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廿一章
廿一章
武家莊家大業大,找處休息的地方并不是難事。
元鶴一直閉着眼睛,待實在忍不住了,才輕輕睜開一只眼,恰好看見淩未風下巴的線條。
“我……我可以下來自己走。”
淩未風卻也不低頭看她,目不斜視道:“無妨,就在前面。”
元鶴聞言便也不好堅持,做戲怎麽也得做全套不是。但她怎麽都覺得不自在,變成鶴的時候經常被人抱也沒有不習慣啊。
元鶴臉上的紅暈還沒有褪去,淩未風無意掃到便也覺得不自在了。幸好那屋子就在前面,不禁松了口氣。
“今天實在是太危險了。”元鶴進了屋,倒了杯茶沒話找話說。
淩未風道:“你大可不必擔心,今日就算被發現了,我也會護你周全。”
元鶴聞言心中一暖,轉身藏起笑容,狀似無意說:“你說我是你徒弟,他們會相信嗎?”這個借口怎麽看都不靠譜啊。
淩未風笑嘆道:“蘭珠倒還好說,傅老前輩當然是不信。”
“啊?”元鶴轉過身十分吃驚:“那怎麽辦?可是你們明明聊的很好。”
淩未風道:“正因為如此,傅老前輩才賣我一個人情。今日之事他自會替你我圓說,這點不用擔心。”
傅青主肯這樣做一是因為相信淩未風人品,二是賣對方一個面子,三則是現下正值抗清關鍵時期,多一個朋友總比多一個敵人好。即使淩未風不可能成為敵人,但擁有這樣的朋友也是好事。
元鶴隐隐約約也明白其中道理,便在此時,屋外老遠傳來喊話的聲音:“元姐姐,我帶浣蓮來給你看病啦!”
話音剛落,門便被人推開,易蘭珠領着一個穿桃紅小襦的姑娘來到屋裏,便是冒浣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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冒浣蓮的年紀和易蘭珠相當,她的父親叫冒辟疆,和傅青主私交甚篤,也是明未清初的一位大名士。當年的名妓董小宛慕他之才,自願做他的侍姬。董小宛乃是詩詞刺繡兩俱精妙的才女,兩人意氣相投,珠聯璧合十分恩愛。
但因董小宛豔名遠播,竟被洪承疇搶進宮,獻給順治皇帝。順治皇帝對董小宛一見傾心,不顧反對而封其為貴妃。冒辟疆失去董小宛之後,終日郁郁寡歡,最後抑郁告終。臨終之時冒浣蓮不過三歲,後被傅青主視如己出,一直跟随左右。
冒浣蓮細看十分美麗,元鶴不禁朝她多看了兩眼,笑笑說:“麻煩姑娘了。”冒浣蓮将元鶴扶到椅子上坐穩,柔聲道:“姐姐哪裏話,舉手之勞不足挂齒。”說完便給元鶴細細搭脈。
元鶴和淩未風對視一眼,都心照不宣。
因為她根本摸不出來脈象啊摔!
傅青主讓冒浣蓮借看病的名義,實際上是想再探探元鶴的脈象。一個人也許把錯,兩個人總不至于了吧。
不出元鶴所料,冒浣蓮搖搖頭道:“元姐姐的這脈,我也把不出。”
元鶴收回手,藏在袖口裏,笑着說:“反正師父給我解了毒,只要死不成就好。”
冒浣蓮也笑着道:“元姐姐福大命大,自會長命百歲呀。”說罷站起身,道:“就不打擾姐姐休息了。淩大俠,傅伯伯請你有空去找他談事,我先告辭。”
淩未風颔首道:“我随後便來。”
易蘭珠和冒浣蓮這幾日相處已然成了朋友,當即便也不打擾,跟着冒浣蓮一道離開。
屋裏立時又沉寂了下來。
元鶴歪着腦袋問:“你對冒浣蓮姑娘的身世熟悉嗎?”問完才發現自己怎麽将鶴的習慣不自覺表露出來了,連忙坐的端端正正。
淩未風不知她怎麽問起這個,搖了搖頭:“并不熟悉。只知她父親冒辟疆是一位有名的文士。”
元鶴“哦”了聲,又問:“那蘭珠呢?蘭珠的身世是什麽?”
淩未風這次并沒有回答的很幹脆,而道:“你問這個做什麽?”
