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闌珊舊夢
闌珊舊夢
江言按着徐大夫的吩咐熬了藥便匆匆端了過來,挑開簾子便看見宋瑤握着江景藍的手望着他紋絲不動地躺在床上一臉的心急如焚。
宋瑤只道他心高氣傲,他刁鑽難弄,這會倒希望江景藍醒來哪怕是欺負欺負她也好過這般躺着。
“小姐……藥好了。”江言将湯藥在床邊擱下便退了出去。
宋瑤撫了撫他有些高熱的面頰,便将人半扶起來,江景藍完全沒了意識,勺子碰到唇邊藥汁卻盡數沿着唇瓣流了出來,急得她頓時有些焦頭爛額。
宋瑤瞥了眼剩下的湯藥,又盯着那蒼白唇色猶如暗夜裏沾了露水的花瓣怔了怔,倏地臉色有些紅起來,一碗藥春凝再端出來的時候已是直見碗底,藥汁都未剩下幾滴。
江景藍的臉蒼白無色,身子又燙的跟個火爐似的,整整一夜,宋瑤都不曾合過眼取下他額頭的帕子反複覆了上去感覺着溫度下降了一點才松了口氣寸步不離的守着。
半夜裏梁大夫來過的事,便在今早府裏傳了開來,連着幾個院子都知道了,少不得鐘情幸災樂禍,消息傳到栖梧院的時候,凝墨驀地紅了眼眶,惴惴不安地埋首在被窩裏不敢出來,尚且還以為是他的緣故害得江景藍病了。
宋母匆匆趕來,往這南苑的屋子裏探望了一番,看着宋瑤趴在江景藍的床邊入睡,兩人皆是不曾醒來又悄然退出屋外。多年前,嚴苛與江景藍之父晉涼交好,兩人有孕後便互許了這門親事,後來若不是聽到這孩子的消息,她真得以為他随晉涼去了,将人帶回宋府不過指望這孩子能平安度日。
“昨夜裏怎麽回事?”宋母厲聲問道,心底又以為是自家這個不成氣候的女兒拖累了江景藍。
“夜色深了,主子有些發燒,便喚了大夫來,怕家主您擔心,小姐便未與您說。”江言守在門外自是知道宋母是除了宋瑤之外最為心疼江景藍的,又急忙說道,“現在燒已經退了些,家主不必擔心,若是主子醒了,阿言便拖四喜告知您一聲。”
宋母看了看屋子裏的兩人也就放下心來,“他現在懷着身子馬虎不得,你且多注意些,若是宋瑤胡鬧,告訴我便是,我來收拾她。”宋母面容端素,想到江景藍的身子骨不由地嘆了口氣。
“奴才知道。”江言微低着頭道。
江景藍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裏先是漆黑一片,慢慢地透出一絲光來,他走向那道光看到已經離自己很遠的過往。
一座破舊的寺廟,佛祖的雕像伫立在這廟中的蓮花臺上,他看着幼小的他,面目慈悲。
他穿着一身破破爛爛的衣裳躺在這火堆已熄的稻草旁看了眼佛祖,擡頭便可見蒼穹深邃如洗,身側是老乞丐熟悉平穩的呼吸聲,屋子的角落裏還聚集着其餘尚且在睡夢中的乞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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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處破廟是一衆無家可歸之人的聚集地,衆人窩在一處只為避開這屋外的嚴寒。
