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互相幫助
第03章 互相幫助
陸淩風長腿邁開向前走,郁舒遲疑了幾秒,加速跟了上去。
他和陸淩風的關系現在有點兒複雜。
陸淩風發現了他的秘密,又不算全知道;幫了他多次,但自己那幾聲道謝太單薄,人情算是欠下了;現在還成了他的天使,可他們攏共沒說過幾回話,或許連朋友也算不上。
郁舒一直不擅于處理人際關系,現在腦子裏亂成一團毛線。
但有一個線頭挺重要的,他一直記着要和陸淩風解釋那天在攝影棚裏的事兒。
“我……呃,你回去沒有着涼吧?”
郁舒的劉海又變回了原來的樣子,蓋住了眼睛,看起來依舊陰郁,但窺見過洞穴裏的秘密,一切掩飾都成了欲蓋彌彰。
陸淩風步子慢下來:“沒有,為什麽這麽問?”
“那個,還好讓你先回了,我回寝室的時候降溫了,風大,你外套又借我了,我把衣服洗幹淨了下次帶給你。”他尴尬地扣了扣衣角。
“好。”
不知是不是錯覺,郁舒剛剛好像瞥到陸淩風眼裏有一絲笑意。
他又瞥了一下,不是錯覺。
郁舒不懂就問:“你在笑什麽?”
陸淩風也不掩飾:“你要說的不是這個,你到底想說什麽?”
“你怎麽知道……”
我想說什麽。
風一吹,空中飄着許多櫻花花瓣,襯得男生眼裏的笑意更加生動,郁舒在這一瞬忽然有一種向他坦白的沖動。
“其實我——”
好巧不巧,這時迎面走來一群嘻嘻哈哈的男生,大聲地和陸淩風打招呼,郁舒看見成群結隊的人群頓時警鈴大作,悄無聲息地落後了陸淩風兩步。
“風哥,放學來球場打兩把呗!”
“是啊,好久沒看見你了,最近忙什麽呢……”
這幾個人都是外院籃球隊的,經常約着放學一起打球,陸淩風不好忽視,和他們聊了幾句。
沒成想,就這麽幾句話的功夫,郁舒就不見了人影。
教室裏呼喊聲此起彼伏,陣仗比起菜市場不遑多讓。
“快來!這邊給你占了位置!”
“來了來了,怎麽這麽靠前啊……”
郁舒在一個靠牆的雙人座外側坐下。
通常為了方便後來的同學,大家都會直接坐在裏側的位置,郁舒倒不是不怕麻煩,只是他知道裏面那個位置不會有人來坐。
因為沒有人會和一個陰郁孤僻的怪人同桌,這仿佛成了學校約定俗成的規則。
郁舒戴上耳機隔絕外界的聲音,翻開毛姆的《面紗》,溫習上節課講到的部分。
看了幾分鐘,他連頁都沒翻,十分不符合他一目十行的作風。
郁舒心不在焉地想,陸淩風在輔導員辦公室門口等了他那麽久,他剛剛卻因為自己的原因先走了,是不是不太好……
他想得入迷,對教室裏的轟動一無所知,目光停留在那一頁末行,男主正欲和女主推心置腹,一只骨節分明的手屈起手指,在他的桌面上敲了敲。
“挪個位置?”
郁舒摘下一只耳機,從書海裏脫身,擡頭一望,五官難辨,瞳色卻清淺,像裹着陽光的琥珀。
上課鈴突兀地響起,老教授端着保溫杯走上講臺,郁舒回過神來拿着書往裏坐。
上課十幾分鐘,郁舒覺得自己身上的視線比黑板上的還要多,如芒在背,肩背僵硬得不敢動。
陸淩風怎麽會坐這兒?
難道這也是結對天使的環節之一
郁舒越想越覺得有可能。
“這節課我們繼續賞析英國作家毛姆的《面紗》,現在請一位同學接着我們上節課講到的地方繼續翻譯。”
老教授扔出一個炸彈,卻救了郁舒于水火,大家的注意力終于回歸課堂。
“卧槽,上節課講哪了?”
“我沒聽啊,你知道嗎?”
“我上節課都沒來!”
“貓母是誰……”
老教授聽着底下的竊竊私語,也不給他們緩沖的機會,直接抽出花名冊:“8603,請學號尾號8603的同學起立。”
“喔——!”
底下一片沸騰,為8603的主人——陸淩風。
陸淩風被點到名後在書包裏摸了摸,頓住了。
他好像把書落在寝室了。
他站起身,打算坦白自己的粗心大意,老教授最多說他兩句,誰知旁邊的人突然把自己的書推到了他面前,紅色的水筆劃出一個段落,簡潔明晰。
這段陸淩風看過,幾乎只掃一眼,心裏便有了數:“我知道你愚蠢輕佻,頭腦空虛,然而我愛你。我知道你的企圖,你的理想,你勢力、庸俗,然而我愛你。我知道你是二流貨色,然而我愛你。”
從前排到後排,聲浪一波高過一波。
“啊啊啊!他說他愛我!我人沒了!!!”
