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七章】來日方長
【第七章】來日方長
時間很快流逝着,轉眼就是豐田杯的日子。Carlo對大家說,這次不像超級杯,誰狀态好誰上。這句話給了我很大動力,雖然不是第一批去橫濱的球員,我仍然調整好心态,在跟塞爾塔的比賽中打入一記遠射。也許正是這粒進球打動了Carlo——雖然我的組織能力和大賽經驗比不上Rui,但進球能力足以彌補這些不足。
于是,年輕的我,帶着想要征服全世界的野心,和隊友們踏上了橫濱體育場的場地。一年半之前,我在這塊場地上舉起了隊友們拼搏來的大力神杯,那是在國家隊所能取得的最高榮譽;現在,我要用自己的力量為米蘭奪取象征着世界第一俱樂部地位的豐田杯。對手是阿根廷的博卡青年,我連Carlo的賽前動員都不需要聽了 ——巴西球迷們紛紛寫信給我們幾個,內容很簡單:為桑托斯報仇!
剛一開場,我的确感到很興奮,連續兩次用遠射威脅博卡的球門。比賽剛剛進行到24分鐘,Andrea在中後場搶斷後,傳出了一記弧線極重球速極快的地滾球,Andriy在前點吸引了對方幾個後衛後機敏的一漏,Jon迎球低射破網。米蘭1比0領先!可惜我還沒把這興奮勁回味到5分鐘,博卡就依靠一記補射把比分扳成1比1平。其實當時我并沒有氣餒,然而兩分鐘之後我在禁區線上截下 對方的解圍球,右腳搓出一記香蕉球,滿以為是必進之球,卻打在右側門柱上彈回,我頓時有種不好的預感。
果然,120分鐘大家戰成1比1平,最後的勝者将由點球大戰決定。
我已經被換下,于是只能坐在板凳上為隊友加油。Andriy重上場前摸摸我的腦袋笑着讓我別緊張,“這回讓你親眼瞻仰一下我在老特拉福德的風采。”
只可惜,勝負已定時他還沒有出場。
随着博卡第四名球員勁射入網,我們那充滿鮮花和彩帶的夢境之球就已經轟然迸裂。
我愣愣地看着球網,然而映射在視網膜上卻只是一些支離破碎的片斷,合着仿佛從世界盡頭傳來的歡呼和喧鬧聲。是夢麽?可橫濱的寒風如刺刀般割着我未加防護的臉殘忍地提醒着現實的存在,疼得我的視線都變得模糊起來。霧氣中,Andriy向我走來,把手放在我肩膀上:“好了。別哭了。”眨眼,拼命地眨眼,我強迫己盯緊他疲憊的眼神下那道暗影,而不是遠處觀衆席上的藍色狂潮。搖頭晃去滿眼碎片,努力讓自己顫抖的聲音保持平穩:“我……本以為我們可以獲勝……我以為會象在Brugge一樣……如果我那個球能再低一點點……我本來可以……”說不下去了,閉上眼睛,有種不如世界就此毀滅的瘋狂願望。
“Shh……That's all right. Take it easy…… ”Andriy收攏雙臂,給我一個結實卻溫柔的擁抱,“Don't Cry.”
接着,我被拉到凳子上坐下。沉默了一會兒,他伸手遞給我一片毛巾,“擦擦臉。”我接過來胡亂地在臉上搽着,然後把頭埋在兩只手中間,模糊地說:“你說的對,我沒經過風雨……韌性不足,的确是這樣……”
一只手揉了揉我的頭發,然後移開。“別這麽想,這跟你以前有沒有受過挫折沒有關系,這場球輸了也不是你的錯。況且總不能事事如意,你還小,來日方長,……”聲音低沉下去,最後一句話融入了球場中的喧嚣,我沒聽清。
“年輕果然有資本啊。”兩個星期後當我眉飛色舞地跟Billy打電話祝賀聖誕快樂的時候,他在那方做捧心狀,“我這顆老心還在鮮血淋淋,你小孩居然就樂不支得開始享受假期了?”
