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勞動模範
第08章 勞動模範
後勤部堆放物資的倉庫常年密閉,積了千層灰,郁舒跟着倉庫管理員一進儲藏室就嗅到空氣裏散發着一股刺鼻的黴味。
大概是周六還要加班,管理員語氣不怎麽耐煩,指着牆角道:“你來晚了,就剩那倆,選一個趕緊搬走吧。”
偌大的倉庫幾乎被搬空,只剩兩頂被挑剩下的帳篷孤零零躺在角落,支架鏽跡斑斑,尼龍頂上分布着一塊一塊不知道什麽來歷的污漬,兩頂破舊的程度不相上下。
郁舒掃了眼腕表上的時間,一點差一刻。
他沒說什麽,把袖子層層卷起撸到手肘,挑了一個看上去不容易倒塌的,抱起的瞬間郁舒差點栽個跟鬥。
沒想到這帳篷個頭不大,分量不小。
他找到平衡支點,調整好用力姿勢後側身向外走,一個身材嬌小的女生恰好和他擦肩進門,看見他吓得往旁邊避了一米遠。
郁舒愣了下,往後貼着牆讓她先過,女生左顧右盼地走到裏頭,看見倉庫裏的情形呆住了。
她怯生生地問:“通知的好像是一點來領物料,請問怎麽還沒到時間……東西就領完了?”
管理員眯起小眼睛,食指一伸,指着女生的腦袋陰陽怪氣道:“你們這些學生真有意思,周末自己不休息還要耽誤別人的休息時間,好歹也是受過高等教育的,在學校就學了這些東西啊?”
管理員吃準了女生不敢惹事,态度越發差勁嚣張,大有不把女生罵哭不罷休之勢。
果不其然,女生臉色頓時鐵青,聲音弱下去抽噎道:“不,我不是這個意思……對,對不——”
“不用道歉。”
女生的道歉被生生打斷,只聽見旁邊一個清冷的男聲響起,她怔愣片刻後循聲望去,是那個去而又返,劉海長長的男生。
“我們輔導員也是通知的一點,現在這種情況……”郁舒環視一周,“要麽是老師弄錯了時間,要麽,其他人收到了不一樣的消息提前來過,需要和老師再核實一下?”
郁舒說話的聲音很輕,沒什麽情緒起伏,眼睛被劉海遮住看不真切,但管理員就是能感覺到一道穿透力極強的視線在審視他。
管理員霎時瞳孔放大,像是被踩中的尾巴的老鼠。
他原本和學校保安約了今天打牌,沒想到上頭通知說要加班,于是他找了一個眼熟的同學讓他轉告其他人上午早點來領完東西早下班,說不定還能趕上下午場。
但不知怎麽的有兩個衰仔遲遲不來,硬是拖到了現在,他一肚子火,就想拿學生撒撒氣,沒想到踢到塊鋼板。
看得出這個男學生不好惹,管理員索性腳底抹油,不和他們糾纏:“又不是小學生了,這點小事麻煩老師做什麽?老師周末也要休息,最後走的把門帶上啊。”
女生松了口氣,感激地看着郁舒:“同學謝謝你。”
郁舒搖搖頭,事情解決了,他抱起帳篷要走,後面突然傳來一陣叮铛哐啷的聲音,他回頭一看,女生和散落的滿地狼藉面面相觑,轉眼淚珠就要溢出來:“太沉了,我搬不動……”
郁舒沉默了一會兒,把倉庫裏剩下的兩個破帳篷并排放到門口,關上倉庫門,抱起其中一個:“哪個學院?”
女生眼前一亮:“馬院的!”
中山廣場離倉庫不遠,但郁舒負重前行,走了将近十五分鐘,路程也才過半。
女生心情平複下來,全程一言不發地跟着郁舒。
天氣燥熱,郁舒在樹蔭處停下,把帳篷放在路邊的長椅上休息,沒想到女生跑到一邊的販賣機裏買了瓶水遞給他:“郁舒同學,喝點水吧。”
郁舒下意識想拒絕,突然捕捉到另一個信息點,他頓了頓,看過去:“你認識我?”
