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5 章
慕色漸深,一朵調皮的黑雲翻滾着跳出來遮住了月色,幾縷清風吹過,幾道黑色的人影動作利落的于宮牆之上跳躍,須臾間便消失了人影。
守在大殿門口的宮女太監們一個個眼觀鼻,鼻觀心,根本不敢做出任何多餘的動作,唯恐聽到什麽不應該聽到的事情而被迫掉腦袋。
但似乎是過了許久,大殿裏也沒有傳出半分争吵的聲音來。
沒有吵鬧,也沒有響動,安靜的有些詭異。
這不對勁……
栾沉舟的貼身大宮女春桃下意識皺了皺眉,按照她對自家主子的理解,對方在這麽高興的時刻,不可能不發出半點的聲音。
裏面絕對發生了什麽別的事情……
萬一出了問題,他們所有人都要陪着一塊掉腦袋。
再也顧不得栾沉舟之前的囑托,春桃就要上前去将門給打開,于此同時,栾沉舟的另外一名貼身宮女夏荷猛然間拉住了她的手腕,“你瘋了?!主子的話你也敢不聽?”
春桃自然是知曉不聽話的後果,可萬一栾沉舟出了什麽意外,那後果就是她掉一百個腦袋都承擔不起。
“你不覺得有問題嗎?”春桃壓低了嗓音,“主子來這裏哪一次有這麽安靜過?”
這話說的夏荷心口一跳,胸中也隐隐染上了些許的不安,就當她內心糾結到底要不要進去看看的時候,原本昏暗的大殿猛然間冒出了幾縷明亮的火光,同時還有布料燒糊的焦味傳出來。
“不好!”
夏荷大喊一聲趕忙沖上前去就要開門,卻不曾想栾沉舟進去的時候從裏面拴上了門閥,外面的人一時之間根本沒辦法打開。
“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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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下等在外面的所有人都慌了,大殿裏面的人哪一個不是帝王的心頭肉,那般重要的身份……
“別急,別急……”春桃死死的用手指掐着自己的虎口,試圖用疼痛讓自己稍稍冷靜一些。
片刻後,她用力一把将夏荷推開,“你去禀報陛下,其他人快去打水!”
“這火今天救不下來,所有人都得死!”
六神無主的宮女太監們驟然間散開,一邊跑一邊大喊。
“走水了!走水了!未央宮走水了!”
春桃看着火勢越來越大的建築,心一狠,咬牙沖上去,直接用自己瘦弱的肩膀一下又一下的撞在大門上。
女子的身軀本就薄弱,肉/體凡胎又如何能夠與堅固的門閥相抗,不過片刻的時間,春桃的肩膀就幾乎快要疼的擡不起來。
可她卻絲毫沒有停下的打算,依舊咬着牙撞着大門,只希望在這大火滅了以後,帝王能夠看在她拼命護主的份上,留她一條小命。
巡邏的護衛們很快便循着火光來到了此處,春桃宛若看到救星一般沖上前去拉住了護衛隊長的手臂,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喊道,“快,皇後殿下在裏面,把門劈開!”
護衛隊長心頭猛然一跳,他帶隊巡邏的日子裏出了這麽大的事,恐怕不死也得脫層皮。
他趕忙吩咐手底下的人,“快去劈門!”
護衛們手中的刀劍一下又一下的劈在門閥上,伴随着火舌缭繞的噼啪聲,像是行軍的鼓點。
“快點,快點……”春桃緩和了一下後又立馬從地上爬了起來,口中不斷的催促着護衛們。
然而,當他們好不容易将門閥劈開的時候,伴随着大門一起倒下的,還有一根巨大的房梁。
夜裏的風吹來了更多的空氣,在大門被打開的瞬間,原本不算太大的火勢在驟然間增長,迎面而來的熱浪灼燒的一群人連眼淚都落了下來。
“水來了,水來了……”
大批量的宮女太監們提着桶,端着盆将水潑向大殿裏面,可火勢實在是太猛,他們拿來的水只能算是杯水車薪,起不到任何的作用。
“不能這麽下去……”春桃看着越來越亮的火光,心中隐隐有些絕望,她不能因為自己而拖累了家人。
自己一條賤命,換家人平安也值了。
從旁邊的小太監手裏搶過一桶水,春桃将其兜頭澆在了自己身上,随後又扯過一塊用水打濕的布,頭也不回地沖進了火場。
夜色塗遍了整個天空,濃密的黑雲遮出了星月,入目所見,一片漆黑。
但未央宮的一處大殿裏,卻是火光沖天。
火舌叫嚣着,噴湧着,交織成一道赤紅的大網,還未靠近,就感受到了一股又一股濃烈的熱浪。
秦昭的臉黑的幾乎快要滴下墨來,“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夏荷跪在地上抖若篩糠,“主……主子說明天是他的大日子,他想要讓裏面的殿下陪他一起高興高興,就讓奴婢等人在外面候着……”
“奴婢也不知道為什麽突然就走了水……”
“你個廢物!”秦昭重重一腳踹在夏荷的心口,踹的她躺在地上半天都沒有爬起來,“沒有用的東西,給我拖下去杖斃!”
