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他來收屍
他來收屍
天色微明,宋瑤托着腮蹲守在山腳處望着尚且還未有人煙的這條官道,她已經以一個游魂的狀态在這裏待了快十天了。
十天什麽概念?
她回頭看向身後望着前幾日山頂掉下來的石塊堆砌的土饅頭,她的那具身體應該在地下發臭腐爛了吧,又或者生了滿臉的蛆蟲一只一只地在她身上爬,想到此處,她渾身抖了一下,倒有些不希望宋家的那一夫三侍現在過來給她收屍了。
宋瑤想了想,又愈發的無聊起來了,州城到這座不歸山其實也就兩天路程,來來回回消息也應該送到了,可這都第十天了,她宋瑤養在家裏的夫郎都沒有一個來給她收屍。
沒有人将她的屍首帶回家,她好像哪裏都去不得只能困在這山頭瞎晃,也不見鬼差來勾她的魂去地府,還是說,連鬼差都不屑于勾她這纨绔的魂。
說到“纨绔”二字,宋瑤覺得自己實在是名副其實。可原先她也不是個纨绔的主,最多也就流連流連青樓,花幾個錢買幾個漂亮的侍君娶回家,那是娶,正大光明的娶,要下聘禮的那種,像那二侍君柳葉,便是她在街頭看他賣身葬父大發慈悲心買回來的,可是那柳葉進了家門後便跟換了個人似的,花錢如流水,她想宋家家大業大,畢竟是娶進門了的,總歸不出格的事養着就養着罷了,但人着實讓她提不起興趣,還有那三侍君凝墨,還是個七歲的孩子,總不能這麽小就将這朵草摘來吃了,那實在是大罪過啊。
說起來,她這幾位夫君裏,她覺得最先趕來的定然是她的大侍君鐘情,也只有鐘情處處由着他,那溫柔似水的性子最是讨她歡喜,平日裏若真是有什麽好的事,來了什麽好玩的物件,自然都是第一個去獻給他,所以宋瑤想,第一個知道這個不好的消息的肯定也是他。
他此刻想必是接受不了這個事實,所以才一直沒有來。
這一夫三侍裏面要說容貌最好的,便是……
宋瑤腦海裏突得閃現一個人的模樣,淡漠冷清的一張臉配着那窈窕适中的身子便是他的正夫江景藍了。
啊呸!
想到這三個字,宋瑤化為鬼都覺得氣不打一處來,這個來歷不明的男子從被母親領回家的第一天就沒給過她好臉色,她自然也看不慣他這一副誰都欠他幾百萬兩白銀的表情,她立刻阻止自己回憶下去,百無聊賴地在這山頭晃來晃去,在她從山東面晃到山西面不知第幾個來回的時候,不遠處緩緩地傳來一陣車轱辘轉動的聲音越來越靠近不歸山,宋瑤的眼睛立刻亮了起來,定是鐘情來找她了。
果不其然,是那輛藏青色外表樸實無華的馬車在這清晨的露水裏朝着山頭駛來,身後還跟着幾個夥夫。宋瑤眼瞅着那屬于鐘情的馬車停了下來,魂魄飄到車旁準備鐘情下車的時候來給他一個大大的擁抱,雖然她此時也抱不到實體只是一縷魂魄了但她就是想這麽做。
馬車的簾子還未被掀起,車內已有熟悉的聲音帶着幾絲擔憂傳出,“主子,你好些了嗎?”
“沒事,下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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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瑤一怔,這不是鐘情的聲音!她的注意力被撩起簾子的動作吸引了過去,第一個出來的是一身黑色素衣的江言,而江言卻是江景藍的貼身小侍。
宋瑤便見那江言一臉愁眉緊鎖的跳下馬車轉過身去扶車內的人,宋瑤一副見鬼了的模樣。
車內的人一手小心翼翼地護着腹部正挑簾而出,圓潤凸起的腹部已然是接近臨産的日子,原本黑白分明的一雙眼睛此刻朝着不歸山的四周望了一下視線最終落在那方埋葬她的土堆上,方是眉目一凝停留片刻緩緩走下了馬車。
那眼神裏,宋瑤竟看出了幾許哀傷之意。
她千想萬想都不曾想過來替她收屍的竟是她從來都不屑一顧的江景藍,宋瑤兀自瞥了一眼他今日的裝扮,江景藍有一頭柔軟順滑的烏發此刻被一支看似不起眼的木簪別着,幾個月不見一身水墨暈染的薄衫似乎大了許多被風鼓起空蕩蕩的衣袖往前走到了埋着她的石碓下。
他彎下腰的動作微微停頓了一會,眉頭微蹙看向那一堆石塊伸手觸摸了一下緩緩撫過,清冷的聲音在宋瑤耳邊響起,“妻主,我……來接你回家……”
妻主……
宋瑤沒想到第一次聽到江景藍這樣稱呼自己竟是在自己已經死了十多天的時候。
她的目光打量着他,見江景藍一雙狹長的眼眸微微看向了江言,身後的江言心領神會便小跑着往馬車後頭走去,吩咐道:“到地方了,給我把這些石頭搬出來,早些把屍首出來,早些拿銀子回去。”
宋瑤不禁反應不過來,聽到那些話才注意到江景藍帶來的這些女夥夫都是有些蠻力的,手上也沒有工具就這麽對着壓着她的石塊徒手搬了起來。
江景藍是怕她的屍身會有所損傷所以才要求夥夫這麽做的嗎?
怎麽會呢?
