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他的結局
他的結局
屋內一直燃着一股味道清冽的安神香,尤似鐘情馬車裏的那個香味,江景藍輾轉反側,額頭不斷地溢出一絲絲冷汗,身子捂在厚實的被褥下,整個人卻神思混沌。
從進這房間的那刻起,他的身子骨便有些不對,宋瑤望見他有些迷離的眼神一只手下意識地捂住了腹部,驀然感覺到腹部的痛楚一陣比一陣猛烈襲來,逼得他再也抑制不住發出一聲□□來。
江景藍被這痛處刺激清醒了幾分,面色蒼白如紙,似乎感知到腹中孩子要提早出世,蓄積着一口氣轉頭對着身側的江言斷斷續續道,“快去……請産公……”
“主子……”
江言一面放心不下,一面又聽到江景藍再一次的痛喊,孰輕孰重再也不敢停留一股腦地往外跑。
宋瑤此刻便守在他的床側,目色憐惜般地将手伸向江景藍的手,然而,依舊是什麽都抓不到,她恨自己的無能,什麽都幫不了他。
她看着江景藍痛得眼角都有了淚意,忍不住一次次想去觸摸到他,她知道,一切的一切都歸咎于她。
屋外隐約傳來幾聲陌生的交談聲,下一刻,房間的大門被人推了開來,宋瑤回頭,迎上屏風後一點點顯露出來的鐘情的臉,只覺得那人似是地獄裏的惡鬼索命而來。
“江景藍,江景藍……”
宋瑤無助地跌跪在他的床頭,她心知鐘情另有目的,而江景藍此時卻無力招架。
南苑內外被不知哪裏調來的衛兵團團守了起來,宋瑤驚詫于鐘情的勢力,可一個落魄的仲家,一個已經流落青樓的鐘情怎麽可能有能耐能調來州府的兵騎,究竟是什麽人在針對宋家?
她霎時回眸雙眼如刀地凝聚在鐘情急匆匆地端進來的一盆熱水上,那熱水裏怕是摻雜了什麽,鐘情此時俯身看了看江景藍的面色,急忙安撫道,“主夫忍着些,大夫一會就來了。”
他說着雙手擰幹了溫水裏的毛巾對着江景藍的臉湊上去卻被那人強撐起身子握住了手臂,“是你……是你做得嗎?”
他吃力地企圖掙紮着坐起,鐘情輕而易舉地推倒他,“主夫在說什麽,我并不知道。”
他緩緩站起身來已有不耐,奈何江景藍卻不肯放過這最後一絲一毫的機會,卧倒在床頭身體隐在綿軟絲被下,他望向他逼問道,“是你…...害死……妻主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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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被臨産的痛楚打得斷斷續續,鐘情冷着一張臉轉過身來不以為意地笑道,“是我又如何?”
“江景藍,你想不想知道她是怎麽死的?”
他忽然笑了起來,緩緩坐在他的身側注視着他此刻氣息急促的臉龐,慢慢道,“是我派人去殺得她,聽回來的人說,要殺她的時候,她似乎醒了過來,他們就把她活生生地砸死了,一寸一寸地砸斷她的四肢筋骨……”
他說最後一句的時候,極其溫柔地拭去了江景藍額頭的冷汗。
宋瑤終于在鐘情的言語中記起來了死前最後的那一幕場景,那些穿着普通平民的女子将她與春凝三個一起拖了出來,她迷迷糊糊地轉醒,便看見那張陌生的臉看向了她,下一刻,迎面而來的巨石被那女子的手搬起砸向了她的額頭。
一次,一次,生怕她死不成,斷了她的四肢筋骨。
宋瑤渾然震在了那裏,她望見床頭的江景藍那雙平日裏素來銳利的雙眼此刻充滿疲倦與臨産的疼痛,她望見他垂下的眼睫裏蓄積的淚水滑落在枕巾上,在她的死訊傳來,在她的屍首出現在他的面前,江景藍都不曾落下過一滴眼淚,卻在此刻所有的堅強盡數崩塌。
“她對你……從來……都是極好的……為什麽……”
為什麽要這麽做?