旁邊的男生忍不住吐槽:“他還說你愚蠢呢。”
“但是他愛我啊啊啊!四舍五入就是陸淩風跟我告白了!”
不到一分鐘,陸淩風剛剛那段翻譯的視頻便被傳到了校園表白牆上,又在全校轟動了一把。
而視頻男主回答完後只是坐下,把書還給旁邊的郁舒:“謝謝。”
郁舒小幅度地搖了搖頭,準備接過自己的書卻沒有抽動。
郁舒:“?”
陸淩風看着他的書,準确來說是郁舒那些寫寫畫畫的筆記,問:“這是你的速記符號?”
郁舒輕輕答了一聲:“嗯,随便寫的。”
陸淩風挑了挑眉,看他的筆記排布,乍一看有些像熊孩子無意義的塗鴉,但通篇看下來顯然已經形成了自己的體系,而且這是他目前為止見過最精簡的速記符號,使用的時候應該速度更快,效率更高。
他松手還給郁舒,服氣道:“厲害。”
片刻後,郁舒攥着自己的書,鼓起勇氣似的,說話帶着一絲氣音:“沒你厲害。”
陸淩風:“?”
“你的速記符改良了JES模型,更标準,容易理解。”
陸淩風聞言側身看了他一眼,郁舒的語氣很認真,神情也是,讓人完全不會往客套話的方向聯想,他破天荒地沒用“謝謝”結束這段對話。
“你見過我的筆記?”
郁舒點了點頭:“上次在優秀筆記展看到過。”
當時他的筆記也被展出了,想着過去拍張照發給哥哥,現場人多,他慌亂之中拍下,結果回去整理照片時發現另一個人的筆記亂入了鏡頭,上面署了名,想裁又不好裁。
陸淩風記起來了,之前學生會要舉辦一個優秀筆記展,那群人便把主意打到他的頭上,要了一份筆記過去湊人數。
連他自己都沒放心上的事,郁舒竟然注意到了,還看注意到了他的改良。
陸淩風抿了抿嘴唇,想起那天輔導員跟他說的話。
崇拜什麽的……
但為什麽郁舒幾次都沒有認出他,剛剛又不留只言片語自己落跑?
當中有沒有誤會?
陸淩風沉思了一會,放下了手中的筆,他一向是個行動派,決定問問清楚。
“郁舒。”
郁舒手指壓着書頁,應聲擡頭。
“你昨天——”
叮鈴鈴!叮鈴鈴!
陸淩風從沒覺得下課鈴聲這麽刺耳過。
一下課,人群蜂擁而出湧向門口,陸淩風的兩個室友走到他身邊:“風哥!你今天怎麽來這麽晚?”
陸淩風:“學生會交資料。”
“奧對,你們下學期要換屆了,那你怎麽跟那個怪人坐一起啊?我跟陳楚特地給你占的風水寶座,便宜了魯傑那小子。”
陸淩風糾正他:“人家有名字。”
說到這,他突然反應過來,看了眼身邊的位子,已經空空如也。
如果一個人不打招呼就走掉,第一次或許是有急事,第二次大概率是不那麽希望對方和他告別。
楊洛還在耳邊喋喋不休:“說起來你們不覺得他陰郁得有點吓人嗎?我都不敢和他對視,感覺特別像咱上次看的那恐怖片裏的變态殺人狂,啧,最近南山苑那塊兒不是有人虐貓麽,我瞧着他就挺像……”
陸淩風拿着課本在楊洛眼前快速的晃了一下,打斷他:“走了,吃飯去了。”
郁舒挨了校醫的訓,這段時間不敢再造,老老實實地去校外一家私家菜館打包飯菜到南山苑空地裏的一把長椅上吃飯。
南山苑是南區樹林裏一片荒廢的乒乓球場,新區興建了室內的乒乓球場館後,這裏就成了校園裏流浪貓的地盤。
郁舒點的菜很清淡,飯量又小,吃得還沒貓多,一多半用來喂貓。
學校的貓大概不缺這點吃的,只遠遠地看着郁舒,并不靠近。
郁舒把飯盒放到地上,像是在和貓說話,又像是在自言自語:“剛剛走得急,好像又忘記和他說一聲了……”
其實他是迫不得已。
對他來說,大家的臉上像是糊上了一層馬賽克。看到幾團馬賽克一起朝他們走過來,郁舒條件反射地走開了。
用醫生的話來說,他大概有點兒人潮恐懼。
“警長,我得和他解釋清楚,前幾次的冒犯我不是故意的,還要請他保守秘密,可只有朋友之前才能請求幫忙吧?我們現在還不算朋友,可他是我的天使,應該會答應的吧……”
人生為何如此艱難?郁舒長長地嘆了口氣。
晚上,郁舒踩着門禁的點回寝室。
京大宿舍四人間标準配置,上床下桌,他住的是和商英專業的混寝,除了他其餘三個都是商英的。
他們課表和作息都不太一樣,加上郁舒早出晚歸,除了睡覺幾乎不呆在寝室,兩方井水不犯河水,達成了某種意義上的和諧。
以往郁舒回到寝室,其他人都會選擇性無視,然而今天他剛一進門就被兩個室友圍住了。
“郁舒,聽說你和陸淩風同班,你們很熟?”
