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五十二-1
五十二-1
冷雨只是落,一直落,一直落,根本沒有停歇的時候。
空青臨時畫了幾張避水符,替師姐妹擋住風雨,抱着沐朝顏的傀儡身,盤腿坐在了師姐們的啜泣聲中。
黑鳶尾與蘇若雪先前與金垚交手,拿她磨刀耗空了靈氣,現在只能緩慢恢複。兩人強忍悲痛,汲取着涓涓細流的靈氣,恨不得立馬恢複到巅峰期。
送春歸作為四人裏此時唯一能有資格與金垚一戰之人,已經收斂了所有情緒,将自己的心神浸入了符陣中。
冷雨日,适合殺人。
臺上的金垚在錯手殺人之後,氣勢大亂。饒是如此,她還是憑借着深厚的功力與精湛的術法,将攻擂之人,打下擂臺。
一連五場,都無人如合歡宗花人,壓得金垚喘不過氣。
送春歸的目光始終落在臺上,以陣符師銳利的雙眼,精準地分析着金垚的每一個招式,每一處破綻。
誠如蘇若雪所言,金垚很強。
再加上她是為了破境而磨刀,在擂臺上會根據對手的特點,來采用不同的術法,磨煉自己的技巧,所以她不怎麽會下死手。
只有大師姐是個例外。
僅是一個例外,便能讓合歡宗與她結下血海深仇。
交流道法的比試與殺人還是不一樣的,若是金垚察覺到殺機,一定會提起十二萬分的警惕。
到時候,她所面對的金垚會比先前的任何一場都要強。
只可惜方才在擂臺上,她們已經打過了照面,所以金垚知道了她的殺機,故而面對她已經會全力以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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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破境,毫無勝算。
破境,也不過一成希望。
殺金垚,怎麽殺?
送春歸在腦中瘋狂地計算着自己的勝率,發現無論怎麽做,殺死金垚的希望都很渺茫。
可符道就是這樣,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
她要截的就是金垚的與天相争的一線生機。
雨幕沉沉,萬分厚重,鉛雲之下,幾十道虹光沖破雨幕急速而來。
空氣裏飄來了花香的氣息,坐在擂臺遠處的合歡宗四人擡眸,望向了遠方,卻見一群色彩鮮妍的美人禦器而來。
“小師妹——”
遠遠的,薔薇的聲音穿過雨聲而來。
空青掀起眼皮,透過冷雨,看到了一群熟悉的身影,長睫微顫。
粉中帶紅的是薔薇,赤如鮮血的是玫瑰,白中染了點嫩綠的是刺梨……
是花……各種各樣的花越過了萬境之森的上空,如盛開的春日,朝她們迎來。
空青顫抖着唇瓣,輕聲呢喃了一句:“師姐……”
簇簇百花沐雨而來,靠近的時候,花人們嗅到了濃郁的血腥味,望着躺在空青懷中毫無聲息的人,驚得臉色大變:“怎麽回事?”
“大師姐!”
“誰做的!”
“這是誰做的!”
哀切的呼聲此起彼伏,剩下的四十五名花人圍住了黑鳶尾等人,望着已經失去生命跡象的“大師姐”,悲憤交加,眼淚簌簌而落。
空青壓着心緒,垂眸望向擂臺,哽咽道:“是那個人殺的。”
那個人?
哪個人!
師姐們猝然轉眸,望向擂臺,但見金垚一身玄衣,沐浴在紫火中,如鷹如魔。
花人們握住了手中的法器,紅着眼瞪着臺上的金垚,恨不得生啖其肉。
磅礴的怒氣與憤恨裹住了送春歸,在鐵色的厚重雨幕下,燃起了沖天的火。
送春歸感受着這股怒氣,将它繪制入符中,啞着聲音開口:“是臺上那個人,以前就是她砍了花川師姐的雙腿。”
“大師姐為了拿回那雙腿,上臺與她争鬥,卻被她殺了。”
黑鳶尾忍着悲痛,有些不忍道:“這場擂臺,本不該出人命的。”
薔薇握住了手中的金槍,雙眼滿布血絲,接了一句話:“可它偏偏出了。”
“我去殺了她!”