“唔嗯……”我不好意思地低頭撓撓腦袋,然後馬上醒悟Billy看不到我這個動作:“聖誕麽,你老人家就別想那麽多啦。嫂子身體如何啊?”一聽這個話題,電話那邊馬上象換了一個人,興致勃勃地開始宣講他的育兒計劃,也不顧我這邊黑線無數聽不聽得懂。
好容易放下電話,呈大字型倒在床上,我眯着眼睛看着屋頂。呣……年輕真好,兩個星期前我是萬念俱灰,現在還真沒覺得有什麽大不了的——這個賽季拿了冠軍杯冠軍再殺回日本。想起 Andriy說的“來日方長”,再想到米蘭現在在聯賽和冠軍聯賽中成績斐然,不由得樂而開笑——2004年的夏天真是諸多期待。國家隊這邊還有奧運會,作為隊長,我早就跟Luis (Fabiano)他們指天發誓一定要為巴西足球拿到第一面金牌。當然,現在談這些還都有點遠,冬歇期過後第一場就是客場對羅馬,冠軍杯聯賽也只是剛剛殺 出小組,而說到奧運會金牌,我們還有幾場進軍決賽圈的預選賽要打。
然而回到內洛的第一天,意想不到的事情就發生了。
當我正在磨牙俱樂部跟大家述說別後離情,加總突然叫我去他的辦公室。Max這些沒良心的都在偷笑,我也以為是聖誕前的惡作劇東窗事發。可當我坐在加總面前,他嚴肅的表情告訴我事情沒那麽簡單。
“Ricardo,找你來是商量一個事。”
我眨眨眼沒吭聲,等着他繼續說。記者們總說他是個狡猾的狐貍,可在我們自己球員看來,他也是一個極好的大叔——只是沒有Carol那麽平易近人。
“是——關于奧運會預選賽的事情。”
我心一沉,開始有不好的預感。“嗯?”
“你也看到了,上半賽季你一直就沒歇着,不光是我們隊裏的雙線比賽,還要飛來飛去參加國家隊和國奧隊的比賽。下面米蘭的任務更重……我們覺得,你需要調節一下比賽安排。譬如說,減少參加一些在南美的比賽……”加總停下來,征詢地看着我。
腦袋仿佛突然大了好幾圈,我結結巴巴地問:“我,我不是很明白你的意思。”
加總把身體前傾,很誠懇地看了我兩秒鐘:“俱樂部的意思是,我們希望你不要參加巴西的奧運會預選賽了。”
我頓時懵了,脫口而出:“那怎麽可能?我是隊長。”驚覺自己的失禮,我吶吶地加上一句:“我覺得我體力還行,應該能應付得來。”
加總用手指輕輕磕着桌面:“體力行不行不是你覺得的,實驗室的數據都放在那裏。你自己也應該記得每次從南美回來後的第一場都發揮得不好。米蘭今年能否有所斬獲,完全看這下半賽季,俱樂部可是下了大決心的。你作為主力球員,肩上擔子很重……”說着,他微笑起來:“你不是也很希望獲得聯賽冠軍和冠軍杯冠軍麽?”
“當然……”我不得不承認,加總說的的确有道理。可是不去參加預選賽,足協和教練會答應麽?
加總似乎看清了我的心思,繼續說:“你們國內那邊Leo會去談判,我們畢竟還會放你去打國家隊比賽的。我叫你來就是想說清楚俱樂部的難處,希望你能理解。等賽季結束之後,你就可以回去準備奧運會的比賽了。”
我不由自主地點着頭:“那就辛苦Leo了。”
“好吧,你去休息吧。馬上就是跟羅馬的比賽,加油啊!”加總鼓勵地握了握我的手,下了逐客令。
慢慢走向休息室,我還在努力消化着這個消息。四線作戰的話,是有些吃不消。只是如果不參加預選賽就去奧運會,是不是有點不太地道?我似乎已經看見Luis他們滿臉“我們鄙視你”的表情了。不過無論怎樣,這幾場預選賽即使沒有自己,出線總是沒有問題的……吧?