“外院的郁舒,你挺出名的……”女孩像是想到了什麽,笑容有些牽強。
郁舒知道她沒說完的後半句是什麽——出了名的陰郁孤僻,是個怪人。
“不過和傳聞中的很不一樣,你人很好。”大概是生性膽小,女孩說話很小聲,生怕說錯什麽似的。
“傳聞中的……”郁舒嘴唇動了動,沒有拒絕女孩的好意,擰開水瓶打濕了唇,休息夠了便把東西重新拾起,“走吧。”
原來人際交往這麽奇妙,甚至無需見面,通過傳聞就可以認識一個人,一個變形的人。
重新回到倉庫門口時,郁舒才察覺手臂肌肉酸脹的厲害。
小時候他身體不好,是個藥罐子,醫生不建議他劇烈運動,于是惰性深植骨髓,長大後也疏于鍛煉。
走廊上一片死寂,樹影如同楔死在地上,郁舒抿唇望着那頂帳篷,神情肅穆得像在看地雷。片刻後,他轉身面朝牆壁瓷磚,脫力似的放縱自己整個人往前傾去。
額頭在牆壁上碰撞出清脆的響聲,直到痛感細密地爬上腦門,郁舒才從白日夢中驚醒,這次沒有人拖住他的額頭。
盡管是周六,校園裏仍是人來人往,郁舒拖着帳篷穿過梧桐大道,總有行人的視線不斷掃向他,但也就是看一眼然後繞開他,間雜着議論聲。
郁舒腳下的步伐越來越沉重,估計有點兒脫水。中山廣場就在前面不遠處,在停坐在路邊的石凳上休息和繼續前進之間,郁舒選擇了後者,因為他怕坐下就起不來了。
郁舒甩了甩手腕,夾在手臂下的帳篷不停向下滑,他從沒覺得地心引力這麽強過。
走了不到五百米,忽然,郁舒聽見後方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他動作一滞,緩慢轉身。
然而只一眼目光就垂下,那人個子不高,身板過薄,走路也不夠沉穩。
“郁舒,好巧啊,你也去中山廣場?”
待人走近,郁舒辨認了下那人身上的粉色上衣,好一會兒才點點頭道:“方遙。”
方遙是他室友,因為他在校外租了房子,很少回寝室,所以兩人幾乎不碰面。
“你還好嗎?”方遙懷裏抱着兩瓶水,表情有些嬌俏可愛,“你看上去很累。”
“還好。”
方遙展示般地擡起左手,手背左上方不知是多大的傷口,貼着一張迷你卡通ok繃:“可惜我手受傷了,不能使勁兒,我朋友又替我拿了帳篷,可能沒辦法幫你……”
他往旁邊指了指,郁舒才發現他身後跟了一個身材健碩,皮膚黝黑的健氣型男生。那男生也抱着一個帳篷,嶄新幹淨的,顯然他們是提前去的那一批。
“沒關系。”郁舒把帳篷往上抱了抱。
“那好,我們先走了,你加油。”說罷,方遙挽上男生結實的胳膊,有說有笑地并肩離開。
郁舒看呆了一瞬。
他們……應該是關系很好的朋友吧。
沒錯了,就和有的女生也喜歡手挽着手一塊走路一樣。
經歷一個小插曲,郁舒覺得自己的力氣所剩無幾,好在終點就在前方不遠處,走走停停,終于到了地方。
郁舒停下腳步,只要登上面前的臺階就抵達了中山廣場。只是以往三兩下就能走上去的臺階,如今在他看來和天塹沒什麽區別。
他深吸一口氣,咬咬牙,決心這次要一步到位。
然而變故發生在一瞬間。
前幾步走得還算穩當,只是郁舒太累了,快到頂時一時心急想要一步跨上去,結果重心失衡。
他反應很快,果斷松開了懷裏那堆亂七八糟的累贅,自己只是跌坐在身後的臺階上,手撐在身後,沒有滾下去。但那堆帳篷在臺階上散得七零八落,活像開過火的槍戰游戲戰場,場面十分狼狽。
幾乎所有人都被這邊的聲響引起了注意,也有人認出了這是外院的那個怪人。有看熱鬧的,議論的,拍照發朋友圈的,就是沒有上前幫忙的。
郁舒自動屏蔽外界的雜音,他還有些懵,索性坐在臺階上歇會兒。劉海緊緊貼着額頭,他稍微甩了甩頭發,不經意間瞥見一抹粉色,緊接着隐匿進了人群。
他緩了緩,感覺體力恢複一些,拍拍手掌上的灰站起身,彎下腰從第一階臺階開始收拾。
旁邊有許多聲音頻繁地提到他的名字,他不禁想馬院那個女生說得沒錯,自己還真挺有名的。
忽然,那些嘈雜的雜音裏沖出了一個極好聽的聲音,低沉,富有磁性,叫他的名字尤為好聽。
“郁舒!”
