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坦誠相對
第17章 坦誠相對
有人“嘶”地倒吸了一口氣,此刻一丁點動靜都會讓郁舒進入緊繃狀态,他心中一緊,聲音變得喑啞。
“我第一次看見他沒來得及攔住,後來沒再見過,又或者見過但沒認出來,所以我只能找機會把攝像頭放在警長的鈴铛裏……”
話音漸散,南山苑空地陷入末世一般的死寂。
楊洛和陳楚并排站着,臉上寫滿了詫異;陳潔眼睛瞪得圓圓的,挽着衛歡的姿勢十分別扭;衛歡一定也驚呆了,以至于忽視了被挽着的不适感,沒有掙紮……誰也沒有動作,發出聲音,獨屬于他們的時空仿佛靜止了。
郁舒脆弱的咽喉動了動,舌根仿佛壓了一顆黃連,手部的力氣被抽走似的從陸淩風的胳膊上滑落。
他果然,還是個奇怪的人。
他呼出胸腔裏因屏住呼吸而滞留的濁氣,沒關系的,最差……也只是變回原來那樣。
只是下一秒,一只手掌追着他滑落的手腕扣了上來,暖流透過纖薄的皮膚重新注入冰冷的血管,手掌的灼熱溫度瘋狂彰示存在感,宛如提醒着他不是一個人。
凝固的畫面猝不及防被人打破的,第一個恢複人類行動的是楊洛,他神态如常,乍一看沒什麽反應,只是幾乎同手同腳的姿态暴露了他的真實狀态。
他走到郁舒跟前,擡起手掌在他眼前晃了晃,宛如測試一個失明的人:“郁舒,你知道我是誰嗎?”
郁舒、陸淩風:“……”
其他人:“……”
陳楚把吱哇亂叫的楊洛拉到一邊:“腦子不好,別理他。”
衛歡調整片刻,露出恍然的表情:“難怪大一剛開學的時候我和你打了幾次招呼,你都沒有理我,我還以為你讨厭我,現在想想那時候你應該是沒認出我來。”
“……”郁舒尴尬得不知說什麽好。
楊洛一個滑步,看國寶似的:“世界上還真有臉盲,我以為他們說着玩兒的,那你看我們是啥樣的?”
這題陸淩風會,于是他先郁舒一步搜出畢加索的曠世名作——《格爾尼卡》。
“像這樣。”
“……”
看過圖的各位集體陷入沉默,一如當初陸淩風的模樣,他心理平衡了。
“怎麽長得東拼西湊的……”
“小東西還挺別致。”
“就是就是。”
陳潔朝着郁舒的劉海比劃了一下,好奇地問:“所以你把自己弄成這樣麽”在她印象裏郁舒大一進校就蓄着這麽長的劉海,想來也是因為這個原因。
無法正常和人□□流,于是選擇遠離人群,逃到荒島上,孤獨又自由。
郁舒舔舐着略微幹澀的唇,嘗到一絲苦味:“嗯……我可能還是會認不出大家。”
衛歡跟陳潔對視一眼,和平時一樣笑得無比溫柔,輕聲細語:“那有什麽關系?大家都是朋友嘛。”
陳潔随聲附和:“就是啊,王鑫還是非酋呢,我們也沒嫌他晦氣,還帶他一塊兒玩呢。”
王鑫:“……”他怎麽躺着也中槍。
楊洛拉着陳楚過來,大手一揮拍上郁舒的肩膀,王侯将氣側漏:“況且你也不是非要認出我們,我楊某人一向不是很贊同以貌取人,我們能認出你就行了。”
陸淩風嗤笑一聲,也不知道是誰之前一口一個“怪同學”。
郁舒的視線掃視着同伴的面容,仍是極易混淆的線條,但好像又有什麽在悄然發生着細微的改變。
他們的一聲聲一句句,仿佛都在為陸淩風之前那句“臉盲不是什麽難堪的事”做佐證。
“謝謝。”
南山苑的竹林簌簌作響宛若歡歌,郁舒的笑容忽而明媚,驅散了那層陰翳的影子。
其餘人各自回寝,郁舒被陸淩風帶去處理傷口,兩人再次坐在校醫院的長凳上時說不出什麽心情,只是有幾份感慨。
“三進宮了。”陸淩風靠着牆,燈光下影子更顯高大。
郁舒雙手捂臉,悶着應了一聲:“嗯……”
“別碰。”陸淩風抓住了他兩只手,舉在頭頂,姿勢詭異但郁舒渾然不覺。
他傷在額頭,此時已經把劉海往後紮了起來,露出原本的樣貌。
陳潔只猜對了一半,他蓄長劉海有臉盲不想和人交流的緣故,另一半則是因為這張臉。
高考結束的那個假期是郁隋提出讓他蓄劉海的,因為他執意留在國內讀書,不肯去國外生活在哥哥的羽翼庇護下。
郁舒對自己的外貌無感,只是從小到大聽得多了才意識到自己大概長得不錯,又或許比自己想的還要再漂亮一點,以至于容易惹來麻煩。
“傷口不深,應該不會留疤。”陸淩風仔細端詳郁舒的額頭,确定沒大事後才松開他,順便揶揄兩句,“看你之前的習慣,我還以為你練過鐵頭功呢,原來也是凡胎。”
郁舒弱弱道:“在改了……”
自從被陸淩風抓過幾次後,他使用額頭的頻率的确是大大降低了。
陸淩風對他的認錯态度還算滿意,切入了正題:“你今天,為什麽要和大家解釋?”