幼時的印象裏便是跟着老乞丐四處乞讨,有一頓沒一頓的過活,直到一場寒冬來臨,苦于生計連着長年的奔波,老乞丐便撐不下來了,臨終之時皲裂褶皺的雙手顫抖地拉住他的手,低語道出他的身世。
江州知府江家是他母家,金門墳地裏那處刻着“晉涼”二字的墓碑是他的爹爹,怨不得其他孩子鬼娃鬼娃地叫喚他,怪就怪他生在晉涼腹中,晉涼卻是至死也未能安然産下他,拖着膨隆的腹部難産了一天一夜卻未能等來江煙的歸來便被這江府內院的主夫匆匆交代下了葬。
老乞丐說起那一日的天,雙眼越發的渾濁起來……
臨入土時,墳地裏一片凄涼下起了紛紛落落的細雨打濕了棺椁,舒爾幾道閃電天空中閃過,雨勢越發的下大了起來。
挖土埋葬的人嫌着不吉利,身側又有一具屍體在,被這情景吓得險些丢了手中的鐵鍬,環顧四周只可見黑壓壓的一片和不斷被暴雨洗刷的黏土。
江家的主夫鎮定如常地照舊坐在守墓人的棚下,眼看着地面挖開一個安放棺材的大洞,正要将棺椁下葬時,天際劈開一道閃電劃破了天空直直地劈裂了墳地旁一顆歪脖子樹堪堪地倒了下來,撞開了還未封地棺材蓋,這一動靜守墳人便聽到了棺椁裏隐約傳出細弱的呻吟聲,繼而傳來嬰兒的哭聲。
當時的江家人還在,孩子連着臍帶滑出了父體,偏生得那夜雨下那一雙憎惡的眼睛毫不留情地下令埋葬,一絲猶豫都不曾有。
老乞丐回憶起來,說起那夜的雨,那一夜金門的墳地裏嬰孩逐漸微弱的啼哭聲,終是讓他動了一絲憐憫之心,連着偷盜墳墓的活計同時将棺椁裏的孩子帶了回來。
他能活至今日,不過是當年晉涼那一雙素手施舍給了老乞丐一錠銀子,雖未救得他那奄奄一息的孫女,可老乞丐銘記在心從未敢忘。他奮力推開這棺椁,漫天夜雨淋濕在棺中人蒼白無血色的臉上,晉涼微微留着一口氣睜開了眼,眼底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迎上那張飽經風霜的老乞丐的臉,嘴唇開合,“帶他走……”
他懇求般地睜着眼,似乎不這樣做,便會死不瞑目般,老乞丐望着他身下滿身是血卻咿呀啼哭昭示着他還活着的孩子點了點頭,他解下衣衫将娃兒抱在懷裏,對着棺椁裏奄奄一息的男子道,“我答應你,帶他走。”
話音落下,晉涼閉上了雙目,一夜風雨交替,他将孩子用布袋綁在胸前,對着棺椁拜了三拜再将棺材蓋蓋了上去。
天地尚且有情,爾等卻草菅人命。
老乞丐絮絮叨叨地說着最後的話,似乎是在為他氣不過,臨了便斷了氣。
江景藍守在一側,看着老乞丐逐漸冰涼的屍體沒有說話,得來的一個饅頭上插了一根香,他一個人在寺廟的老槐樹下将老乞丐下了葬。
七歲孩童眼神幽深在那老槐樹下跪了一夜,夜裏寒風瑟瑟,青天之上,似有薄雲遮蔽了明月露出一抹蕭瑟凄涼來。
第二日,天氣晴朗,昨夜的風雨似乎消失般,若非地面泥濘幾乎看不出昨夜裏還下了一陣小雨,江景藍打聽着來到墳地裏,晉涼,晉涼,他那時連字都不認得,金門墳地,哪一塊墓碑才是自己的爹爹?
江景藍微微紅了眼,瞅着這漫山遍野的墓地,眼底只剩寒涼,一片合歡花飄蕩着落在了身前幾步的墓碑上,他愣愣地問了句,“阿爹,是你嗎?”
