懇懇的修煉,方逐塵敢保證,整個玄門當中都沒有任何一個人是他的對手。
所以他才會這般的有恃無恐。
卻沒想到被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毛頭小子給制服了。
“好,我信你一次,”方逐塵眨了眨眼,“只要能夠帶出靈兒,你讓我做什麽都可以。”
季青臨搖了搖頭,嗓音一如既往的平淡,“你帶不出來她,但我可以讓你進鬼門關和她再見一面,只不過這個代價會非常的巨大。”
只是見一面嗎?
但好像……他也可以知足。
他只是想要告訴靈兒,那些污蔑她的話不是他說出來的,他只是想要再見她一面,告訴她,他愛她。
方逐塵勾了勾唇角,揚起一抹無比燦爛的笑容,“代價?這世間沒有什麽代價是我不能夠承受的。”
“哪怕是魂飛魄散?”季青臨長眉微挑,很仔細的詢問道。
方逐塵回答的斬釘截鐵,“哪怕是魂飛魄散!”
“好,”季青臨應了一聲,“我可以給你開鬼門。”
衆人只見無數的符紙在狂風當中排着隊,打着旋,然後漸漸全部都燒成了灰燼,千絲萬縷昏黃色的光芒包裹着咒術的力量,投向了虛無的半空。
與此同時,一股極致的吸力從六芒星的陣法處出現,不斷的吸附着地底下枕祈聞身上的鬼氣。
枕祈聞:……
媽的!
你牛逼!你清高!你完成別人的願望從我這裏薅鬼氣!
薅了一次不夠,竟然還來薅第二次!
你長着一副人模人樣,你完全不幹人事!
枕祈聞嘶吼着,怒罵着,拼了命的想要将自己身上源源不斷輸送出去的鬼氣給拉扯回來,可卻始終無能為力。
“你個臭道士,你給我停下來!你再不停下來休怪我無情了!”
季青臨手下的動作沒有絲毫的停緩,他面無表情的開口,“你身上的鬼氣能夠廢物利用,你應該感到高興。”
枕祈聞:……
媽賣批,你聽到沒有?!媽賣批!!!
随着鬼氣與符紙的結合,天空之中閃過了陣陣的雷鳴,片刻之後,一道巨大的門出現在衆人的眼前,宛若蒼天一般,帶着漫天星河的厚重。
方逐塵神情逐漸變得癫狂,“出現了,真的出現了!”
在鬼門關被打開的一剎那,季青臨收去了捆住他的符紙,方逐塵微微一笑,然後帶着決絕的步伐走了進去。
鬼門關內,無數死不瞑目,怨氣不消的鬼魂在裏面不停的掙紮,濃郁的仇怨和恨意,宛如罡風一般刮在方逐塵身上,只片刻時間就将其刮得鮮血淋漓,血肉模糊。
那些惡鬼仿佛是聞到了腥味的鯊魚,不管不顧的沖上來撕扯着方逐塵的皮/肉,然後将他的血肉之軀全部都給嚼進了嘴裏。
劇烈的疼痛讓方逐塵渾身顫抖不已,冷汗直冒,臉色白的更是宛如白紙一般,可他卻絲毫不在意這些,任由惡鬼将他身上的血肉分食殆盡,只剩下一具行走的骷髅骨架。
他臉上帶着淺淺的笑,目光直視着前方那抹溫婉的影子。
方逐塵拖着滿身的鮮血與疲累走過去,在一片陰冷死寂的煞氣和怨氣當中,努力的抱住了那人。
“靈兒,”方逐塵臉上的血肉都已經快被吃幹淨了,他的話語開始變得口齒不清,“我沒有誣陷你……還有,我愛你……”
柳靈低低地笑了起來,笑聲中帶着幾分真切的高興,“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方逐塵的眼球也已經被惡鬼吃幹淨了,他只匆匆見了一眼柳靈,就再也看不見他心愛的女子。
但他的雙手卻死死的環抱着對方,生怕對方再一次從他的世界離去。
柳靈回摟住他,在他耳邊輕嘆,“我等你,真的等了很久很久。”
方逐塵想要說話,但他的喉管已經被惡鬼吃掉,他再也發不出任何的聲音。
柳靈低頭看着他,輕輕地笑了笑,随後抱着方逐塵,投入到了波濤洶湧的忘川當中。
——
那扇門徹底的關上了,方逐塵再也沒有辦法出來,枕祈聞的鬼氣也被季青臨抽的差不多,恐怕他想要恢複過來,至少也需要千年的光陰了。
方家主的魂體仿佛是那打碎的玻璃,一點一點的散開了去。
陸家主看了一眼滿目狼藉的青山,萬般無奈的嘆了一聲,“走吧。”
經此一戰,玄門損失慘重,但也幸好,他們徹底的解決了那些惡鬼,不會再有太多惡鬼傷人的事件了。
季青臨從人群當中找到了樓星鳴,“我送你回去。”
樓星鳴咬着嘴唇,眼裏充斥着濃厚的傷悲,他試探性的開口問道,“我能不能……也去鬼門關見自桁哥一眼。”
季青臨搖了搖頭,“你見不到。”
樓星鳴不信邪的問道,“可是柳靈去世二十多年,方逐塵都可以再見到她,我為什麽不能見到自桁哥?”