陸淩風似乎跑了一段,氣息不太穩,郁舒默默嘆了口氣,他的大學生涯丢臉史如果要出一本專著,每一段都有陸淩風,版稅都得分他一半。
陸淩風的出現讓圍觀群衆狠狠地震驚了一把,一時間議論的聲音已不滿足低語,頓時讨論得火熱。
“那是陸淩風吧?!”
“是我男神!”
“他怎麽跟那個人在一起啊?陸淩風不是出了名的高冷麽?”
“莫非那個怪人有什麽過人之處……?”
郁舒腦袋暈暈乎乎,但牢牢記得陸淩風下午有事兒:“你怎麽來了?”
“你說呢?”陸淩風簡直要氣笑,“劉老師有沒有說讓你跟同學一起來?為什麽自己一個人跑來?”
“昨天你和羅成說周六下午有事。”郁舒覺得自己占理。
這回輪到陸淩風愣住,随即口氣軟化了一點:“謝謝你這麽貼心,不過別忘了我也是參賽成員。”
郁舒反應了一瞬,接着一臉茫然:“可是今天上午輔導員才通知的我,你怎麽會……”
“那當然是因為發到輔導員手裏的通知是我們陸會長發出去的啦!”後方一聲巨響,楊洛帶着一副□□鏡閃亮登場,“郁舒,我們就是有事耽擱了一會兒,你咋把自己搞得這麽慘?讀書你行,幹體力活你沒我們不行啊哈哈哈哈!”
陳楚用肩膀頂了楊洛一下,楊洛才止住笑聲。
郁舒探頭看去,不止陸淩風,楊洛和陳楚都來了。
難怪陸淩風昨天和他說“明天見”,原來反應遲鈍犯迷糊的是他。
心理劇大賽的組織工作是學生會在負責,陸淩風身為學生會會長,自然最先得知各個環節的活動時間。
郁舒消化了一下,試探着問:“你怎麽沒和我說?”
“你也沒和我說。”陸淩風晃了晃手機,存心逗他,“我在等隊友主動聯絡我,但沒想到他那麽能幹,背着我偷偷努力,自己一個人把活幹完了,可能是想評勞模。”
郁舒環顧周遭,舔了舔嘴唇:“事情搞砸了,我先把東西收一下,別擋着被人路了。”
“別動。”陸淩風忽然握住了郁舒的手腕,原本纖白的手到處都蹭上了灰,虎口處不知道什麽時候破了一個口子,露出紅肉。
“你受傷了。”陸淩風眉頭蹙成一團,聲音都變輕了,“疼不疼?”
“不疼,沒事。”郁舒不自在地想抽回手,沒抽動。
他從來都不是一個喜歡給別人添麻煩的人,一趟不行就跑兩趟,摔跤了就自己站起來,受傷也不習慣喊疼。
陸淩風觀察了一下傷口,偏頭朝楊洛道:“那根杆上有鐵鏽,保險起見我帶他去打針破傷風。”
“這邊交給我們,安心去吧。”楊洛騷包地比了個ok的手勢,還朝郁舒wink了一下,“郁舒打針別哭啊,回來獎勵你一顆糖。”說完上前排一肘拐了幾個吃瓜群衆,“哥幾個別光看着了,來搭把手,把東西拾掇拾掇送10號場地去。”
這下陸淩風都忍不住笑了,不知道某人書包裏常備的草莓味軟糖今天有沒有庫存。
郁舒的情緒系統又開始工作,頂着紅臉轉身面朝陸淩風為自己正名,嚅嗫道:“我不怕打針。”
陸淩風翹起嘴角:“厲害,那得獎勵兩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