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一次感到寂寞
第一次感到寂寞
小七海的确是一個禮貌嚴謹的孩子,做事有時候會顯得古板。
在被鄰居家悉心關照,開始在夜蛾老師那裏上課後,他一直非常守時。
為了感激夜蛾老師的教導,他給夜蛾老師送上了玩偶的禮服套裝,據反饋,小珠很喜歡那套粉色珍珠流光公主裙,比紅內褲要好。
為了感謝小甚爾做出的一切,小七海也給小甚爾送了東西,時不時就有,有時是點心,有時是書籍,有時是小飾品。
這次則是一枚袖扣。
“這是……袖扣?還蠻好看的嘛。”小甚爾打開黑底金紋的禮盒,一枚常春藤的銀制袖扣散發着柔和的光亮,他語氣平淡。
很快,小七海就發現了自己送禮的不妥之處,因為他發現,小甚爾從不穿襯衫。
在背後夜蛾老師有如實質般的殺人目光下,小甚爾幹咳地笑了一聲,重新醞釀話語,他帶着有點浮誇的語氣說:“哇!真的非常好看!好厲害!真的非常感謝你。”
很快,小七海開始向他鞠躬說:“抱歉,是我考慮不周,我會準備其他的再送來的。”
光下,小七海的發色很淺,他小小年紀鼻梁就很高,臉頰尚且還算圓潤,眉骨卻立體深邃,使得狹長的眼睛有神地聚在一點,亞麻金的眉毛上挑,看上去抱歉的意味相當濃重真誠。
小甚爾的五官則偏向柔和的俊美,面無表情時反倒顯得鋒利迫人起來,他說話的語調倒是聽上去很輕松:“很早之前我就想說了……”
小甚爾一把摁住小七海的頭,直白地說:
“能不能別再送禮了,你送我還得回禮,然後你又送我再回,好麻煩,畢竟我比較大,是哥哥,你只要心安理得的接受好意行不行,小孩就要有孩的樣子!”
小七海擡頭看向他的表情,好像帶着點淡淡的鄙視,似乎在說:“你好像也沒有什麽作為哥哥的自覺,我可不能學你”。
當然,小七海還要感謝小甚爾的媽媽小出美穗,感激她做出的貢獻,若沒有她在背後默默地支持,小七海也不能得到這麽多的照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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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面對小甚爾的媽媽,小七海卻覺得難以下手。
小七海對小出美穗的印象卻很模糊,在腦海中有關于她的身形卻像上了一層雲霧。
當然更小的時候,美穗有接觸他,印象中她只是默默溫柔地不怎麽說話,當父母不在家,小甚爾上學的時候,父母就會把她托給美穗照顧。
美穗在她的房子裏也很少出面,平日裏很難見到,她在父母口中被塑造,在他心中,疑惑卻随年齡漸長。
細來想想,他甚至不記得她的臉長什麽樣。被美穗照顧的時候,客廳會有早就為他準備好的松脆沾有藍莓醬的泡芙,淺淡色系香甜的馬卡龍和抹茶。
客廳書櫃早已放好的他喜歡的書和玩具,連剛想拿什麽,那東西下一秒就會出現在身後,快得吓人,他要摔跤時則會被無形地拉一把——現在這件事他知道了,肯定是跟在甚爾哥哥身邊的那只怪物做的。
他也被拉去過小甚爾的卧室,進出小甚爾都說随意。
唯有小出美穗卧室的那道門,永遠為他緊閉。
以至于小七海總覺得那道卧室門,有種莫名神秘,仿佛就像是薛定谔的盒子裏從未被放出來的貓,驚險又刺激。
坐在椅子上,小七海的背挺得很直,他說:“我還為小出女士準備了禮物,但是我一直見不到她,能幫我代為轉交嗎?這份禮物還包含了我父母的心意。”
小七海送給夜蛾老師和甚爾哥哥的禮物都是他自己出的零花錢。
這件禮物,是唯一一件,除了小七海自己出了零花錢以外,父母還加了錢的物件。
內海琴子曾經對小七海說:“作為一個母親,我很感激他。”
一開始,內海琴子不知道自己的孩子究竟發生了什麽,只能帶他看病,然後祈福,無助地看着他哭泣恐懼,直到小甚爾跑過來敲門,他說:“媽媽跟我說建人病了。”
內海琴子很驚訝,因為這些天她很忙碌,根本還沒來得及告訴她。
等小甚爾看過小七海後,小七海很快好起來了,再到後面夜蛾正道上門,他們這些普通人才知道那是小七海遭遇的是他們無法涉足的領域,鄰居家絕對不是普通人。
琴子抱着小七海親吻他的額頭,溫柔地說:“對不起,建人,對不起,關于這件事媽媽完全沒有用,建人一個人在這條路上會很辛苦。
但媽媽想,如果有這些人在道路上陪你的話,建人也不會太寂寞。”
見小七海想要拜托小甚爾代為轉交禮物,小甚爾心虛地摸了摸鼻子,因為夜蛾老師走過來,一臉正經地跟小七海說:“小七海啊,其實他的母親……”