元鶴也是無意想要問的,她只是對蘭珠的身世好奇。
“我初來之時,晚上和蘭珠同住一室。當夜蘭珠夢魇,竟然叫着‘娘’哭了,十分傷心。”元鶴頓了頓,又道:“我只瞧她平日裏好像沒有什麽,但夢境是會反應一個人內心的真實想法。她以前有跟你提過她娘親的事情嗎?”
淩未風聞言怔了半晌,緩緩道:“她從未和我提起過。”
枉易蘭珠稱他叔叔十六年,視為至親,而他甚至不知道易蘭珠夜晚被夢魇住的事情。如此一想,淩未風頓感愧疚。
元鶴問:“如果有難言之隐,不說便是了。”
淩未風坐下倒了杯茶,看着杯上飄渺水霧道:“易蘭珠的父親便是我的大師兄,楊雲骢。”
“她并不姓楊啊。”
“這事要從她母親說起,因為她的母親複姓納蘭。”淩未風頓了頓,似乎在思量此事能不能說,但看元鶴期待滿滿的眼神,便也就不再隐瞞。
“父親姓楊,取其一半為‘易’;母親複姓納蘭,取其一半為‘蘭’;而易蘭珠的乳名為‘寶珠’,取其一半為‘珠’。”
元鶴聽着本來覺得不無不妥,但聽到納蘭二字總覺得哪裏不對。
“她父母都死了麽?”
“不,她母親尚在人間。”
“在哪裏?”
“多铎王府。”
元鶴倒吸了一口涼氣,驚訝道:“被捉去了?”
淩未風搖搖頭:“是她自己嫁與多铎為妃的。”又道:“她娘親本是伊犁将軍納蘭秀吉的女兒,納蘭明珠的妹妹。”
元鶴這下可算明白為什麽感覺怪怪的,因為納蘭不正是滿洲人的姓氏麽?
如此一來便好理解了,抗清志士和敵對相愛,到頭來落個并不完美的結局。元鶴不知怎的就想到了自己身上,并且慶幸自己并不是一只滿洲鶴。
她可不想和淩未風作對。
“當年我也尚小,許多事不便多言。大師兄臨死和我偶遇,便将蘭珠托孤給我,讓我上天山拜師學藝……”
元鶴猛然想起一事,問:“你的意思是楊大俠死的時候你才和他見第一次面?”
淩未風愣了下,道:“怎麽?”
“那年你多少歲?”
“十六。”
“那十六歲之前你是在做什麽?”
淩未風頓時不作答了,他這樣更讓元鶴覺得有事。例如……劉郁芳?
元鶴頓時發現自己對面前這個人一點兒也不了解,他肯定還有很多事沒有告訴自己。想到這點,元鶴不由憤憤不平。
但轉念一想,淩未風又不是她什麽人,憑什麽告訴她?元鶴頓時萎了,低下頭道:“抱歉,我太兇了。”
“只是想到你肯定沒有把這些事情告訴別的人,憋了這麽多年一定很累,我不介意當垃圾桶之類……嗯……”
淩未風聽她把自己比作垃圾桶,不禁一笑,只是笑的比較勉強:“你說的不錯,這些秘密憋在心裏很累,你不介意那我便說給你聽。”
元鶴刷的擡起頭,雙眼發亮:“你真是好人!”
淩未風微微一笑,緩聲道:“我父親本是魯王的部下,後來戰死沙場,當時一起戰死的魯王部下不止我父親一人。我便和這些魯王舊部隐居杭州,伺機謀反。但因疏忽,我和幾個朋友被杭州總兵抓捕,關在牢裏。後來我們之中有人供出了杭州魯王舊部,因此差點被朝廷一網打盡。”
元鶴忍不住捶桌道:“這樣人當真無恥,你們怎會和他做朋友!”供出同夥什麽的,不是大漢奸嗎?
淩未風笑的發苦:“你說的不錯,這樣的人根本不配做他們的朋友。”
元鶴看他神情心下咯噔,瞪着雙眼,遲疑問道:“那個人……是誰?”
“是我。”淩未風怕元鶴沒聽清,又重複道:“那個無恥之人,便是我。”
元鶴登時就不知該怎麽回答了,淩未風說那個大漢奸是他?呸呸呸!什麽大漢奸,根本不是好麽!她才不會相信!
“我不相信!”
元鶴這麽想着就說了出來。
淩未風倒是沒想到她會這麽說,既沒有搖頭也沒有點頭,而是站起身說:“你病了,好好休息。”
說罷轉身出了房門。
元鶴不甘心,站起來朝他背影大聲道:“反正我是不會相信的!”末了又跺了跺腳,低聲咕哝:“就算是,那又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