季青臨側頭看了他一眼,長相俊秀的青年眼尾帶着一抹淡淡的紅,眼眶裏還有淚水在打轉,他微微沉了沉聲,說出一個讓人十分絕望的消息,“周自桁的魂魄已經散了。”
樓星鳴身體一顫,心底湧起無盡的苦澀,“我要親手殺了枕祈聞!”
“好,”季青臨點頭應下,“我可以教你,等你學成的那一天,就可以親自去報仇了。”
——
洛朝夕因為季青臨搶救的及時,送到醫院做了一個手術以後很快就恢複了過來。
在他傷好的第三年,洛家主辭去了家主之位,在衆人的推選之下,由洛朝夕擔任了家主。
看着站在高臺上接受所有人的祝福的洛朝夕,洛知予也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一抹淺笑。
曾經的他年少輕狂,總是莽撞,總是覺得別人瞧不起他,都是他們狗眼看人低,全部都是別人的錯。
可他卻從來都沒有反思過自己,他是不是也真的有點問題。
當年在青山上的那一戰,當洛朝夕毫不猶豫的擋在他面前的時候,他真的覺得很不可思議,他以為平日裏對他罵罵咧咧,仿佛恨不得他徹底死去洛朝夕,對于惡鬼要殺了他的事情,應該是最喜聞樂見的才對。
可是不是,洛朝夕救下了他,自己卻身受重傷。
那一刻,洛知予感覺自己的世界都仿佛被颠倒了。
他終于意識到,他其實骨子裏也很是自私,他只覺得自己付出了努力就不應該被嘲笑,但卻沒有想過自己究竟給旁人帶來了多大的傷害,只看到洛朝夕對他冷嘲熱諷,卻從來沒有意識到洛朝夕在外人面前究竟是如何的努力挽回洛家的顏面。
說實話,在季青臨教了他那麽多術法的時候,他其實不是沒有野心想要争一争這個家主之位的。
他甚至覺得在自己的帶領下,洛家也可以恢複到往日的榮光。
可當洛朝夕擋在他面前的時候,他才發現,他真的很自私,他遠遠的比不上洛朝夕,他也沒有那個資格當家主。
方家主為了所謂的方家的名聲,不惜造謠,污蔑無辜的女孩,他也為了自己的那點志氣,将洛家的臉面放在別人面前讓別人打。
在某種程度上,他其實和方家主一樣的自私自利。
洛朝夕的心胸,他比不上。
或許……他就是适合做一個到處去接囑托的小道士。
在洛知予釋然的同時,洛朝夕也向他投來了一道目光,洛知予露出了一抹發自內心的微笑,“恭喜。”
洛朝夕點點頭,輕輕應了一聲,“嗯。”
——
五十年後——
當年的毛頭小子,早已經變成了垂垂老矣的老朽。
樓星鳴和洛知予互相攙扶着,一點一點的爬上了青山。
這座山一如記憶當中的秀美,可他們記憶裏的人,卻早已經不在了。
枕祈聞看到樓星鳴來到這裏的一刻,整個人激動的無以複加,他被封印在這裏五十年了,整整五十年!