“我會幫你代為轉交的。”小甚爾說完便接過了淡粉色櫻紋的禮盒,不知道為何,美穗總是不願意直接見到小七海。
見夜蛾正道一臉“你又在使什麽壞”地看他,小甚爾只得無辜地說:“別問了,不好回答你,還有,我家裏可沒有什麽妹妹,不信你問建人。”
在夜蛾正道和小七海交流之後,夜蛾正道陷入了認知混亂中。
美穗打開盒子,出乎意料,裏面是一對耳飾。
建人是個做事妥帖的孩子,他應該事先問過母親她帶不帶耳飾了。
亞洲人的臉龐多數更适合柔麗的造型,日本女性也常常更願意彰顯自己“溫柔”“小家碧玉”一面。
多數人送禮會考慮到這一點,會選擇日常一點的風格,更不會太過于貴重而造成客人的負擔,按照父母對美穗的印象,送的耳飾應該也不會太誇張。
可這對耳飾卻大而誇張,有種秾麗豔稠的感覺。
石榴一般紅豔的寶石大到誇張,鮮翠欲滴,銀邊鑲嵌的鑽石亮閃閃得令人咂舌,這對七海家來說是一筆不小的價錢,包含着小七海父母的某種決心。
“我聞到了人類尋求庇護的某種味道。”美穗平靜地說。
系統:【七海家既感激你,又希望你看着七海建人一點吧。
咒術對于他們而言,是很難涉及的領域,當然,你收下了什麽也不做也是可以的,人類常常出爾反爾,單單是送禮這種無聲的請求,對收禮的一方可沒有約束力。】
“但是我曾經傷害了這個孩子。”美穗說。
在小甚爾成長的這幾年,美穗表現的越來越具有人性了,但她很奇怪,明明都開能夠深刻理解人性了,卻還是會在一些情況下掉鏈子,可以算得上是她間歇性的“不正常”。
她曾在七海建人三歲的時候,犯了一個相當致命的錯誤。
美穗有關于送禮的經驗,僅僅只有小甚爾,一般情況下,作為“鄰居美穗”,她會送鄰居正常而符合情理的禮物。
當她看向三歲的七海建人時,卻想送他一個有着“自己心意”的禮物。
她在系統不知情的情況下,送給了七海建人一只“小手”。
“小手”當然不是人類真正的手,而是按照人類手的形狀,造出來會動會跳的手,她覺得這樣更“偏近于人”。
美穗汲取了送小甚爾禮物的教訓,這只手沒有縫合線,沒有加多餘的眼睛嘴巴或者牙齒,原本連接手臂的手腕,截斷面擁有完美的皮肉。
乍一看真的就是人類孩子的手,它不會攻擊人類,還會長大。
那只手被造出來就很活潑,性格也很溫柔,它的腕口戴着一只粉色蝴蝶結,不會說話,美穗覺得小七海會喜歡它的。
它知道自己誕生的緣由,美穗花了一些心思完善它,它也很乖,在美穗身邊待了一個月,美穗很喜歡它,等到七海建人的生日,它就開心地跑過去了。
但她似乎下意識忽略了很多人類常識,當晚,七海建人的父母接近崩潰,小七海似乎也被吓到了,手被菜刀砍成一灘血泥,它似乎一點都沒有反抗。
美穗重新倒轉了時間,時間重新回到了小手正準備背着粉色小包袱出門以前,她叫它回去了,留在了自己的房間。
之後她在房間裏,有一個星期沒有出來。
“對不起。”那時,美穗在房間裏這樣說道。這句話既是對小七海的父母說,又是對小七海說的。
然後她又抱着那只碗口戴蝴蝶結的手說:“對不起。”
小手似乎不明白祂忽然改變了主意,但它也很喜歡祂。它留在了美穗的房間,美穗給它做了一個漂亮的嬰兒床,它很喜歡。
回到現在。
小手稍微長大了一些,它正在美穗的兜裏睡覺,發出很小的呼吸聲一起一伏。美穗的呼吸也随着它的呼吸一起一伏,露出淺淺的微笑。
自從那件事以後,她總不敢在小七海面前露面,她怕她做的其他事情吓到小七海。
系統嘆了口氣。
系統說:【有時你真的很固執,哪方面都是。】
“這份禮物,我收下了。”美穗合上禮物盒。
這同時代表着美穗願意去庇護這個孩子。
她去撫摸兜裏的小手,小手嫌熱還撥了撥美穗,美穗朝向窗外,窗外一片漆黑,她的眼珠一動不動,有一種靜到極致的詭異和冷感。
她像一個孩子一樣向系統平靜地抱怨:“人類社會好像漂亮的深藍色海洋,我總是發不出合适的頻率。”
對祂而言,人類永遠不能稱之為同類,也許是小甚爾太特殊,送其他人禮物這件事,讓她真正感覺到人類對祂看法的冰山一角。
就好像是一個披着人皮的異形,忽然用拉鏈扯下來透了一會兒氣,被他的人類朋友看到了,造成了糟糕透頂的毀滅性後果。
這種感覺比她那次差點毀滅了人類世界還要複雜。
“明明我以前,也不關注這些人的看法。”她賭氣似的說道。
她感到了一股如深海般的情緒,濃稠而複雜,緩慢地在深夜才會發瘋似地滲透出來,一天天,一點點,比過往更加強烈。
她仿佛身處在萬丈深海中,被人類完全不能接受的氣壓擠壓着她拟人類身體的五髒六腑,壓力在将她撕碎。
【是嗎。】
【原來如此,你是感覺到寂寞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