宋瑤一臉的不可置信。
不歸山的早晨風霜露重,今日天氣也不太好,冷風吹來還是會讓人瑟縮一下子,宋瑤看着江景藍注視着那座石堆以及那些人下手搬石塊的動作目不轉睛的看着,一旁的江言似乎有些擔心不免試着勸道,“主子,這些人将屍首挖出來還需些時辰,現在寒氣重太陽都未曾出來,為這身子着想不妨到馬車裏坐着,奴才在這裏看着絕不會讓旁人傷了小姐的身子。”
江言說到最後一句的時候似乎是保證般拉了拉他的衣袖,江景藍回頭望見江言心疼的模樣,緩緩看了眼馬車目光又落回到江言瘦小的身子上搖了搖頭淡淡道,“外面冷,你先回車上等我。”
江言的話似乎未曾讓他聽進去半分,宋瑤看着他依舊站在那裏,挺拔的身影不知為何看起來有些悲涼和消瘦。
她走近盯着他的臉瞧,她很少這般近距離地看着他過,生前兩人不合,她連他的名字都懶得想起,更別提會想起這麽一個人了。
江景藍其實生得很是精致,只是鳳羽國男子都是身嬌體弱,眉目溫軟,性格賢淑不似他這般總是千年不變一副表情,渾身散發着拒人千裏之外的冷意,若是他稍稍服軟些,溫柔些,她想,她也不至于生前與他鬧到這般要和離的地步。可這人卻是天生的硬骨頭,除了對她毒舌冷嘲熱諷,終日便是一副表情。長此以往,宋瑤自然對他提不起興趣,避之不及。
她從心底微微嘆了口氣,身側的江景藍忽得轉過頭來,那張臉剛好對上她的眼,她的唇,那麽近,近到他的呼出的氣息都能感覺得到,宋瑤微微一愣僵硬着身子就這樣站在他身側,江景藍自是看不到她的,她也索性避開了一步與他拉開距離。
終歸,她在意的只有鐘情一人。
此時江言已經從馬車裏取了一件厚實的披風過來披到他的肩頭,走至身前替他邊系着邊說道,“主子不為自己想,也該為肚子裏的孩子想想……大夫說了,你這身子骨本就不宜再……”
不宜再有身孕……
宋瑤已經将話接了下去,他之前的身體本就沒有養好,卻是再一次有了身孕,宋瑤的目光落在他彭隆的腹部上,不禁眼神微微凝了起來。
這人看似冷漠,卻是極其在意這個孩子的。若非她出事,興許是可以看着這腹中的孩子出生的。
宋瑤離家兩月本是按照母親的意思來看一下這宋家近日在昔陽鎮買下的一處山頭,但在經過這不歸山的時候她卻沒有什麽生前的印象,只記得自己死前最後一眼見到的是山頂的石頭落下來,眼前一黑便再也沒了知覺。魂魄歸不得,盼星星盼月亮的等着宋家來人,沒等到鐘情卻等到了懷了身孕的江景藍不辭辛苦的趕來,那身孕她記得是八個月前她醉酒誤打誤撞地進了他的院子将他當做了鐘情才有的。
那時候江景藍身子骨弱喝了安神的藥,估計也未曾有多大力氣推開她,兩人成親以來少有的一次心平氣和地躺在了一張床上睡了一宿。
只不過,第二日,她便被他趕了出來。
江景藍從來都不是一個好脾氣的人,從第一次見面就不是,她何故要取一個潑夫進門呢?
她突然回憶起初見江景藍的那次。
那時母親剛從武陵源回來,她馬不停蹄地奔到家門口迎接,卻見車身側的男子已經将手伸向了母親。
她一愣,又想到府中奴才說得傳聞,這一想心中便猜了個大概,将那人細細瞧了片刻,美人雖好,可惜,她宋瑤才不需要一個如此美貌将來還會生二胎和她争家産的後爹,她大步一邁,直奔宋母車前,那一邁,一腳踩空了門前的階梯竟是朝着馬車摔去。
“小姐小心!”
本以為會摔了個破相,卻不料一道聲音傳來男子身形一轉原本遞向宋母的手遞向了她,那一雙手光滑細膩,手心很是溫暖,一看便不是普通人家男子的手,那雙手指甲圓潤如貝散着瑩白光澤緊扶住她的身子,宋瑤擡頭迎上美人一張雪白似玉的臉神奇地發現他雖面無表情可耳根子竟然紅了。
宋瑤忽得回過神來,這人莫不是看上了母親還要看上自己,她突然将手抽回,剛好對上剛出馬車的宋母的臉讨好般笑道,“母親可是回來了!”
宋母方才瞧着那一幕,原本黑壓壓的臉色好轉了幾分,“瑤兒,景藍是我舊識江家的孩子,既然你們剛才已經見過了,便先進屋吧,母親有事要與你二人談一談。”
宋瑤一聽這話,臉就黑了黑,這些年來,爹親去世之後母親便一直郁郁寡歡,連着家中生意都不曾搭理幾分,這一回是着了這男人的道了嗎?
宋瑤悶聲不吭地跟在兩人身後,江景藍走在她身側行走如風,一彎柳葉眉柔柔地擰在了一起,看向宋瑤有意伸在他面前的一條腿,這是故意想給他使絆子嗎?
他瞥了她一眼,也不理會宋家大小姐這無聊的惡作劇越過那條腿跟緊宋母。
宋瑤在身後跺腳咬牙,看來這人是個狠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