曾經的三千年的封印,他是昏睡着的,時光的流逝,對于他來說沒有絲毫的影響。
這一次不一樣,他是萬般清醒的情況下被壓在這裏五十年,沒有一個人和他說話,無盡的孤寂都快要徹底的把他給湮滅了。
枕祈聞頭一次如此迫不及待的想要和別人交流,“樓星鳴,樓星鳴,你快和我說說話,我要瘋掉了。”
樓星鳴看着那個六芒星的陣法,眼裏閃爍過一抹悲傷,随後那麽悲傷轉變成了無盡的恨意,“枕祈聞,你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利用我殺掉自桁哥。”
枕祈聞被樓星鳴眼底的怨恨給吓到,他從來都沒有見到過這麽濃烈的恨意,仿佛恨不得把他抽筋扒皮,剝骨剃血一般,枕祈聞的聲音有些顫抖,“你……你想要做什麽?”
樓星鳴一點一點的走上前,一字一頓說的格外的認真,“當然是……報仇雪恨!”
他等這一天,等的可是太久太久了……
因為枕祈聞再怎麽說也是一個主角,他死了以後世界就會立刻崩塌掉,所以必須要讓他活下去。
但枕祈聞身為一個鬼王,他只要存在着就會不斷地積蓄力量,或許又一個三千年過去以後,封印就會再也封不住,他破土而出,便會帶來又一次巨大的浩劫。
于是,季青臨仔仔細細的研究了一下原本的劇情,每一個主角都不會是永生永世存活的,所以當原本的作者寫的劇情全部走完,世界徹底的穩定下來以後,主角死不死也就無所謂了。
如今,便是到了世界徹底的穩定,主角的死活不會再影響到世界分毫的時候。
樓星鳴側頭看了一眼身旁的洛知予,“我們一起來。”
洛知予眨了眨眼睛,想到那個曾經一點一點的教授他術法的人,眼眶就有些濕潤,“好,我們一起來。”
兩個頭發花白的老頭,互相攙扶着站在一塊,将他們練習了千千萬萬遍的咒法打到了那個六芒星當中去。
前所未有的恐懼湧上了心頭,枕祈聞害怕的發出了祈求,“放過我……我求你了,放過我,我可以幫你複活周自桁的,真的,我沒有騙你,求求你放過我吧……”
“你的這些話……”樓星鳴嘆了一口氣,随後眼神轉變為淩厲,“留着去下面給閻王說吧!”
“不……不……你們不能!”
枕祈聞拼了命的吼叫着,想要掙紮,想要阻止。
他不想死,他真的不想死,在漫山的孤寂當中堅持了五十年,不是為了等死的!
可此時的他已經沒有了主角光環,只能成為一只任人宰割的羔羊。
枕祈聞本就單薄的身形變得越發的虛幻了起來,随後一點一點的消散,宛如破碎的輕煙。
在枕祈聞魂魄消散幹淨以後,那個封印着他的六芒星的陣法也随之一并暗淡了下去。
這一瞬間,陰冷的青山上驟然春暖花開,再也沒有了那種冷到人骨子裏的陰森鬼氣。
樓星鳴略微有些渾濁的雙眼當中落下了一滴淚,他擡頭看着天邊緋色的雲霞,輕聲笑了出來,“自桁哥,我給你報仇了。”
——
新世界——
狂風卷地,驟雨突降。
黃豆大小的雨點乒乒乓乓的砸在地上,彙集成一股又一股的溪流席卷而開。
機場的出站口,擠擠挨挨的堆滿了人。
潇潇的雨幕裏,一名女子撐着傘站在廊下,紅裙在風雨中搖曳,她高傲的揚着腦袋,精致漂亮的眉眼當中染着些許的不滿,“你不覺得你回來的太晚了嗎?”
側過頭不敢看她的青年突然轉過了身,他勾了勾唇,露出一抹帶着些許嘲諷的笑,“不覺得。”
“畢竟,你已經有新歡了不是麽?”
二十個紅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