“陛……陛下,”總管太監裴徊光趕忙開口勸解,“殿下即将成為國母,這夏荷又是殿下的貼身宮女,在這個節骨眼上若是杖斃了夏荷,對殿下名聲也不太好。”
秦昭懶得再給夏荷分毫的眼神,只低低地應了一聲,“那就發配去掖庭吧。”
裴徊光瞪了一眼宛若傻了一般的夏荷,“還不快謝陛下不殺之恩?”
“奴婢謝過陛下,謝過陛下……”夏荷立馬爬起來磕頭,直磕的腦門上鮮血直流。
心中的怒火發洩了些許,秦昭将目光投向了眼前火光沖天的大殿,手指頭捏得泛了白。
栾初言,你最好是活着。
否則,朕要你北齊所有的賤民給你一起陪葬!
“出來了……出來了……”
不知是誰人喊了一聲,只見于熊熊的火焰當中,踉跄着走出了兩道人影。
那兩人方一踏出大殿,便徹底的失了力,齊齊向下摔了過去,春桃堅持着最後一絲清明,看向秦昭,“陛下,奴婢把殿下救出來了……”
秦昭急忙走上前,還以為被救出來的人是季青臨,可當他看清楚那張臉的時候,眼神瞬間變得格外陰冷,“栾初言呢?!”
周圍大片大片的宮人侍衛跪倒在地,沒有人敢發出半點聲音。
秦昭怒火中燒,“還不趕快去救人,難道等着朕把你們一個個全部都給砍了嗎?!”
因着栾沉舟昏迷不醒,擔心在搬運過程中突發什麽意外,便直接将他放在了未央宮的偏殿裏面。
季青臨點燃的床幔離栾沉舟有一段的距離,因此他只是吸入了一些煙霧,并沒有生命的危險,在太醫一碗湯藥灌下去以後,很快就醒了過來。
“陛下……我以為我再也見不到你了……”栾沉舟悲鳴出聲,整個人伏在秦昭的胸口放聲大哭,像是受到了極大的委屈一般。
然而,他不知道此時的自己滿臉被煙熏出來的灰塵,在淚水的沖刷之下,臉上遍是斑駁的痕跡。
秦昭有些嫌棄地後退了一些,沉聲問道,“為什麽會着火?”
栾沉舟人都傻了,他沒想到在他醒過來的時候秦昭第一反應不是關心他,疼愛他,反而是問詢他那個該死的大哥!
但即便心裏氣得要死,栾沉舟面上卻沒有表露半分,他委委屈屈的開口,“我也不知道,我只是想給大哥分享一下我的喜悅,可突然就有個人從身後打暈了我。”
說到這裏,栾沉舟眼睛一亮,他忙扒拉下自己的衣領給秦昭看,“陛下您瞧瞧,我這裏是不是紅了?可痛了呢……”
秦昭垂眸,确實看到了一道紅痕。
深邃的眼中閃過一抹沉思,秦昭心中冷笑一聲,栾初言啊栾初言,你果然還是在乎朕的。
若不然,早不點火,晚不點火,偏偏在栾沉舟的封後儀式的前一夜點火。
不過很可惜,秦昭心中的喜悅還沒有持續太久,裴徊光滿臉悲痛的來報,“陛下……栾殿下他……他……他的屍體找到了。”
“你說什麽?!”秦昭猝然間掐住了裴徊光的脖子,手背上青筋根根炸起,“你再說一遍!”
