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前塵舊夢3
前塵舊夢3
無根的菟絲子在失去寄主時,沒有及時找到下一個,都沒有好下場。
那時的空青便是如此。
當沐朝顏的蜂毒清除幹淨,恢複神智的小劍修取過長劍抵在空青頸間,顫聲道:“下去!”
大多數時候,空青都是個“識趣”的人。一夜歡愉,被趕下床,并不是什麽稀奇。
她順從地從少女身上起來,披上衣袍,下了榻,跪在一旁恭敬地候着:“奴就在這裏候着,道君若還覺得有什麽不适宜,随時可以召奴。”
那少女見她跪着,顧不上收劍,甚至還光裸着身軀,便稍稍提高音量對空青冷聲道:“不許跪!”
空青怔愣片刻,沐朝顏紅着耳尖抓住了她的手臂,羞憤道:“起來,不要跪!”
空青心頭微滞,聽從了沐朝顏的話,裹着衣物坐在了床尾。
少女緋着臉,迅速地穿好法衣,才擡眸望向空青,板着小臉清清冷冷地開口:“我不需要花人,所以一會,我會送你回合歡宗。”
不需要花人?要把她送回去?送回浮光那個神經病的魔爪裏?
不要!
空青瞪大了眼睛,一雙桃花眼水汪汪地望着沐朝顏,漂亮的面容滿是困惑不解:“是奴哪裏做得不好嗎?”
沐朝顏紅着耳尖,冷冰冰道:“不是,你很好,但我并不需要一個花人在身邊伺候。”
空青微微蹙眉,繼續追問:“那……道君是覺得我身份卑賤,不配在道君身旁侍奉嗎?”
是了,劍修就是這麽一群無情高傲之輩。她早該想到的,她早該想到的。
空青的思緒,如同秋日荒野随風打旋的雜草,亂蓬蓬的沒有個首尾。
可少女劍修卻搖頭,強忍着臉上的燥熱,冷冷道:“你不卑賤。”
“這世上沒有什麽事物是卑賤的。無論是花花草草還是阿貓阿狗,妖獸,花人,凡人,修士……都是一樣的。”
“蒼天之下,衆生平等,所有人都會面臨同樣的生死。”
少女将手搭在空青的手背上,專注而認真地望着空青:“你不要這麽說自己。”
手背上壓着的溫度很暖,空青垂眸,望着身前的少女,見她板着小臉一臉冷漠,卻努力一本正經安慰人的模樣,心頭微顫。
這少女雖長得冷,卻有一雙極為溫柔的眼睛。
少女的雙瞳又黑又亮,像林間小鹿,像幽澗深潭,深邃卻透徹。
是很幹淨的眼神。
幹淨而有力量。
和總是夾雜着一絲瘋狂的浮光,全然不同。
空青恍然明白,或許這才是真正的修道者應該有的模樣。
她怔愣地望着少女,聽得她頓了頓,漠然開口:“我不需要你留在身邊,并不是你自身的緣由,是我不需要。”
“我不需要道侶,也不需要侍劍之人。我不能這麽不明不白收留你,你值得一個好去處。”
“我會送你回合歡宗。”
空青當時只以為,除了萬器宗的修士,其他修士都像沐朝顏一樣,皆是冷面熱心。
後來才發現,其他修士也大多和浮光差不多。
興許是被浮光虐待太久了,侍奉的第二個修士,是個如此“溫柔”的人。即使又一次回到合歡宗,空青也沒有覺得多難受。
空青早就醒悟自己的命運與前路漆黑一片,有清冷的月光照亮了她一夜,已經很好了。
她并不是那麽貪得無厭的人,與沐朝顏的這一段,就當是她人生的黑夜裏,第一次見到了月亮。
畢竟在這之前,她親眼看見自己編織幻夢,被奉為“太陽”的人踩在腳底碾碎,還有什麽比這更可恨的事情嗎?