薔薇說着,竟是又想持槍朝擂臺上殺去。
送春歸一把将她拉回來,向來比花還要嬌軟的聲音裏含了嗜血的冷意:“莫要沖動。”
“一會我要上擂臺。”
“我來殺。”
衆花人望着送春歸的背影,卻見她手持金筆,一襲綠衫傲然立在雨中,慘淡一笑:“這個人,是力宗魁首。”
“我在場中殺她,就算是力宗長老也不能幹涉。”
送春歸抿緊唇瓣,與一衆師姐妹說道:“若我成功殺了金垚,鳶尾你帶着師姐妹們速速遁回客棧,開啓回宗陣法,不用管我。”
“宗主會來的。”
空青聽到宗主兩個字,猛然擡眸,望向送春歸。
狂雨之中,她那襲綠衫獵獵作響,将她襯得不似花,更像是千磨萬擊還堅勁的蒼翠綠竹。
空青心知小宗主出事,興許是大宗主出了什麽變故。但此時竟不能将這話說出來,只能順着送春歸的話,強忍不安道:“嗯。”
“讓春歸師姐去解決此事,我們在此護着她。”
“随時準備好轉移陣法,回到客棧。”
她們所下榻的妙音城客棧,乃是沐朝顏的一處地産,內部有一座一次性通往春山的合歡宗陣法。
通過這個陣法傳送回去,就能結束這場歷練。
空青摟緊了懷中的沐朝顏,思緒紛亂。
她想着沐朝顏留在自己手指上的戒指,那個能抗擊分神期大能的戒指,心思稍定。
她仰頭,望着圍在四周面露悲切的師姐妹,顫着聲音開口:“就算今日不敵,來日方長。”
“五大宗門欠我們的,我們都能一一讨回來。”
花人們垂眸,望着門中最小的師妹,紅着眼眶點點頭:“嗯。”
“會讨回來的。”
此時臺上又結束了一場比試,嘩啦啦的雨水沖刷着遠處擂臺上的水幕,沖得那一排排金色的小字模糊不清。
水幕跳動了幾下,停在了一個名字上。
“寶劍——送春歸。”
又是寶劍上的修士,臺下修士一片嘩然。
送春歸禦筆而起,轉頭看向師姐妹們:“我要上臺了。”
“誰還有破境丹?”
話音剛落,師姐妹們紛紛将自己儲物袋中的破境丹遞給送春歸:“都在這裏,全部給你。”
送春歸接過破境丹,最後看了一眼自己的師姐妹,點點頭:“嗯,我去了。”
她轉眸,破開雨幕,朝着臺上的金垚飛去。
當送春歸落在臺上時,現在靠近擂臺的修士一瞬間認出她的身影,驚呼道:“是方才那個刀修的同門……”
“是來找金垚報仇的吧……”
“我看是……”
在臺下修士的議論紛紛間,送春歸提筆指向了金垚:“金垚,你殺了我師姐,我來殺你。”
殺人,就得讓對方知道自己做了什麽措錯事。
送春歸話音落下,腰間儲物袋一閃,上百張霧瘴符朝擂臺四周撒去。
須臾之間,濃霧灌滿了擂臺的每一個角落,一直塞到擂臺上空的巨蛋水牆也都是霧。
濃雲灌滿了擂臺,塞得它像是一顆填滿了棉花的巨蛋。
霧瘴之中,一切聲音都消失了,就連修士的身影也消散得無影無蹤。
視野被遮蔽,就連臺下的修士與映畫的水幕也看不清臺上的一切,不禁喧嘩道:“霧陣……”
“是陣符師……”
“果然要殺金垚嘛……”
在這議論聲裏,金垚握住了手中的刀,擰起眉頭,輕斥一聲:“花裏胡哨的把戲!”
“陣符師——”
陣符師又如何?
修為低微,再多的符,也無法殺她!
金垚調動着靈力,在周身燃起一道紫焰屏障。紫焰一起,像是滾滾岩漿融入了棉花中,燙的四周的霧空出了一個大洞。
金垚大喝一聲:“融雲!”
她一躍而起,一刀自上而下的砍向前方濃重的霧。
“唰!”
濃霧被一刀斬開十丈長的距離,霎時間消失。在霧散開的一瞬間,上百張驚雷符清晰地出現在金垚眼底,受靈力所激,一瞬燃起,爆發出百道驚雷刺向金垚。
刺啦!
