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二次
第二次
西谷鈴花是五條家分配給五條少爺的女仆之一,負責上飯等一些雜務,她的上級是一名嚴肅冷漠的年長女性,是女仆長,女仆長管轄五條少爺的所有女仆。
五條少爺從小被帶離父母,算是女仆長撫養大的,那孩子從小就冷淡而任性,缺乏人味,常常因為無法理解弱小的立場而說出過分的話,所以女仆們對他多少有點懼怕。
曾私下有女仆議論五條少爺,笑嘲着說他長了一張很貴的臉,脾氣卻相當的差,只怪她是天生勞碌命,有些人卻能仗着生得好胡作非為。
這話被女仆長聽到了,女仆長立馬走過了,給了那人一巴掌,說不許非議少爺。
從此女仆們再也不敢背後談論五條少爺了。
五條少爺穿着雪底藍紋的和服,雪白的頭發被打理得很順,每當他一臉漠然地路過走廊時,女仆們總是在心裏忍不住驚嘆于他那副接近于“神”的外貌與性情。
當他瞧着你的時候,你就會吓得無法動彈。
生于五條家,他愈發冷漠,他說着他人無法理解的言論,有他所在的地方,他什麽都能“看”到。
在他當衆戳穿一對仆人的“私情”之後,仆從們非常害怕自己隐私無所遁形,會選擇盡量避開五條少爺。
那孩子常常頂着一張漂亮的臉,說出無法讓人喜愛的話。
“不過是咒靈而已,到底有什麽可怕的?”
可那咒靈有着腐爛的味道,長着流着膿瘡的可怖面貌,它一擊殺死了不少普通人的性命,它讓多數面臨生命危險的成年人,都兩股戰戰,流出尿液,淚嗆鼻涕下落,無法體面。
他的輕描淡寫,是多數人的噩夢歷程。
當仆從因為私事向他求助時,五條少爺露出錯愕的表情:
“這種事情還需要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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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他外貌所吸引的人向他搭讪,他說:
“我沒有興趣跟你交談。為什麽沒有興趣?就是沒有興趣啊,你既平庸又無聊,我到底為什麽非要跟你交談?”
等別人露出難堪的神色,然後被激怒後,他會說:
“所以呢,你到底想跟我說什麽?我為什麽非得照顧你的感受?”
西谷鈴花曾經圍觀過過,五條家對五條少爺的一次咒力的測試。
他不過是個沒多大的小孩,伸手便用咒力破穿了院內測試放置的百堵特制的厚重牆壁,讓人不得不相信,他若真要想對任何仆人下手,不過就像捏死一只螞蟻一樣輕松。
任何人惱過五條少爺的人看到那一幕,都會從後背升騰起一股深深的涼意,由衷地感到後怕。
身為螞蟻一員的西谷鈴花,她自然覺得無法站在五條少爺的立場去理解他。
女仆們恐懼于他的力量,更厭惡于他的不通情理,雖然五條少爺從未真正對她們下過手,反而幫她們殺死了很多咒靈。
神落下的小小一隅,只會讓蝼蟻們徒生抱怨。
比如,為什麽不再顧及他們的心情一點,為什麽不再來早一點,為什麽表情還要那樣無動于衷。
她們總是抱怨他的難以取悅,說不知道五條少爺何時會“發作”。
上百道珍馐無法取悅他,精致的玩具無法取悅他。
豪華的庭院,錯落有致的石山,潺潺的流水,盈盈的月光。
什麽才能取悅他?
女仆長曾經擔心過五條少爺的成長問題,為五條少爺帶來過兩任玩伴。
那兩任玩伴,都是五條家的孩子,第一個長得好看,在同齡人當中也是人中龍鳳,性情活潑,但不到兩個小時他們便起了争執。
問其緣由,五條少爺說,是那家夥炫耀他努力很久學來的新咒術,于是他也試了試,那孩子便哭着跑出去了。
女仆長吸取了第一任的教訓,第二任是個出身不好又謙卑順從的孩子,持續了半年時間,他就因為襲擊五條少爺而被帶走了。
事後,那孩子拿着刀,非常平靜地對五條少爺說:“你既任性又傲慢,從來不體諒他人感受,明明是這樣的你,卻輕而易舉擁有我如何都無法得到的東西,這感覺很糟糕,我其實非常讨厭你。”
那時五條少爺露出不敢相信的表情,他說:“可是你從來沒有跟我說……”
他還因此低落了一段時間。
女仆長便沒有再帶來玩伴了。
“沒有人能理解他,我也無法理解他……”女仆長曾私下露出難過的神情。
西谷鈴花無法理解女仆長對五條少爺的憐惜,因為在她眼中,這孩子幾乎擁有着一切,還無情又任性,到底有什麽不開心的,難道都是身邊人的錯嗎?
直到有一天,事情發生了變化。
有一天晚上,她聽見五條少爺的院內傳來了一陣清脆的笑聲。
是哪個孩子在笑?
