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二次
第二次
水族館。
花園鳗的下半邊身子羞怯地埋在沙地,上半邊身子則不停地搖擺曲立着。
成群結隊的沙丁魚晃來晃去,遠視好像一個巨型的沙丁魚罐頭,只不過是玻璃做的。至于哪種材質的罐頭好,就要看沙丁魚是喜歡待在玻璃罐頭還是鋁制罐頭裏了。
小悟在附近竄來竄去,看來看去感覺沒什麽新鮮的。
“真無聊。”小悟說。
他準備去看小傑在做什麽。
好像是企鵝所在的區域發生了事故,圍欄很高,但圍欄與地面之間有空隙,空隙逐漸變大後,企鵝找到了逃跑的契機,全跑了出來。
“哇!這都是什麽鬼啊。”當小悟看到小傑在做什麽之後而感到震驚。
小傑居然在幫工作人員抓企鵝,他懷裏抱着一只油光水滑的企鵝,它看上去十分肥美,黑臉外有一圈白羽,嘴扁而黑,在小傑懷裏瘋狂撲騰,小傑卻巋然不動。
過一會兒企鵝連動都不敢動了,因為小傑把咒靈叫出來了,咒靈張着利齒流着口水威脅企鵝,企鵝瞬時乖巧。
在将所有企鵝交給工作人員後,小傑受到工作人員的感謝,才露出了很淡的笑容。
小悟感到驚奇,他跟在小傑後頭,步姿有點像在大企鵝身後蹒跚的小企鵝,小悟的圓眼睛滴溜溜的轉,他不說話,只是默默地觀察他的表情。
小傑看了他一眼。
這家夥又在想什麽壞主意?
但小悟難得安靜,小傑只是看了他一眼,任由他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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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悟發現這家夥真的是在水族館做好人好事,小傑在幫一位阿姨祓除了肩膀上的咒靈之後,還熱心地帶一位比他還小走散了的男孩順利找到了他的爸爸。
這位父親反過來責備小傑把他的小孩帶跑了,小傑也不沮喪,只是耐心解釋了一番。
然後,那對父子走了。
過了一會兒,小悟終于忍不住了,他問道:
“你總是這個樣子嗎?”
小傑掃了他一眼:“你這樣的家夥是不會懂的吧。”
“你幫助了他,他也沒有感激你啊,這樣的白眼狼,有什麽幫的必要啊。”小悟翻了個白眼。
“總是有必要的,既然我有能力,就要盡量幫助弱小,這是我必須承擔的責任,是很有意義的。”他看着那對父子的背影,溫柔地笑。
“嘔——”小悟打了個寒顫:
“能不能不說這麽惡心的話啊,上升到意義就沒必要了啊,這話聽起來很像是自我滿足啊。”
“果然我們還是打一架吧?”
小傑的父母仍然在不遠處溫柔地凝視着小傑,他們用鼓勵的神情一直跟在小傑身後,鼓勵小傑用自己的方式游玩,從不插手。
對小傑而言,他們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父母,他身邊也有很多善良的普通人,為了這些人,他有必要一直努力下去,保護他們,保護更多人。
“意義是很重要的啊。”小傑執拗地說。
意義是他堅持的動力,是他持之以恒賴以生存的東西,成為強大的人幫助弱小是他必須要做到的事情。
十六歲以前的夏油傑都是這樣認為的。
他溫柔體貼,發自內心地想要幫助他人,替他人着想。
但後來呢?
在原本的那個世界裏,後來的夏油傑,變成了一個他自己都認不清的怪物。
原世界線。
自從一群愚昧的普通人,只因為一個荒唐可笑的理由就發布懸賞,害死了一個十四歲的少女之後。
一直踐行着自身正道理念的夏油傑,在高三那年,忽然就不确定起自己的意義起來。
就好像這麽多年他保護這些弱小的普通人,只是一個可悲的笑話。
因為大多數人的不幸,甚至是咒術師的不幸,就是這些人的愚昧和無知造成的啊。
見證過了無數人性的醜惡,他忽然對自己的正義感到了動搖。
他接着吞吃那黑色的圓球。
第一千零二十三次、第一千零二十四次、第一千零二十五次……第三千次。
圓球仍然很難吃,胃裏仍然反酸,不斷感覺作嘔。
正在被黑色圓球侵蝕的胃,泛着嘔吐物的味道,溶入進他的身體,将他攪合得一塌糊塗。
這使他吃其他食物也感覺是一股馊味。
為了保護這些人渣,他吃了十一年。
今後還會有十二年、十三年、十四年……
“嘔——”
十六歲的他,忽然開始變得頹喪懷疑。
他的朋友五條悟一下子成為了世界最強,他被落下得好遠,親近的高專學弟在一次任務中死去了,只留下了上半身。
原來咒術師這條路到最後真的只剩下屍山血海。
救人。救人。救人。救人。
救人。殺人。救人。殺人。
殺人。殺人。殺人。殺人……
直到他在一次出任務的世界,見證了普通村民,因為愚昧無知而将一對具有咒術的雙胞胎關在籠子裏,視她們為怪物,囚禁毆打。
保護者與被保護者,變成了受害者與加害者。
什麽“她們是怪物”……
你們才是怪物吧?