猙獰的驚雷朝金垚戳來,金垚眸光一閃,側身朝左邊閃去。
就在這時,幾十枚冰刀符從金垚燃着幽藍之火,化作冰刀朝金垚左腰刺來。
金垚持刀,在空中橫在身前,畫了一道半圓,攔下冰刀之後,一排金虎符又從頂上驟然落下。
铛!
雪刀與金劍相抵,濺出了驚人的火花。
一息之間,這符師已經拿出上百道符灑在她身上,當真兇猛到不行。
場中霧氣不斷被金垚消散,卻又及時補充,伴随着擾人的符陣,不斷消磨金垚的靈力。
铛铛铛……
紫焰與幽藍的火花在濃雲中閃現,如此刻在天邊不斷震怒的雷霆一樣,在臺上閃爍。
幾十萬張符灑落,消耗了金垚大量的靈力,也弄散了金垚的發,弄得她衣衫淩亂,儀态不整。
在符師又一次以雷符劈向她腦袋時,金垚總算是找到了符師的準确位置。
她散落着長發,飛身上前,破開濃雲,帶着炙熱烈火捅向了上方的陣符師。
“我倒要看看,你還有多少符!”
紫焰燙開了濃雲,刺啦一聲破開陣符師一切屏障,切割水火,直直地捅向了陣符師的心口。
“噗!”
長刀貫穿了陣符師的心口,鮮血順着金垚的刀一滴滴往下落。
“唰!”
眼前的濃雲散去,金垚擡眸,望向了面前的陣符師。
陣符師擡手,握住了金垚的刀,黑發如瀑散落,垂眸望向她,眼眶滿布血絲,含着血開口,一字一句道:“金垚,你該死了!”
絲絲銀光在送春歸身上升起,霎時間,四周天地靈氣洶湧而來,沿着她背後的紋路洶湧地灌入體內。
金垚握刀的手輕顫,眼神驚駭:“花人!”
“是啊,花人!”
在金垚心神劇震間,送春歸從儲物袋中掏出了所有的破境丹,一并吞下。
霎時間,磅礴的靈力像是一團火,從她身上洶湧而出。
看起來柔軟的陣符師冷笑一聲,兩手拽住金垚的衣領,燃起手臂上貼着的千鈞符,拽緊她往下一掼!
“五靈陣,釋!”
陣符師大喝一聲,金垚心頭一冷,便察覺到洶湧的靈力自下方洶湧而來,化作一枚金針貫穿了她的後背。
“啊!”
一枚拳頭大小的金針貫穿了金垚的左心口,以她為中心,五道銀光沖天而起,化作了繩索扣住了金垚的四肢與頭顱,讓她如砧板上的死魚牢牢地定在了尖刀之上。
銀光化作了雷霆,彙聚在金針一點,劈得金垚渾身劇痛。
她掙紮着,在痛不欲生的雷霆間,神識調動着自己的雪刀,直戳向送春歸的後心,近乎癫狂道:“我殺了你!我殺了你!”
五靈陣,五靈陣!
元嬰陣符師都撐不起的五靈陣,這人竟然用來殺自己!
濃郁的死亡陰翳籠罩在金垚上方,在紫府與神識被數百次劈砍間,金垚徹底發瘋:“去死去死去死!”
雪刀化作飛花,一刀刀砍向送春歸的後背,将那片雪白的肌膚砍得一片血肉模糊,疼得送春歸差點分了神。
送春歸死死按住金垚的肩膀,面色随着身上靈力的急速流逝而變得越發蒼白。她以自身之力鎖住金垚,将她按在了五靈陣中,冷聲開口:“你還記得花川嗎?”
金垚的刀一頓,只片刻,送春歸在疼痛間獲得短暫的清明,擡手狠狠地拍向金垚的雙腿:“你欠她的那雙腿,我先來幫她取了!”
“咔擦!”
送春歸以掌為刀,以花人強悍的體魄,硬生生劈下了金垚的雙腿。
鮮血頓時如泉湧出,疼得金垚失聲大喊:“啊啊啊啊啊………”
她掙紮着,用所有的靈力揮刀砍向送春歸:“啊啊啊啊啊……我殺了你……殺了你……”
送春歸兩手死死将她按在陣雷之上,臉白如雪,冷聲道:“我無多餘的靈力困住你,但一樣能讓你動彈不得。”
“金垚,你去死吧!”