墳堆上的小土坡長滿了蔓草,中間一簇花朵悠然綻放,有風吹來,便微微地晃動起來,仿佛素未謀面的那人還在,朝着他招了招手,“吾兒,過來……”
江景藍正要靠近仿佛看見童年的自己輕觸着那分辨不清的斑駁墓碑剎那間朝着如今的自己看過來,那一霎那,孩子勾起一抹笑意,在日光下似是十八層地獄裏爬出的惡鬼,逐漸靠近他來似乎就要将他吞噬……
“不要…不要過來……”
宋瑤靠在江景藍床邊,聽見動靜自然是立刻醒了過來,她看着床上人昏迷中似遇夢靥,只好将他抱起靠在自己的懷裏撫平他皺起的眉頭,“景藍……”
“江景藍……”
如此喚了幾聲,江景藍似乎有了一些意識,擡了擡眼貼近宋瑤身旁提不起力氣,往事重現猶如大夢一場,然手中溫暖猶在,抵得過世間一切黑暗。
江景藍費力地睜了睜眼,眼睛眯了眯,只可見一團模糊的粉色身影似乎在注視着他,宋瑤的手在江景藍眼前來回揮了揮,看着他的目色茫然沒有焦距,緊張道,“是不是眼睛又看不清楚了?”
他的眼睫微微顫動了下,嗓子幹啞地發不出聲來,下一刻便有一雙手攬過他,一杯溫水似乎是早已準備好了般如旱後甘霖緩緩地喂入他口中,宋瑤摟過他清瘦的身子擔憂道,“莫怕,我在,我在呢……”
她笨拙地哄着他,似乎以為他被噩夢吓到了,眼睛又偏生看不見她,便只是牢牢将他抱住安撫着他初醒的情緒,江景藍有那麽一刻覺得,宋瑤是在哄孩子。
他分明都那麽大的人了,還總被她這樣哄着,試圖想推開她,可身體卻沒有一絲力氣。
他靠在她的肩上頭暈地厲害,身子發軟又是腹內空虛,若非宋瑤抱着,便是倒在床上不動了。
江景藍閉着眼,感受着宋瑤身上淡淡地碧羅香的味道,身旁宋瑤緩緩開了口,“方才是夢到了什麽?我還是第一次見到你害怕的樣子。”
他聞言,依舊不曾動過,只是微喘着弱聲道,“不重要了……”
“嗯,夫郎莫怕,宋瑤看着不可靠,但若你真有危險,必拿性命相護于你,沒事了,醒來就好。”
江景藍睜開雙眸,此刻聽着這話,也不知自己是不是病中多了幾分脆弱,心底卻是被觸動開來。
兩人在屋裏擁抱了一會,宋瑤扶着他躺下興許是怕江景藍看不見自己在何處,一雙手卻始終不曾放開,約莫過了一刻鐘,視線才清晰了起來,原是一夜過去,屋外的天色都亮了。
“可是看見了?”宋瑤感覺他的視線落在她身上,江景藍憔悴如斯,蒼白容色染上了穿透窗戶的霞光,增添了幾分豔麗,一雙眸子帶着幾分柔和望着宋瑤。
江景藍的十指微微動了動,啓唇道,“今日可有事……”
他的聲音虛弱無力,似乎風吹散了又拼湊起來般,宋瑤不忍心想到江景藍頭一回這般問,她便毫不猶豫地做了打算,桃花眼彎彎笑起,“無事無事。”
江景藍噙着一抹淡淡的笑容,饒是如此病容,宋瑤也不由地移不開眼,所謂亂花迷人,江景藍大概便是宋瑤心底紮了根的花骨朵,便想細心呵護于他。
“宋瑤看你都看不夠,哪還有魂去做別的事……”她握着他的手俯下身悄然注視着他道。
江景藍忍不住被逗笑,凝眸柔柔地看了她一眼,聲音喑啞低弱卻帶着一絲愉悅,“這話…我愛聽…你且多說幾句誇誇我……”
屋外頭,江言聽着屋子裏的調笑聲便也微微笑了起來,紅日初升,朝霞輝映,似乎預示着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他眼眶裏的淚珠倏地掉落下去,濺起零星水光,旁人不知自家主子受了多少苦,可他江言卻是知曉的,知曉江景藍走至今日,又有了今日,有多艱難……
他擦拭了下眼角往屋裏看了看,想到江景藍剛醒便朝着南苑的廚房準備燒些熱水來……
怎麽才能炸出潛水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