胡思亂想中一擡頭,差點碰到半個月沒見的Andriy。
“喝!”我連忙剎車。
“怎麽滿臉黑線的?好久不見也不假惺惺地表示一下重逢喜悅之情?”他好以整暇地打量着我。
我白他一眼:“本來就郁悶中,看到你就更憋悶了。”
“怎麽啦?被小女朋友甩了?”對方詭笑道。
“唉,別胡說……”我把加總剛才跟我說的話重複了一邊。
“這樣啊……不奇怪,國家隊俱樂部總是這樣矛盾重重的,我也沒少頭疼過。不過既然俱樂部已經作出決定了,你還是乖乖聽話吧。”他正色道。
“嗯,我也這樣想。現在最重要的是争取下場把羅馬幹掉!上場跟Udinese我們的主場不敗金身給破了,這回輪到羅馬了……”的确,多想無益,不如不想。我轉了轉眼珠,突然起了玩鬧心情,“唉,你說你當時為啥流感呢?要在場上,說不定還能蒙進去一個……”說完就往休息室跑去。可躲開了對方的魔爪,卻擋不住後面傳來的魔音穿耳——“你敢說我進球是蒙的!不想混了!”
一口氣跑到休息室門口,我回頭向抓狂的某人大笑道:“不是蒙的?那就證明看看啊!就這場羅馬的比賽吧。我賭你進不了球!”
“你!有這麽跟隊友拆臺的麽?看我這次不進羅馬兩個!”Andriy站在走廊裏氣結,不過還是忍不住問:“那賭注是……?”
“嗯……無條件滿足對方一個要求。”脫口而出。
“成!一言為定。”他慢慢踱過來,一種叫懷疑的表情慢慢爬上他的臉,“你……怎麽這麽篤定?不會是想比賽的時候故意不給我傳球吧。”
我猛翻白眼,“拜托,我這人素質這麽低麽?當然還是一樣的踢。我只是覺得……嗯,羅馬之前主場只丢過一個球。再說了,你……”我突然停住。
Andriy開始皺眉:“我什麽?”
“啊,哈,嗯,沒什麽。哎喲!我突然想起來,我還得找Max有事,走了走了。”瞧見他神色不對,我趕緊腳底抹油。笑話,如果讓他知道Max私下跟我說了什麽,非掐死他不可。雖說Max也欠扁,可畢竟沒有不共戴天之仇啊。唔,順便還可以敲他一頓飯。嘿嘿。
其實我也不知道為什麽要打這個賭,就是看見Andriy那欠扁的笑容時突如其來的沖動,也許生活太過平淡,需要刺激了吧。不過幾天之後,我就後悔打這個賭了 ——他果然在跟羅馬的比賽裏面打入兩個進球,不光幫米蘭2比1搞定羅馬,登上積分榜首位,自己也以13個進球繼續射手榜第一。我同時被高興和懊惱折磨着,而這種難受的感覺在看到Andriy皮笑肉不笑地朝我逼近時達到頂峰。
我心一橫:“說吧,讓我幹什麽?”伸頭一刀,縮頭也一刀,不如豁出去了。再說,他會要求我做什麽呢?我心裏居然很沒氣質地有些期待。
還沒等Andriy接話,邊上的好事者已經開始提供五花八門的點子。
“讓他幫大家扛一個月器材!”我在心中開始掏小本記下這些落井下石者的名字——第一個,Sandro。
“讓他在C-side包一場!”兩個Chirstian和Rino在我的怒目下嘻嘻笑着解釋,“我們也是為大家着想麽。”
“不如去Galleeria Vittorio Emenuele新開的那家甜品店,我還沒去過呢。”不用說,這位肯定是永遠奮戰在美食第一線的Pippo,我翻着白眼想。
“喂喂喂,各位大哥,我正主還沒說話呢,你們怎麽比我還積極啊!”Andriy終于找到空隙發表自己意見。我暗中點頭。
唉,反正他們的建議已經足夠讓我做好心理建設,Andriy再要求什麽也挺得住了。而且,這麽多人面前,他的要求不會太過分吧?我認命地看向債主。
“唔……Ricardo年紀還小,正在長身體,體罰就不需要了吧。吃吃喝喝的太花錢,人家小孩一個人在意大利打拼也怪不容易的。我想想,找個讓他不用太麻煩但又不爽的事兒讓他做做。”債主做沉思狀。
我挑眉,咦?變性兒了?