元嬰修士,靈識已成嬰孩,就算傷得再重,只要有一線生機,都能喘過氣來。
送春歸在臺下的時候,就一直在想,有什麽方法能殺了一個比自己修為還高的元嬰修士呢。
她想了很久,只想到了這麽一個辦法。
就是傳說中連神都能鎖住的五靈陣。
可是五靈陣,最起碼是元嬰期的陣符師才能結成,她一個金丹不到的築基期又怎麽能完成呢?
她沉思了好一會,才用霧陣遮住布陣的動靜,用幾十萬張符消耗金垚的靈力。
之後吞下破境丹,調動所有的靈力,驅動自己的花紋陣法,再灌入五靈陣中,激活陣法。
好在花人的靈紋有效,好在她是體修,即使是個半成的五靈陣也有辦法殺了金垚。
只要持續半盞茶,只要半盞茶,她就能……她就能……
龐大的靈力洶湧地灌入送春歸體內,再經由她輸入陣法中。如此兇猛地消耗,似乎也帶走了送春歸的生命。
在金垚痛不欲生的如野獸般的嚎叫聲裏,送春歸的靈識逐漸煥然。
鮮血從她眼眶湧出,眼前一片模糊,四周的天更黑更暗,她的道心卻更明更亮了。
她想到了出生時所見到的那一片殷紅的天空,也是這麽的紅。
她是花人,和黑鳶尾,和花川一樣,是從合歡宗花人培育出來的。
但她們又不一樣……
比如她從來沒有經歷過什麽苦難,雖然聽過很久之前,修真界對花人的壓迫,但一出生,她就被姐姐們捧在手心裏好好長大。
她天資聰穎,四歲練氣,八歲築基巅峰……到如今十六歲……
半步金丹……
她知道花人苦,但從來沒想過是什麽苦。她知道很多花人姐姐死了同伴,但她沒想到自己也會失去同伴。
有可能,今日她也要死。
但她……不悔!
神念一閃,靈丹欲成。
洶湧灌入的靈力一瞬間止住了,屬于修士的靈園自發地湧向紫府,簇擁着築基臺上那顆金丹虛影狂奔而去。
剎那間,送春歸身上金光大作,将四周的雲霧蒸騰散去。
就在這時,被她死死按住的金垚于奄奄一息中找到了一線生機,用盡一切法寶砍斷了五靈陣,一掌打向送春歸的心口,翻身而起。
須臾間,濃霧散去,滾滾黑雲下,一道閃電劈下,照亮了擂臺上的一切情形。
不知何時起,臺上的晶石在各類符箓間化作了五色陣。一根冒着血色的陣尖隔開了擂臺上的兩人。
左邊的金垚拄着長刀,雙腿自膝下而斷,頭發散亂,衣衫褴褛,渾身浴血,面如金紙,奄奄一息。
右邊的送春歸金光大作,烏發随風狂動,綠衫宛若春日裏從雪地裏冒出來的嫩芽,淺淺地遮住她雪白的肌膚……
在她已經恢複雪白的後背上,銀光閃爍,勾勒出一朵朵耀目的缫絲花。
花瓣柔軟,花蕊動人,栩栩如生。
臺下修士透過金光,望着她後背上的花紋,面色大變:“是花——”
“花人!”
“合歡宗的花人!”
“能修煉的花人!”
喧嚣的話語聲掩蓋了遠處的驚雷,在這黑沉的雨幕下掀起驚濤駭浪。
遠處的空青抱着沐朝顏豁然起身,與衆師姐一起看向擂臺,望着送春歸全身滿布的金光,心神劇震:該來的,還是來了。
合歡宗花人在這一日,重現于世。
啊!
我第二卷最想寫的畫面就是這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就那種…!!
你們懂的!!!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送春歸,yyds!
合歡宗yyds!!
這次不是靠顏顏打臉了!!孩子們有出息了!
請多多評論謝謝。
因為節奏不能亂,所以先寫完這部分的情節再插敘大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