所以她會恨浮光,卻不會因為沐朝顏沒有留下自己而憎惡對方。
當天傍晚,沐朝顏禦劍,領着一方精美的龍舟,載着空青回到了合歡宗。
雖然只有一夜的恩情,但是劍宗魁首為了報答一個花人舍身相救之恩,還是贈予了對方無數的法衣與法器,以及一堆靈石。
與尋常貧窮劍修相比,沐朝顏着實太富有了。
對于這些身外之物,空青并不是很在意。唯一讓她感興趣的,是沐朝顏離開合歡宗前,送給她的一把劍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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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夕陽西下時分,橘紅色的太陽染紅了天際,陽光斜照在白衣劍修身上,為她周身籠上一層金光。
沐朝顏從納戒中取出劍鞘,遞到了空青面前,板着小臉道:“這個送你。”
劍鞘通體雪白,雕滿玉竹,鞘口處以金刀刻了“沐朝顏”三字。
這是沐朝顏平日所用的随身劍鞘。
沐朝顏舉着劍鞘,眼眸澄澈:“你幫過我一次,以後有什麽為難的地方,都可以拿着劍鞘來找我,或者找劍宗弟子。”
“無論你要做什麽,我都會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空青垂眸,望着晚風輕拂過小劍修白嫩的臉頰,撥動着她從額角垂落的兩根長長的額發,心弦微動。
從未有人,與她說過這樣的話。
從未有人,把她當做平等的事物來看。
無情道人眼中,花花草草,貓貓狗狗都是一樣的,這樣的修士,着實太好了。
空青斂眸,伸出雙手鄭重地接過沐朝顏遞過來的劍鞘,抿唇笑了一下:“多謝道君——”
贈我劍鞘。
這是空青第一次收到禮物,心裏很是高興,總想着要回禮。
可她在腦中急速搜尋了好一會,也沒找到合适的東西。
她的吃穿用度,都是從浮光那裏出來,沒有任何屬于自己的東西。哪怕是很小很小的一樣的東西,都屬于浮光。
難道要送自己的發膚嗎?未免有些太過了。
空青思來想去,擡手摘下束在自己腦後那一根松綠色的發帶。
發帶一松,那滿頭烏發如瀑散落,如緞般披在了紅衣之上。
夕陽如血,紅衣墨發的美人單手舉着發帶,伸到了沐朝顏眼前,彎着眉眼笑:“既收了道君的寶鞘,總要回禮才是。”
“這是我自小最喜歡的一根發帶,我身無一物,無以回贈道君。”
空青伸手,将自己的發帶輕輕地挂在了沐朝顏手掌上,溫聲道:“若是道君不嫌棄,還請收下吧。”
年輕的劍修握住了空青的發帶,松綠色發帶垂挂在少女冰白的手心裏,随晚風微動,很是纏綿。
劍修的心軟了軟,不禁擡眸望向空青,有些困惑:“這是你們花人的禮節嗎?”
一夜歡愉之後,要給有過肌膚之親的人,留下點什麽東西。
空青竟奇異地理解了少女的意思,她笑了起來,一雙桃花眼彎成了月牙:“不是,是我給道君的回禮。”
“我們花人,沒有這種禮節。”
大多數花人沒有一刀捅死修士,就算感恩戴德了,更不要送禮了。
沐朝顏點點頭,擡手将空青的發帶束在自己的發冠上,輕輕道:“謝謝,我收下了。”
“天色不早了,來日再會。”
小劍修說完,禦劍而起,轉身背對着夕陽,朝東方飛去。
空青抱着她的劍鞘,仰頭望着沐朝顏乘風離去的背影。
她望着劍修雪一般白淨的發帶與自己的松綠色發帶交纏在一起,有種自己的發帶代替自己去往遼闊世界的暢快。
她相信自己總有一天,即使不依靠任何人,也能像沐朝顏一樣,一人一劍,遨游世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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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沐朝顏一夜纏綿,并未讓空青脫離浮光,卻讓她深刻地意識到:将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是不可取的。
妙音閣曾有箴言:一念超生,渡人自渡。
這茫茫紅塵,千舟萬競,欲跨苦海,超脫凡塵,哪一個修士不是依靠自身的力量,攀登大道呢?
唯有自渡,才能超越自身的苦難。
空青對于自己的未來,有了一個更為清晰的規劃:她要煉氣修煉。
只是她還是得先逃離浮光,找到一個能暫時替她遮風擋雨的人才行。
但在這合歡宗裏頭,又有哪一個修士剛碰萬器宗魁首浮光道君的花人呢?
