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宋瑤之死
宋瑤之死
窗外的天色已然至午後,日光灑了進來恰巧落在他身上襯得一片柔軟,江景藍順着窗戶的位置看了看已是起身往外走去,宋瑤便一路跟着他看着他輾轉小心地來到了客棧的後院,她不知道他要做什麽。
客棧的後院無非停着鐘情的那輛馬車以及停放着她的棺椁,板車上的棺材停放在馬棚下,江景藍搖晃着身子過去,宋瑤見他立在棺椁前,一只手輕輕滑過棺木,眼底有些說不清的情緒。
他就這樣站在那裏良久,即便是午後天氣還是不算暖和的,宋瑤已是換了好幾個姿勢,站在他身側,躺在棺材蓋上拖着下巴看他,索性盤坐在上面有些不悅了,這人是忘記了他還懷着身子嗎?還到處走?若是她在他身側,她肯定會攔他回去的。
不,不會的,她生前理都不理他,怎麽可能還會顧忌他的感受,宋瑤唉聲嘆了口氣,對于眼前的男人有些不知道怎麽對待。江景藍的聲音緩緩響起,宋瑤側目凝視着那張在日光下白皙如玉的臉,聽他道,“有一件事忘了告訴你……”
“事?什麽事?”
宋瑤想得便是江景藍做了什麽對不起她的虧心事非得她死後才告訴她,可繼而她又沉默了下來,心緒望見他安靜下來的時候變得平靜,江景藍低眉淺淺地一笑,一只手撫上了腹部繼續道,“我知道你不喜歡我,從始至終都沒有接納下江景藍這麽一個人,成親前一直見到你的機會很少,本想與你好生商量,一年後便離府的,從此不再有牽扯,可是啊……”
他緩緩嘆道,“若非有了孩子,我不會占着這當家主夫的位置不放,你定然想,什麽都留給鐘情,可我沒有想到還會懷有這個孩子……這個孩子得有個名分……”
江景藍低下頭溫柔地撫摸着腹部,“宋瑤,他還有一個月便要出生了,我想了兩個名字,若是女孩便叫宋采薇,若是男孩便叫宋子衿……你覺得可好?”
“你定是仔細想過了,這兩個名字都好。”宋瑤慢慢回應,哪怕江景藍聽不到,至少此刻她已經有些理解他了。
江景藍撫了撫棺椁,回應他的只有風吹落院裏梧桐葉的聲響,他淡淡笑了笑,自言自語道,“便當你答應了。”
宋瑤點點頭,“答應啊,畢竟我也覺得這兩個名字不錯。”
通往後院的走廊上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不用猜也能知道是江言回來了。江景藍不曾在房間裏便來了此處,江言似乎是料定了他來這裏般望見他的身影方是松了一口氣急急忙忙地拉住江景藍的手臂不放。
“主子怎麽這般不注意,若是出來撞了,摔了怎麽辦?可得小心點!”江言生怕他有一絲一毫地不妥一口氣連着說道,“可有哪兒裏不舒服?”