她走進院落,卻發現是五條少爺在笑。
他坐在樹林的一堆篝火旁,抱着冒着熱氣的碗,露出了開心的笑容。
樹林中有奇怪的東西在聳動,應該是之前五條少爺大張旗鼓宣稱要養的怪物樹人們。
這種怪物長得并不讨女仆們喜歡,因為它們行事粗魯笨拙,還食肉,五條少爺卻好像非常喜歡他們,這好像是他第一次擁有了“同伴”,盡管它們甚至可能不是人。
西谷鈴花從未看見過五條少爺笑,多數人也只覺得他如高嶺之花般,永遠用“神”的視角俯瞰着衆人,沒有人性,缺乏溫度。
這個時候他小心翼翼地捧着碗,臉被篝火熏得微紅,淺色睫毛抖動,瞳孔發亮,他的眼中流露出孩童的憧憬神情,月光照在他的身上,十分動人。
樹人圍着他轉,明明樹人做的碗很粗糙,湯也很粗糙,他看着那碗湯,像看着什麽珍寶,西谷鈴花第一次發現,原來五條少爺也會露出這樣可愛的表情。
憧憬、純真、被放在心上而感到開心的表情。
那個笑容,被西谷鈴花記在了心裏很久。
随後發生的事情更是讓西谷鈴花感到意外。
每當他回到院內關上院門的時候,五條少爺就會像一個尋常孩子一樣蹦蹦跳跳着走向樹人,跟過去相比,他算是變化相當大。
院裏的仆人說,五條少爺的笑容變多了,甚至會體諒他人了,雖然還是很氣人。
當他笑着看向旁人的時候,給人無法拒絕的沖動,即使知道這是個既嚣張又氣人的孩子。
她不禁想,是什麽改變了他?
在五條少爺卧室桌上有一所豪華的小房子,卧室窗風吹進小房子裏的時候,好像聽見風鈴咣當響,那房子裏有很多齊全的小家具,每次鈴花送飯的時候,都能感覺到小房子的窗邊有影子。
鈴花總感覺五條少爺還偷偷養了別的什麽奇怪的東西在卧室。
女仆長對此閉口不言,任由他去。
久而久之,五條少爺臉上的表情越來越生動,越來越燦爛,大概他真的很喜歡那些樹人玩伴吧,和它們相處後,他開始體諒人了,好像也更加懂得如何同他人相處了。
五條少爺看上去不通人情,卻也知道誰喜歡他誰不喜歡他。
他開始抓住女仆長的衣角撒嬌,歪頭對女仆長說:“拜托,拜托嘛,就這一次。”還會給女仆長送他親手做的蘋果糖。
後來鈴花第一次在私底下看到不茍言笑的女仆長流眼淚。
五條少爺更多時候是在撩貓逗狗、惹弄是非,仿佛是積壓已久的放飛自我。
在五條少爺的院子附近,總有一只野生的大白貓,五條少爺每次路過都會喂它很貴的貓糧,卻每次都不被它允許靠近,貓貓高傲地搖搖尾巴,吃完就跑。
不過這也能夠理解,畢竟他戲弄過這只貓咪,身上還沾上了樹人們的氣味。樹人們每次看到大白貓可都是一臉悲痛地流口水,對着彼此說:“咕哝咕哝”(翻譯:這是聖獸),然後難過地走開。
記得有一回,五條少爺在離得很遠的地方,“看”到仆人落了水,他頓了頓,持着杆子去主動拉對方了。
這個行為已經讓鈴花很震撼了。
不過仆人好像在水裏太緊張把五條少爺也給拉下水了。
女仆們發現後,立刻緊張起來,她們在乎的不是五條少爺本身,而是他尊貴的“六眼”身份,一旦被上頭發現,都吃不了兜着走。
他們在湖裏沒有找到五條少爺,急得團團轉。
鈴花卻注意到,走廊一側有濕漉漉的水跡,她順着水跡向一處偏僻處走去。
然後她看見了,一個年輕女人的背影。
這背影很陌生,她從未在五條家見過。
那女人披着濕漉漉的黑長頭發,穿着和服,顯得溫婉而姝麗,她身上背着的,是同樣濕漉漉的五條少爺,他們緩慢地走遠,水汽在陽光下緩慢蒸發。
五條少爺背對着鈴花,但他一定“看”到鈴花了,他将頭轉了轉,看向鈴花,濕濕的白發在向下滴水,冰藍色的眼眸像一望無際的湖海,嘴角微微上翹,難得看上去安靜又溫和。
鈴花感覺,五條少爺多少有點炫耀的意味。
她還記得,少爺明明是會游泳的,還很擅長。
鈴花沒有報告她看到的這一幕。
等到女仆們找到五條少爺的時候,他早已在卧室吹幹了頭發,換了衣服,那個女人也不在他的身邊,女仆們圍着他問東問西,語氣裏帶着一些埋怨。
五條少爺卻并不在意,還心情很好地哼着歌。
看來五條少爺有了自己的秘密。
後來,西谷鈴花一直記得五條少爺的笑容,也記得那個濕漉漉的黑色背影。
她在想,
即使是任性獨立如五條少爺,也找到了能讓他露出那樣溫柔神色的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