“那就讓他給大家唱個小曲兒吧,哈哈哈!”一直沒有說話的Max突然捏着嗓子怪笑道。
我一下子就跳了起來:“Max!你剛才不吭聲我還以為你良心發現了呢。要不是你告訴我Andriy每次冬歇期一過就找不到射門靴,我也不會……”後面的話我沒有說完,因為前半句就已經很夠了。看着Andriy露出獰笑咯啦咯啦地捏着關節向Max走去時,我還不忘在後面向即将成為傷殘人士的Max偷偷打出了一 個勝利的手勢。哼哼,落井下石的家夥們,接招吧!
立即,大家紛紛想起來還有事做,迅速疏散。剩下強忍笑意的我看着餘怒未消的Andriy。
“別氣了。Max也是開個玩笑,也許是因為烏克蘭聯賽總是開始的晚,你生物鐘還沒倒過來?”
“得啦得啦,我在米蘭都5年多了。”他郁悶地低着頭,“Max說的是事實。”
看着烏克蘭人微微垮下的肩膀,我突然覺得,這個玩笑可能開大了,連忙說:“今年不會了。你看,這不是兩個了麽?”
他繼續垂頭喪氣,“那又怎樣。你這麽一說,我心裏糟透了。”
“你還贏了賭,想讓我幹嗎就幹嗎。只要你高興。”我脫口而出,然後心想自己這句話怎麽這麽奇怪。
“真的?讓你幹嗎你就幹嗎?”他擡頭,眉飛色舞。
分特。上當了。我就說,這人平時臉皮比牛皮還厚,神經比牛筋都粗,怎麽會因為Max的一句話而難受?而且還是實話!我憤怒而惡毒地想,握緊了拳頭。
對方渾然不覺我的動作,從懷中掏出一張紙條。“這個,本來是加總派給我的任務,你就幫我解決了吧?不費吹灰之力,只需要你一點時間,說不定你到頭來還要謝謝我呢!”把紙塞到我手中,他帶着詭異的笑容飄然而去。
加總?!看來是公事了。壓下心中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一絲失望,我開始讀那張紙條。嘿!他還真沒诓我,的确要謝謝他,畢竟,軟香在懷的機會可不是天天都有。 Andriy真是個奇怪的家夥,這樣的好事居然拱手讓人。一想到事後可以好好向他吹噓讓他後悔莫及,我不由得樂而開笑。
可惜,我忘了一個事實:在跟Andriy的鬥争中,我一直走着背字。這次一如既往。我雖然猜中了故事的開頭,卻沒猜中結局。當我向他吹噓跟模特們拍米蘭球衣照片時的趣事,他但笑不語,手裏拿着樣片翻來覆去地看。雖然那嘴角挂着的笑容怎麽看怎麽詭異,我還是安慰自己,他只是在後悔和嫉妒罷了。
我為自己編織的慰藉的肥皂泡堅持了幾個星期後,終于在磨牙俱樂部的某次聚會上噗的一聲破滅。
“大家聽聽這個:AC米蘭的主教練甚至把他稱作紅黑軍團的寶石:‘卡卡是寶石,他把球隊推向縱深的能力無人可及,而且他很有理性,就算是我天天贊他,我也知道他不會因此就頭腦發昏。’”Pippo大聲朗讀,還動情地模仿着Carlo的語氣。
“哈哈,米蘭寶石?米蘭寶貝更好聽。”Andriy放下手中的報紙,怪笑道。
我我我,哄笑之中,我認真考慮要不要失去理性掐死這個礙眼的家夥。
“啊,我說呢。怪不得上次他跟模特拍的米蘭球衣照片我怎麽看怎麽覺得是四個米蘭寶貝。”Max也跟着起哄。
我口吐白沫昏倒過去。怪不得Andriy會把這個任務給我,怪不得他看到照片時臉上挂着那副惡心的笑容。原來如此!虧我當時左擁右抱的還那麽得意自在,自覺風流天下我第一。如果那張照片真造成這個效果,我得跟加總談判讓他全部收回銷毀。
“我們的米蘭寶貝在想什麽?臉上紅紅白白這麽精彩?”Andriy還不怕死地湊過來問。
我騰的起身沖出房間,逃離一屋子的哄笑。
我要認真,嚴肅,實事求是地考慮一下要不要繼續同這個家夥的友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