“你放心,我沒事。”他淡淡笑着對着江言落在他手臂上的手輕輕拍了拍似是安撫,聽到答案的江言才松了手臉上還有些緊張未褪,一想到被自己晾在一旁的林仵作更是急着退了一步介紹道,“你看我這記性,主子,若是阿言沒找錯,這便是縣衙裏的林仵作。”
宋瑤的眸光與江景藍一起望向這華發盤起的女子,女子隐約有五六十歲的模樣,一身墨綠的棉質衣衫身形有些臃腫匆匆趕來,此刻站在一旁氣喘籲籲,江景藍之所以停留在此處,也是因為來人是個極有信度的仵作,再者,一旦宋瑤的屍首運回宋家,他再想查什麽便不會有機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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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讓小仆找在下來,可是有什麽要緊事?”來人有些緩了口氣看到身後的棺木也就猜了個大概,只是逢着禮節還是禮貌性地詢問了一下。江景藍看了看天色,想到身後的棺椁躬身行禮道,“請林師傅給妻主看一看,是否真得是被亂石落下砸傷而故……”
林芹一聽便明白了過來,當下點了點頭。她本來是縣衙的仵作,年紀大了便退了下來回了這不歸山的洛水鎮,屍檢之事于她而言再熟悉不過。
“阿言,你去打點打點,這時候別讓人來此處。”江景藍吩咐下去,這才接過江言手裏的木箱子遞給林芹。
“公子可要回避?”江景藍堅定地搖頭,“林師傅不必顧忌我,這是我的妻主。”
他說到最後幾個字的時候加重了音,林芹見他懷着身子不肯離去,四下又無人便推開棺蓋露出宋瑤那張灰白已經腐敗的臉。
宋瑤有些埋怨江景藍的這個舉動,這時候死了還得被一個女仵作摸來摸去,着實有些不高興。
江景藍定然不知道,宋瑤此刻躲得他遠遠的,連自己的屍首都嫌棄的魂魄還是第一次見到。
“小姐的屍身上頭骨破損失血過多是致命要害,身體關節均有遭受不同程度外力而斷裂,只是……”
林芹此刻看着宋瑤被解開衣物露出的手臂以及腿骨不同地方的傷痕有些猶豫,江景藍也感覺到了他的遲疑,追問道,“只是什麽?”
“只是有些地方有點奇怪。”林芹直言道。
江景藍順着他手指的地方看了過去,心髒似是縮了一下,他的目光凝聚已是察覺到什麽不同之處。
“小姐的屍首外衫上有各處血跡,若是因為山崩砸傷的流血斷骨無可厚非,可是,若是山崩砸傷,在小姐有意識的情況下,她發現山崩定然第一個念頭就是逃離到安全的地方,因此受傷的位置不會是在一個平面內,所以……”
“所以她極有可能是處在動彈不得的情況下遭受了這些外來的沖擊。”
江景藍目光裏有些氤氲接下了林芹要說得話,死者為大,宋瑤的死,于江景藍而言多少都是傷害,可偏生此刻,又怕真的如他猜想的這般事實。
林芹微微點了點頭,在宋瑤的屍身上細細查看了一遍。
一番檢查下來,也不知是不是屍檢的時間太久,惹得宋瑤躺在馬車裏翹着二郎腿的姿勢收了回來往外探出頭看了看,驀地眼睛都睜大了些。
一枚尖端發黑的銀針在陽光下閃着刺眼的光芒,宋瑤頓時飄到了江景藍的身旁看着這枚從試驗過她身體血液取出來的銀針幾乎是異口同聲地道,“這是什麽?”
“是蔔麗草做得迷藥,往常的迷藥都是罂粟入藥,極少用蔔麗草做迷藥的,因着這藥有毒性,後來便不再有人用這種草做藥了,至于她的作用少量則是讓人昏迷短暫地失去肢體知覺,若是分量加重便是長睡不醒,形同廢人……”
“不歸山雖偶有山崩,但我仍然不信妻主是被亂石砸中而死的…...”江景藍聞言看了一眼棺椁裏的人,宋瑤武功說不上有多精通,但拳腳功夫卻是不差的,尋常人一般難以傷到她,但是誰會對她下迷藥呢?
他拿出手帕将那枚啐了迷藥的銀針包起來,猶豫了一會才冷靜詢問道,“這迷藥多久會讓人蘇醒?從驿站到不歸山的時間夠嗎?”
“這……”林芹看了看屍首堅定道,“小姐身上的分量生前似乎是飲了李子酒,剛好解了些毒性,怕是到這不歸山的時候應該醒了。”
宋瑤渾身一震,只覺得脊梁骨發冷,從驿站到不歸山的時間,依照屍首的傷口位置,自己便是在清醒而又動彈不得的情況下被人活生生地用亂石砸死的,究竟是什麽人對他下得藥,又是什麽人要她的命呢?