他偏頭說:“你知道我可以幫你應付過去,但還是選擇了另一種讓自己擔驚受怕的方式,把秘密公之于衆,是為什麽?”
“因為……是你們,你和朋友們,”沒有劉海的遮擋,郁舒露出幹淨透亮的眼睛,一眼能望到底,“所以覺得好像沒那麽難。”
陸淩風靜靜地直視他,良久,他轉了轉腕骨,問:“怕嗎?剛才,如果是最壞的結果。”
“怕。”說不怕太假,他剛剛甚至忘記呼吸,只是,他蜷起手指,揚起右手,手腕處還有些沒消掉的指印狀紅痕,神情專注地看向陸淩風:“但你接住了我。”
校醫院開着空氣交流系統,氣流從兩人之間穿拂而過,破開凝固的空氣。
郁舒深吸一口氣:“陸淩風,我想試着記住大家,可以……請你幫幫我嗎?”
這是郁舒第一次在無幹擾的情形下主動和人提出請求,“請”字說起來不是很順口,舌頭幾近要打結,像要把這個字吞掉。
陸淩風眉頭皺起又舒展,似乎有千言萬語,嘴唇一開一合,四兩撥千斤地輕吐出來:“好。”
郁舒眼裏的光閃了閃:“那我想最先記住你。”
陸淩風愕然,跟着心頭一動:“我是第一順位?為什麽?”
“你是我第一個朋友,幫了我很多,在外面也諸多照顧,總之你人很好,如果可以我希望在人群裏一眼認出你。”
陸淩風:“。”
郁舒話說得很好聽,好人卡卻也發得突然,打了他一個措手不及。
什麽朋友會是第一順位。
陸淩風還想再說些什麽,郁舒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他接起電話。
“劉老師?”
對面連珠炮似的說了一串,陸淩風沒聽清,只見郁舒應道:“是,我手機裏面有備份,嗯嗯,我會删除的。”
電話挂斷,陸淩風了然:“圓圓讓你把監控備份删了?”
郁舒翻着手機的文件夾:“嗯,涉及隐私,我本來也沒打算留,交給學校處理就好了。”
郁舒做事情很有條理,手機裏文件夾的分類條目清晰,監控備份按照日期一一排列整齊。
他正欲全選删除,小拇指意外碰開了第一個視頻。
那是他第一次和警長對峙的日子,攝像頭鏡頭搖搖晃晃,警長站在牆頭上耍威風,不肯下來。
忽地,鏡頭畫面猛地下沉,調轉方向拍到郁舒後方的竹叢。
“這是……”郁舒眼睛睜大,确定自己沒看錯,那個身影是陸淩風,那天上課一起做小組作業時他就是穿了這樣一件衣服。
陸淩風也湊過去看,嘴角頓時僵住。
一瞬間,郁舒腦袋裏的畫面串了起來。
南山苑圍觀,心理畫像試探,游樂場蹦極解壓……
“哈哈哈——”郁舒一只手撐着膝蓋,一只手捂着肚子,眼角笑出了淚,“你該不會以為我就是那個人?”
陸淩風手肘一拐,擒制住郁舒的肩膀:“不準笑了。”
這個動作是男生們之間相互打鬧時的常規操作,不知是不是因為郁舒骨架小,看着羸弱,陸淩風心底突然滋生出一種負罪感。
得虧郁舒乖順,十分聽勸地忍着笑意道:“好,我不笑了,謝謝你為我的事這麽上心,考慮周全。”
陸淩風在産生懷疑的第一反應不是當場質問,而是在信任的基礎上選擇試探,引導他交心,給足了體面,要是換他也不一定能把事情處理得這麽缜密。
雖然是個烏龍,但總覺得成為陸淩風的朋友大概是要花掉很多運氣的。
陸淩風發覺郁舒尤為喜歡道謝,禮貌是禮貌,也總是摻了點生疏,他反倒希望郁舒在這個方面能多和楊洛學學。
他扯開話題:“你怎麽知道那人用了貓薄荷水?”
提到這個,郁舒眼神飄忽不定:“警長的狀态明顯不對,長期養貓的人一眼就能看出來,而且……這事兒我以前也幹過。”
陸淩風:“你?”
“別誤會,我和他不一樣,我只是想吸貓罷了,但是我的貓緣實在太差了,從小就不招貓喜歡。”
郁舒耷拉着眉眼,天知道今天看見警長蹭陸淩風的時候他有多嫉妒,他幾乎每天都去投喂警長,努力刷臉熟都沒什麽作用。
陸淩風挑了挑眉,:“難怪今天你讓我去取警長的鈴铛,是怕它不給你面子。”
郁舒:“……”看破別說破啊。
陸淩風斂起笑意,神色逐漸認真,輕輕拍掉郁舒肩頭一點泥塵:“動物大多有靈性,今天你拯救了警長和它的朋友們,它們會感謝你的,小英雄。”
白襯衫之下,郁舒從脖子紅到了鎖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