他一字一句地說道,卻沒有力氣再将所有的話語說完整,府裏人都知道,江景藍平素是個不好糊弄的人,但不好糊弄的人也有一個不好的毛病,久治不愈。
江景藍禀賦素弱,氣血乏源,因而一日三餐,時辰安排都是極富有規律的,若是饔飧不濟,憂思焦慮,便會有些暈眩氣促,視物不清,宋瑤看着他氣息一點一點的損耗下去,眼底的淚水忍不住落了下來。
“為什麽?因為宋家,讓我仲家朝夕之間失去所有,因為宋家,我卻要從錦衣玉食落到了青樓與人賣笑……江景藍,如今,我不過是來奪回我的一切罷了,不僅是這宋府,還有那昔陽鎮的山頭,你可知那山裏有什麽?不過你也不用知道了。”
“你以為以你的身子骨還能平安産子活下來嗎?你以為你為何會入這屋子便覺不适?”
他笑吟吟地走至屋內的窗簾處輕輕取下系簾子的香包挂回自己的身上壓低聲音道,“這麝香的滋味可好,就在妻主的消息傳來的那幾日就放在了你的卧室,江景藍,若非我失子,若非你占着主夫的位置有着身孕,我何至于對付你?畢竟,宋瑤連看都懶得看你這麽一個人……”
若是按照鐘情的計劃,他奪得了宋瑤的情誼,從此成為宋府的正夫,那他只要讓宋瑤誤以為他懷了她的孩子,這宋家的一切便是鐘情的。
仲家衰落,他流落青樓的所有所有,所有的一切都是為了奪回仲家的財富。
可橫豎卻殺出個江景藍來,縱然他什麽都不在意,可偏生懷了宋家的孩子……
他鐘情卻也失去了最重要的孩子,從此以後再也不會有機會有孩子,憑什麽這個不受寵的正夫卻依然有了身孕……
仲家!
宋瑤猛然記起了與宋家并列的淮州富商仲家,兩家競争由來已久,但仲家卻是自己經營不善一段時間長久虧損下來便再也撐不住了,宋母只是在仲家衰弱的時刻将旗下的産業收入囊中罷了。
此事宋瑤有聽說,卻不曾具體了解過,但她知道鐘情便是仲家那個目無一物的小公子,那個桀骜不馴,生活在錦衣玉食裏的小公子,怕是接受不了這一朝天堂,一朝地獄淪落到粗茶淡飯的日子,所以他委身在青樓裏,等待着她一點一點的上鈎……
鐘情!!!
宋瑤不曾想到自己的以心相待換來他迫害自己,逼死宋母,如今還要害死江景藍奪走他腹中的孩子……
江景藍已是沒有幾分力氣,腹部的翻攪引得不由地用力地揪緊了被褥,一頭烏發散亂了一地,墨發間宋瑤看着他額頭冷汗涔涔,卻沒有幾分力氣撐到孩子産下。
鐘情緩緩站立在那裏,大夫又遲遲不來,屋外突然傳來一聲哭訴聲,江言的哭聲惹得江景藍的目光隔着屏風望了過去,“阿言……”
江言自然不可能有機會去找大夫,鐘情更不可能讓他活下來,他掩蓋宋瑤死得真相,甚至要江景藍死于非命,一切就是為了拿下宋家這累積三代的財富。
“放了他……”他的手指握緊了床榻轉過目光,虛弱道,“他什麽都不知道……”
江景藍此刻已是氣力衰微,鐘情厭惡地掃了他一眼,“我若是不放呢?”
“求你,放過他……”
他是鐵了心的要宋家家破人亡,宋瑤見他一只手壓上了江景藍的肚腹,整張臉在白日的光影中猙獰可怖,江景藍再也堅持不住發出一聲力竭的痛呼,身體的五髒六腑仿佛在那沉重的壓迫之下炸裂開來,江景藍的目光頓時渙散開來,鮮血彌漫染透了身下的床鋪。
不!!!