更不要說這個花人之前還侍奉過劍宗魁首。
當真是惆悵。
每每想到此處,空青不免有些後悔。不該一時心善,放過沐朝顏。
那日她就不應該只是把發帶放在沐朝顏掌心,而是要整個人挂在沐朝顏身上,哭着喊着求她帶自己離開合歡宗。
臉面和尊嚴很重要嗎?
不,都沒有自由灑脫的自我來得重要。
空青痛定思痛,下一次,無論是誰都好,她都不會心軟放過了。
如此這般過了一個秋日,合歡宗迎來了五宗大比。
即使空青沒有成功留在沐朝顏身邊,可劍宗裏主張與花人雙修的那一派,還是找到了借口,與萬器宗合作。
故而今年五宗大比,劍宗也會留在合歡宗裏,與花人雙修。
正是花人找金飯碗的時候,空青卻因為收了沐朝顏的劍鞘,被浮光禁足在寒松小院。
空青和沐朝顏雙修一次回來後,浮光更變态了。
她對空青的虐待是與日俱增,縱然花人身軀強悍,可空青覺得照這麽下去,她不用二十年,就得被浮光炸成樹幹。
萬幸的是,五宗大比籌備開始,浮光忙于公務,很少來折騰她。
那一年冬天很冷,大雪鋪滿春山。落雪之後,難得放晴,浮光又好幾日不出現,空青心情不錯,就掃清積雪,端着爐子到院子裏溫了一壺酒,開始烤肉。
花人不曾辟谷,為了保持靈力純淨,大多食用辟谷丹。
唯有浮光這個元嬰修士,戒不掉口腹之欲,喜歡折騰一些吃食。
托浮光的福,空青好歹能吃點東西。
大冬天的圍着爐火溫酒烤肉,着實惬意。
空青裹着紅色的大氅,端坐在院子中央,舉了一杯酒,仰頭看天地雲闊,寒鳥高飛,偶見修士如流光般劃過天際,心頭極為開闊。
一人獨處之際,她便也好像自由了。
正是這時,緋月落在了她的牆頭。
牆頭積雪簌簌掉落,空青警覺地扭頭,朝落雪處望去,厲聲道:“誰!”
她轉眸看去,卻見滿天蒼白的雪色中,出現了一個少女。
少女站在牆頭,梳着雙環髻,不過十四歲的模樣,生得極為可愛。
少女粉白的小臉有些圓潤,一雙眼眸如點漆,又大又黑又亮,眼巴巴地望着空青--
腿邊爐子上滋滋作響的烤肉。
香味四溢的院子裏,空青歪着腦袋想了想,問:“是來參加五宗大比的道君嗎?”
站在牆頭上的少女猛地點頭,軟軟糯糯道:“嗯嗯嗯嗯嗯嗯……”
空青擡眸,看着戴在少女食指強那枚貴重的納戒,猶豫了片刻道:“難得有緣相見,我一人獨酌也有些悶,道君可否與我飲一杯?”
少女雙目頓時精光大作:“可以嗎?”
空青望着她這幅貪吃鬼的小模樣,莞爾一笑:“當然可以。”
她擡手,拂袖掃落了身旁石凳的積雪,擡眸望向少女,溫和淡雅道:“還請道君入院一敘。”
少女點點頭,足尖一點,就這麽從空青的牆頭,輕盈地落入她的院子中。
昨天實在是太讨厭浮光了,四章的劇情壓成了兩章,yue。
下次不能這麽敘事過去。
寫這裏的時候覺得小顏和大空有種年少誤終身的感覺。
如果小顏當時不是修無情道的,空青後來也不會吃那麽多苦。
可不吃那麽多苦,空青也無法成為空青。
命運如此,避無可避。
少年心動,最為致命。(指小顏)
而大空這時候已經不相信這玩意了。
她就是爛泥裏竭力爬出來的人,她要的是自己天地做自己的日與月,自由對她來說比任何都要可貴。
嗚嗚嗚嗚我的大空。縱然如此,她還是為了小顏死過一次了。
可惡,評論積極點啊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