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前塵舊夢2
前塵舊夢2
人在經歷重大變故之後,要麽意志消沉,要麽脫胎換骨。花人算不上人,可心境歷程卻是差不多的。
空青萬分抗拒浮光的觸碰,抗拒與她有關的一切。
她厭惡,她惡心。
可是當浮光撕開那層“姐妹”的假面,用盡一切辦法折磨她,讓她看到一切不聽話花人的下場後,空青還是逃不過自己該死的求生欲。
她修道多年,自然明白,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
哪怕是她這種被造出來的生靈,也有一線生機。
她要活着,縱然是毫無尊嚴,卑賤的活着,也要為自己争取那一線生機。
修道便是煉心,只要人不為難自己,很多“心劫”就能過去。
接受自己身為“花人”的身份,就是空青修道生涯的第一道劫難。
而放下尊嚴,保全自己,則是第二道劫。
君子應處木雁之間,當有龍蛇之變。(引自《莊子.山木》)
明白這點之後,空青對自己的處境也逐漸适應起來。
她仍舊很讨厭浮光,也不想迎合對方,只是在對方想要的,能理解的邏輯裏,展現自己的“真面目”。
她依舊想修道,想超脫自由,也在想法設法從浮光身邊逃離。
漸漸地,她知道有關于浮光更多的東西。
比如,浮光真的有個妹妹,叫做“夕顏”,是個天資聰穎的陣符師。
從小到大,母親都更喜歡夕顏,不喜歡她。她對這個妹妹,既疼愛,又有着扭曲的恨意。
少年歷練時,浮光與夕顏,遇到了魔宗公主绮華。當時正道與魔道關系仍舊緊張,可在一次秘境争奪裏,夕顏心善,出手救了绮華公主一命。
夕顏恤绮華同行了一段時日,關系深厚。直到有一次秘境歷練,夕顏為了護着浮光,被魔宗之人所殺。
夕顏死後,浮光對夕顏的嫉恨與愛憐,釀成了難以自持的占有與愛意。
所以浮光專門煉制了一個花人,并在應合歡的血肉裏,摻雜了夕顏的血,妄圖重塑夕顏。
可醒來的,卻是一個完全獨立的個體——空青。
饒是如此,那夜過後,浮光還是把空青當做“妹妹”。
她對外稱空青,對內喚“夕顏”。
空青為了活下去,也強忍着惡心,在一次次後,換成了淡然處之。
既然所有修士都不把她當做人,那麽在她們面前,她也能舍棄自己作為人的尊嚴。
只要她始終知道,自己是什麽就行了。
她是花人,一個不需要名字,妄圖修道成仙的蝼蟻。
而這個蝼蟻,為了達成這個理想,願意付出所有的一切。
無論是尊嚴,還是生命。
此後兩年,浮光将空青鎖在萬器宗內,不得離開半步。
空青也振作了起來,趁此機會,研究陣符與器物,開始破解花人無法修煉之謎。
浮光其人,有着相當美好的名字,個性卻相當的惡劣。
尤其是在床上,把空青當做夕顏時,又愛又恨,所以會把她折磨得死去活來。
浮光讨厭花人身體上的花紋,每當雙修,花紋亮起,就會清晰地提醒她那不是夕顏,而是花人。
浮光就忍不住下手,操控着靈氣,劃開空青的肌膚,讓鮮血染紅靈紋陣法,妄圖抹掉這些花紋。
可陣法的光仍舊會亮,快速地治愈空青的傷口,花紋又一次再現。
如此反複,一輪雙修下來,皮肉上的疼痛總能讓空青疼得暈過去。
但花人總是強健的,經年累月下來,空青慢慢能在這麽強烈的痛苦中,保持清明的神識。
她開始一邊假意奉承浮光,一邊分散了心神去想,靈紋流轉,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她們既然是“花人”,那麽是花也是人,是不是也有可以與修士一般修士的陣法。
她熟讀經書,對修士與花人的身體構造無比清晰,于是她生出了一個大膽的想法:集中注意力,感受靈紋陣法的流轉。像是一個修士所做的那樣,感知自己身體的一切。
只是一閃而過的念頭,卻在某一次驚人的疼痛裏,讓她感受到了從自己體內湧向浮光身體的靈氣。
就是那麽一次,她抓住了自己的生機!