宋瑤痛苦地跪在他身側,看着江景藍的慘呼聲,一次一次又一次企圖去阻止鐘情的動作,可卻徒勞無功。
宋瑤似乎感覺到江景藍此刻d的虛弱,幹涸的生機一點一點地絕去,她關注着眼前的一切卻幫不了他分毫。
鐘情一點一點地折磨他,江景藍發出低弱的痛呼聲,屋子裏終于傳出一聲啼哭聲逐漸愈來愈響亮,可江景藍的意識卻一點一點地在消失,整個人似乎失去了所有的力量。
他看着鐘情抱着他的孩子走了幾步,伸出的一只手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去抓住他的衣袖,聲音細若蚊吟,“孩子……還我……”
宋瑤此生都不會忘記那一幕,她就站在那個她一向都不曾在意過的男子身側,看着他的那雙手滿手的鮮血,而他身側抱着襁褓中孩子的鐘情轉頭笑如羅剎,鐘情的目光落在他虛抓着他衣袖的手上狠狠地握住,宋瑤的兩行淚水在聽到江景藍腕骨被折斷地剎那毫無預兆地流了下來。
最終她看着江景藍的手重重地跌落在床上,目光卻一直注視着鐘情站着的位置,他站在那裏抱着還在咿呀啼哭的孩子對着垂死的江景藍哈哈大笑形似瘋癫,“怪就怪你懷的……是宋家的孩子……我得不到的,你也別想得到……”
他奮力嘶吼着,下一刻,襁褓中的嬰兒霎時被摔向了地面,室內突然間變得異常安靜,只聞到柴火燃燒的哔啵聲響,他看着江景藍那雙以往曾燦若星辰笑起來尤為亮麗的雙眼在看着鐘情摔死在地面的孩子時眼裏的生機一絲一絲地散去……
鐘情一走出,屋內頓時湧入了一陣濃煙,湧入宋府的一群不明來歷的侍衛對着房間的四周澆了柴油,一股火苗沖進來順着紗簾如游龍般纏繞而上,一瞬間江景藍的四周皆是火海,江景藍似乎是沒有力氣說話,一點一點地挪動着身子,宋瑤望見他漆黑的瞳孔注視着地面那一團血肉模糊的嬰兒跌落了床榻以極慢地速度靠近那個孩子,那個他尚且不曾看到過模樣的孩子……
江景藍……
她一直就在他身側,從未離開過,宋瑤看着他緩緩靠近,身下的血順着他攀爬的軌跡蔓延了一地,他似乎是再也沒有一點點力氣。
看着近在咫尺的孩子,輕輕地用額頭蹭了蹭,眼底的淚水滑落在冰冷潮熱的地面再也不曾動過。
江景藍逐漸渙散的眼睛朝着她所在的位置望了過來,似乎是看見她了的存在,她急忙靠近見他微微看着她,目光裏印着她的身影嘴唇龛動,她的身影立在火焰之中早已是淚流滿面,宋瑤看着他奄奄一息的目色将手伸了過去,那輕輕一握終于握住了他冰涼沾滿鮮血的手。
江景藍的大限已至,否則怎麽會看得到她的存在?宋瑤的眼角流下兩行清淚,聽着他弱不可聞的聲音與她說了最後一句話。
“對不起……沒能……保護好……你的…孩子……”
他說,那一雙淚目仿佛望見一片熾熱的白光緩緩合上,凝結在眼角的眼淚順着臉頰落下,熊熊火海之中,她看着那一抹纖細身影置身在血泊裏死去,身下的血染紅了一地,宋瑤看着從她手中滑落的手壓抑着身體顫抖,內心的恨意彷如這烈火直逼雲霄,她伏在冰涼的地面望着眼前兩具冰冷的身體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嘶喊……
“江景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