宋瑤生前從不與人結仇,此刻寧願相信自己因為山崩而死也不願意相信自己被謀害而死的真相……
江景藍似乎也是想到了什麽,臉色十分蒼白,林芹又檢查了其餘的三具屍首,毫無例外,春凝與阿九,還有四喜這三個侍從身上的傷口與宋瑤如出一轍,此刻可以斷定,這不歸山裏的這些屍首皆是被人謀害的。
江景藍的身子險些晃了晃,若非扶着棺椁,他此刻怕是真得就這樣倒下了,林芹察覺到自己不便再留在此處便詢問道,“公子可還有其他的事情?”
江景藍回過神來緩緩搖了搖頭,“沒有了,辛苦林師傅來了一趟。”
他一只手取下腰間的錢袋遞給她,“此事望林師傅能守口如瓶,關于妻主之事,景藍還需另外細查。”
他似乎感覺到背後有一張看不見的大網在對付宋家,也似乎下了決心要一查到底。倒是宋瑤有些自覺不太願意江景藍再深入下去。他現如今的情況實在不适合去查這件事,若是此事危險,江景藍也會有什麽閃失,可宋瑤早就死了,就是在他身側寸步不離,她也阻止不了他。
“公子放心就是,此事老朽不會說出半個字。”她未曾接下錢袋推了回去,“便是幫公子一個忙了,老朽便先回去了。”林芹婉拒了江景藍的銀兩收拾着工具箱朝外走去剛好與趕回來的江言擦肩而過。
“主子……怎麽樣了?”江言在外看候便不曾入了後院,此刻看着江景藍心神恍惚的樣子不免擔心起來,宋瑤的屍首看起來與來時別無二致,可這啐了迷藥的銀針卻真真實實地在江景藍的手心。
“把棺椁蓋好,用完午膳便連日趕回吧,我心裏總有些不安,只覺得有什麽事情要發生。”江景藍心緒紊亂,想了想便急着今日趕回去。
江言一聽連忙阻止道,“主子不顧着自己也應顧着腹中的孩子,若是午後出發不眠不休,最快也得明日晚上回府了,這身子骨怎麽可經得起折騰?”
“別說了,我擔心府裏會出事。”江景藍止住了江言要說得話,他這幾日本就因着宋瑤的身後事忙不過來,這一刻雖然只是迷藥,可卻讓他心底猜到了什麽,若不早些回府,便是在這客棧住下來,他怕是也不得安生。
江言還想阻攔,江景藍已經越過了他身側直往房間而去,連着宋瑤也有些緊張起來,她想來想去都想不通,自己究竟是被誰害死的,有什麽深仇大恨要害死她才能罷休……
宋瑤看着江景藍收拾着東西,不免皺起了眉頭,她有些不想知道事情的最終答案,可若是不查,如果這個人要害得不只是她宋瑤,還有宋家怎麽辦?
宋母,鐘情又該怎麽辦?這一想,她竟是比江景藍還要着急了。
“唔……”
一聲吃痛的聲音傳來,江景藍原本拿着包袱的手在起身的那刻又跌坐回了床榻上,宋瑤急忙過去看着他緊皺着眉頭,左手覆在了腹部一時之間冒出一絲冷汗來。
“主子!”江言已是急得要哭出來,小心地在他面前蹲了下來,“我去請大夫來!”
江景藍閉了一會雙目,有些艱難地伸出手去拉身側急于往外跑的小仆,“阿言……”
江言被喚得停了下來,折身跪在他的跟前陪着,腹中的疼痛隐隐發作了一會此刻也有些散去,江景藍搖了搖頭,“別去,我躺一會,你先去準備馬車,好嗎?”
“可是……”江言看他霎時蒼白如雪的面容還想說什麽,便被江景藍迎面的一笑哄住了,“放心,我知道要顧着自己與孩子,路上慢些就好了,不會亂來的。”
他都這樣說了,他還能說什麽呢。
宋瑤顧不得江言往外匆匆走去,那孩子怕也是想把所有的事都處理妥當了,好讓江景藍好生休息一下,這一刻,宋瑤望見他靠着床頭軟枕躺下的消瘦面容坐在了他身側,江景藍沒有必要這般做,可他還是為了她的死,為了宋家急着回去。
江景藍,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