她決定逃離浮光。
在空青二十歲那年,浮光作為萬器宗年青一代的首領,前往春山,主理花人事宜。
萬器宗也開始走上了一條與應合歡相似的道路--借助花人,成為五洲四海的正道修仙第一宗門。
浮光做的很順利,不過短短一年,就結交各宗,造出成倍的花人,轉送給各宗年青一代的修士。
不僅如此,她還增加了五宗大比的名額,接收散修比賽,與留守宗門的花人雙修。
那麽多大宗門裏,只有一個例外——那就是劍宗。
劍宗修無情道,哪怕與五宗一同滅殺了應合歡,參加五宗大比,瓜分花人,可宗門內仍舊嚴厲禁止與花人雙修。
他們仍舊堅信“天生地養,不是自己修來的東西,到時候一定會被天地剝奪。”
覺得雙修一途,不是正道,是一種另類的邪道。
在這樣的思想熏陶下,劍宗的弟子與不少其餘宗門的精英弟子,仍舊以自我修行為榮,嘲諷那些與花人雙修的修士為“假道人”。
這對萬器宗的計劃極為不利。
尤其是沐朝顏橫空出世,下山後一劍連挑六人,将一名萬器宗的元嬰巅峰弟子敗于劍下後,這種言論更是喧嚣塵上。
“與花人雙修的修為,都是假的,不被天道承認的。”
“堆出來的修為,不如自我修煉的靈氣凝練。”
一時間,嚴重影響了合歡宗的營收。
浮光為了萬器宗的謀劃,決定朝沐朝顏下手。
而空青逃離浮光的機會,也來了。
空青記得,那是個白霧蒙蒙的日子,四周全是雲,濃郁得辨不清方向,也看不清來路與去路。
她端坐在院子裏,眺望着遠處天空,只見層雲之間,有一道天光裂了進來,照的天邊金光閃閃。
雖然濃雲未散,卻是個極好的兆頭。
就在這時,浮光來了。
她身穿一襲明黃色的華服,穿過穿過白霧,朝空青走來。
空青聽到她的腳步聲,心情都差了幾分,連佯裝的姐姐也懶得喊,只陰陽怪氣地喊了聲主人。
不知怎地,浮光今日心情特別好,歡天喜地道:“空青,我給你找了一個好去處。”
她沒有喚她“夕顏”,而是“空青”。
空青心頭一跳,喜從心中來,長眉一挑,散漫開口:“哦?是誰?”
能讓浮光這個神經病把她放走?
就算對方面如羅剎,貌醜如鹽,她也要敲鑼打鼓,歡天喜地的奔過去了。
浮光便說道:“劍宗首徒——沐朝顏。”
浮光說出了自己的目的:“取悅她,留在她身邊,劍宗的人就沒有理由阻止他們宗門弟子與花人雙修。”
“她是個很難被取悅的人,普通花人不行,姐姐只能信你,把你送出去了。”
浮光說的很是情深意切,感人肺腑。
若空青真有能力,也真是她妹妹,只怕早就被感動得落淚,然後一劍把她捅死。
可空青只是個空有靈力,卻手無縛雞之力的花人。她捅不了浮光,甚至都不能罵她。
更悲哀的是,此刻湧上她心頭的不是對自己“命如浮萍”般卑賤的哀嘆,而是能逃離浮光的欣喜。
鋪天蓋地的歡喜淹沒了她,深深地藏在了那雙僞裝冷漠的眼眸底下。
空青埋藏着對自由的渴望,強裝出要侍奉他人的不适與惡心,冷冷地吐了一個字:“嗯。”
她會的,她會留在沐朝顏身邊。無論什麽方法,一定會。
于是去劍宗。
浮光将她當成了妹妹,匆忙之下,竟然還能讓她穿紅戴冠,新嫁娘般敲鑼打鼓地“嫁”到了劍宗。
去劍宗的一路上,空青都在想:劍宗魁首沐朝顏,是個什麽樣的人?
她被浮光鎖在寒松小院內,并未與外界接觸過,按照浮光這個德行推算,想來也是個冷心冷面的禽獸。
修無情道的話,更加沒有人性了。
劍宗魁首,會是塊冰吧。
這麽說起來,感覺很難捂暖的樣子。
不過怎麽想,比起浮光都要好。
浮光那個人,就是個神經病。
空青難得費了點功夫,去揣測一個素未謀面的人。
可當她真的來到了劍宗,來到沐朝顏的院落,跪在她門口,看到那個少女時,卻忍不住驚訝了。
她從來沒有想過,劍宗魁首,會是這麽一個清麗柔軟的少女。
狂躁的靈氣間,那少女端坐在榻上,烏發如墨,白衣勝雪,就好似一柄頂天立地的浩然劍。
欲望之毒熏紅了少女的臉,她緋着雙頰,額上沁着薄汗,朝她投來冷冽的一瞥:“出去!”
“我不需要花人!”
那雙本該滿是寒冰的雙眸,此刻如同化了的春水,柔得殺意全無。
這就是劍宗魁首,這就是沐朝顏。
這就是……她唯一的生途。
空青逆着冷冽的劍光,來到了榻前,擁住了自己唯一的救贖。
她将少女抱在懷裏,吻上了她的唇。
劍光在消逝,寒冰在融化。少女化作了春水,如露沾染花瓣一般,沾濕了她的全身。
空青第一次在這樣柔軟的懷抱裏,感受到了舒适與溫暖。
她生平第一次,沒有憎恨花人的身份。因為她找到了,通向自由的去處。
她開始以為,她能解脫了。
小顏,你的火葬場也要來了。
大空變成今天這樣子,沒有一個姘頭是無辜的。(嗯,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