裴徊光整個人驚恐萬分,努力張大嘴巴想要呼吸,卻只能在秦昭的鉗制下一點一點的翻起了眼仁。
“陛下!你再掐要掐死他了!”栾沉舟試圖站起身來制止秦昭。
但就在他起身的剎那間,一塊玉佩卻突然“哐啷”一聲掉落在了地上。
秦昭松開裴徊光的脖子,将那塊玉佩拿在了手中,上好的羊脂玉溫潤光滑,上面刻着一個十分細小的“言”字,不仔細看絕對看不出來。
可秦昭卻對這塊玉佩熟悉萬分。
——在北齊做質子的那五年,他曾無數次的奢求過這枚玉佩的主人。
栾沉舟也注意到了這枚玉佩,心下猛地一顫,踉踉跄跄跌倒在床榻上,漸漸紅了眼眶,眼淚吧嗒吧嗒的直往下掉,“我……我不知道為什麽這個玉佩會在我身上,我真的不知道,你相信我……”
“你不知道,”秦昭咬牙切齒地重複了一遍栾沉舟的話,看向他的眼底燃燒着滔天的怒火,“你竟然敢說你不知道。”
他猛得上前一把掐住栾沉舟的下巴,胸膛劇烈的起伏,呼吸沉重,一字一頓,聲音格外涼薄,“栾沉舟,你該不會以為朕是真的愛上了你吧?”
“若不是因為你這張臉和他有幾分相似,你覺得就憑你一個亡了國的落魄皇子,你有什麽資格成為我南黎的皇後?!”
“陛下!”栾沉舟嘶喊出聲,他豁然擡頭,用滿含淚水的雙眸看着秦昭,“你不可以……”
未等栾沉舟将話說完,秦昭萬般厭惡地松開了手,轉身洞吩咐裴徊光,“明日的封後大典取消,廢後栾氏,打入冷宮……”
“不——不可以!”栾沉舟歇斯底裏的嘶喊出聲,連滾帶爬般死死地抱住了秦昭的腿,“你不可以這麽對我!”
他這輩子唯一勝過栾初言的地方就是這個皇後之位,他不允許任何一個人阻止他登上後位,哪怕是秦昭也不行。
秦昭眼底的厭色更加明顯,他利用栾沉舟不過是為了刺激栾初言,他怎麽可能真的愛上一個替身,真是可笑至極!
正準備一腳把栾沉舟踹開,栾沉舟死馬當活馬醫一般大喊一聲,“栾初言絕對不會這麽輕易就死掉!死的那個人肯定不是他!”
栾沉舟感覺自己的腦子從未有一刻這般清醒過,他忽然想起自己方才踏入大殿的時候,明明看到他那個大哥就站在他面前不遠處,那麽打暈了他的絕對另有其人。
将這些情況一一說出以後,栾沉舟咬牙,“我懷疑大哥趁亂逃出了皇宮。”
“你最好沒有說謊,”秦昭沉着一張臉,“否則,後果不是你能夠承擔的。”
“我保證,”栾沉舟擡起一張滿是悲切和惶恐的濕露露的臉龐,努力将自己最像栾初言的一面展現出來,“大哥肯定是跑了。”
看着這樣一張臉,秦昭心中生出了些許的不忍,“朕就最後再信你一次。”
讓人将那具燒成了焦炭的屍體擡了過來,栾沉舟沒有半分的嫌棄就伸手探查了過去。
他一點一點的将焦屍檢查了個底朝天,在秦昭越來越陰沉的臉色中,栾沉舟指着焦屍未曾完全燒完的腳後跟,“他絕對不是我大哥!”
“大哥身為太子,錦衣玉食,即便被關在皇宮裏,陛下您也是讓人好吃好喝地伺候着他,”一邊解釋着,栾沉舟還順帶拍了一下秦昭的馬屁,“大哥身上的皮膚絕對不會這般的粗糙。”
秦昭聞言仔細探查了一番,發現那半截腳後跟上确實全是摩擦形成的死皮,陰暗的臉色驟然間放晴,秦昭唇角勾起了一個略帶殘忍的微笑,“想跑?朕就好好和你玩一玩。”
“來人,吩咐下去,守住各個城門口,給朕連一個蒼蠅都不許放出去!”
“是!”
——
天漸破曉,大地朦胧,宛若籠罩上了一層灰色的薄紗。
西城門內外,穿着打扮各異的百姓彙聚在一起,等待着城門的打開。
季青臨此時換了一身粗糙的麻衣,佝偻着脊背跟在影十一和影十七的身後。
他臉上被塗了一層厚厚的臘,遮蓋住了斑駁的傷痕,帶着一頂花白的假發,滿臉滄桑,像是一個命不久矣的老人。
完全看不出之前那雲淡風輕的模樣。
寅時五刻,西城門開啓,季青臨三人隐匿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漸漸向門外走去。
遽然,就在即将檢查到他們三人的時候,身後一陣馬蹄聲炸響,三名穿着铠甲的禁軍沖過人群來到守門衛面前,高舉手中的聖旨。
“陛下有令,從即刻起,封城門,只準進,不準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