夏油傑心靈的徹底崩壞了。
他十幾年來的價值觀陡然崩塌,忽然就無法說服自己——
這位努力型的天才,執着正道的死腦筋,也就忽然走進了死胡同。
“既然這些人堕落得無需拯救,那就都殺死吧。”他心想。
他心中端莊肅穆的佛,變成了魔。
屠村。殺死父母。叛逃。
好似他的人生只剩下了殺死所有普通人或者拯救所有普通人兩種極端選擇。
之後成為盤星教教主,袈裟冠身,不是為了慈悲,而是為了更好的殺絕普通人。
直至百鬼夜行,夏油傑深受重傷後,他癱倒在巷邊,嘴裏仍然瘋魔地想着那些殺死全世界所有普通人的計劃,想着卷土重來。
“下次...我一定會成功...”他半身是血,癡癡笑着,完全沒有悔改之意。
他将自己塑造,又将自己推倒。
他變成了他從前最無法接受的那種人。
但與其說他是極端邪惡,不如說他是無法接受自己。
他眼底的黑青原來越重,外貌也越來越疲憊。
他拼命地說服自己殺死所有普通人,給自己找了新的為之努力的“目的”和“意義”。
但這條路根本不可能實現。
就在這條巷邊,他過去最好的朋友向他走來。
他依然是那個樣子,雪白的頭發,冰藍色的雙眸,表情淡漠而平靜,夏油傑知道他是來殺死自己的。
一直以來對“正道”言論不屑一顧的這家夥,卻成為了正道最堅定的捍衛者。
這不讓他從頭至尾都像個笑話嗎?
悟啊……我該說你是對這個世界有情還是無情呢?
夏油傑露出嘲諷的笑容。
但是,悟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是:“……”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這種時候,說點詛咒我的話啊,辱罵我啊,痛恨我啊,詛咒我啊,我應該下地獄的啊。
就像是美穗所說的,人類總是在哭泣的時候大笑,在大笑時哭泣。
那時,他難以自控地笑了——
但他的那個笑容,更像是在哭。
這天陽光很好,巷口也能照進來陽光,他在直視光線之後,視線都變得模糊,耳朵也傳來重重的耳鳴——
人生最後的一刻,他才驟然發現,原來真正的怪物,是他自己啊。
水族館那一面之後,小悟和小傑還約過見面,他們約見面主要是為了互相打架和辱罵,但之後又擴展了新的業務,諸如一起打游戲啊,一起約甜品店啊,一起玩弄一下咒靈啊。
他們關系真正變好的轉折在于第四次見面。
原本只是真的約架。
小悟那次出門遇見了詛咒師的襲擊,雖然他能力強,但經驗不足,差點着了詛咒師的道,是小傑幫了他一把。
兩個人一起打了一場酣暢淋漓的架,笑看詛咒師鼻青臉腫的被吊在房梁上,小悟還是第一次看見小傑開懷大笑的樣子。
“你還會這樣笑啊!”小悟感到吃驚。
“……”小傑說:“我難道不是人類?不應該這樣笑?”
“就是你笑的時候怎麽不睜眼啊?!”小悟拼命地在他面前睜大眼睛,對着他wink,再指着自己的又大又圓眼睛,欠揍地說:“看!要像這樣睜開!”
之後,他們又打架了。
打架結束後。
“給你,”小悟小心翼翼地分給小傑三個散裝布丁,這是為了感激小傑在詛咒師他時伸出了援手:
“這是我喜歡吃的芒果布丁,給你三個,不要浪費,不然就再也不給你了。”
小傑沒有接過。
“你不想吃?”小悟正準備收回來,小傑收下了,還上下打量他,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你看着我幹嘛?”小悟問。
“感覺你人還不錯。”小傑露出一個真心實意的淡笑,他也将自己随身攜帶的薄荷糖果分給了小悟。
“你也不賴,除了有點死腦筋,還算有趣。”小悟開心地說。
在原先的世界裏,他們在高專遇見,做了幾年的摯友,也曾一起歡笑悲傷,都将對方認定得很重要。
但命運使他們分道揚镳。
如果認識得更早一點,彼此再多了解一點,親密一點,在夏油傑陷入死胡同的時候,小悟多意識到他的異常一點,是不是他就不會失去他的摯友呢?
美穗在遠處的牆角探出頭,眼睛是星星眼,她期待地問:
“這次他們會好好做朋友嗎?做一輩子的朋友嗎?”
系統說:【或許這一次會有所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