郁舒不知道說話的人是誰,他往後退了幾步,後背抵住門。
“不熟。”郁舒的聲音沒有什麽起伏,只想快點把室友應付過去了事。
其中一個室友步步緊逼:“那他今天上課怎麽和你坐一塊兒?”
他們今天正上着課,結果在空間刷到陸淩風的視頻,然後他們就發現了華點——陸淩風旁邊坐着的是他們那個陰暗的室友,于是理所當然的覺得他們認識。
郁舒貼牆站着,視線盯着鞋尖,別說室友了,他自己也沒搞明白這個問題。
不過他有一個猜測,便這麽答了:“輔導員安排的,是心理沙龍活動的環節。”
“原來如此……”
兩個室友對這個答案的認可度很高。
“陸淩風家裏人好像在國外做大生意,那樣的家世,想和他套近乎人家根本瞧不上。”
“哎,真羨慕他室友,暑假實習根本不用愁,陸淩風跟家裏打個招呼的事!”
“沒準兒……”
室友還在七嘴八舌地讨論,郁舒戴上耳機,把音量稍微調高了一點,他打開衣櫃準備挂書包,發現陸淩風的那件外套還在他這。
差點忘了還。
郁舒把衣服用紙袋裝起來放進書包裏,準備找個機會還回去。
他正愁前幾次的誤會不知怎麽解釋,突然,他摸到紙袋,福至心靈,從抽屜裏
拿出一張嶄新的稿紙,在首行落筆——
致陸淩風同學。
*
上學的日子過得飛快,郁舒的生活回到了正軌,一個人吃飯,一個人上課,他每天上課都在觀望,可是那件外套就像被遺棄在他書包的角落裏,主人一直沒來找過。
郁舒甚至會帶着那件外套去兼職,攝影棚裏每次都會來不同的攝影師,他卻沒再遇見過陸淩風。
也嘗試過通過網絡聯系陸淩風,可好友申請石沉大海,了無音訊。
他在學院公示欄裏看到了校辯論賽的安排,陸淩風的名字赫然在列首,最近大概忙着比賽,于是沒想過發出第二次申請。
于是,郁舒和他的同班同學,失聯了。
又是一個周三,下午最後一講是外院和法學院的公共課,郁舒進教室後和以前一樣快速地掃視一圈,掃到中間的時候目光停滞,呼吸都急促了幾分。
蹲到了!
男生正和身邊的人說話,絲毫沒意識到有一道興奮的目光落在他衛衣前的字母“R”上。
郁舒安耐住心底的激動,若無其事地在角落找了個位置坐下。
終于被他等到陸淩風再次穿上那件衣服。
陸淩風跟林洛走進教室時一眼就看到了教室角落的郁舒,還是一副獨立于人群外的模樣。
自從那次他發現郁舒或許并不習慣有人靠近他後,便沒有再打擾他。他們已經有幾周沒有接觸過,就和過去的一年多一樣。
可陸淩風發現,這次郁舒并沒有像以前那般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而是頻頻向斜後方偏頭,像是在看誰。
“哎,風哥,那不是法學院的紀川麽,咱們之前跟他打過幾次球,他也搞到你那件限量衛衣了!”楊洛指着前方。
聞言陸淩風順着那個方向看過去,頓了頓。
衣服限不限量的他沒興趣,只是發現紀川所在的位置,正好是郁舒視線的落點。
他們認識?
陸淩風心裏忽然擰了一下,郁舒連同班同學都不認識,認識別的學院的?
大概是因為肩負重任,郁舒一節課上得心不在焉,破天荒地走神沒好好聽課。
熬到下課鈴響,他立刻專心致志盯着門口,确保不漏掉那個自己苦苦搜尋的黑色身影。
他運氣不錯,對方沒那麽急着離開,教室裏的人越來越少,等到只有寥寥幾撥人的時候,郁舒做了個深呼吸,提着紙袋出擊了。
“那個……這個還你。”郁舒把紙袋遞了出去,“之前多有冒犯,你不計較,還一直幫我,真的非常謝謝你……”
郁舒說完不等對方伸手,自顧自把紙袋放在了桌上,然後從口袋裏拿出幾顆草莓軟糖一起放在紙袋旁邊,像是謝禮。
一套流程做完,徑直離開了教室,腳步有些淩亂。
郁舒深呼吸從教學樓一直做到圖書館,找了個沒人的地方坐下,一頭磕在桌子上,把頭埋了起來。
實在是太荒唐了。
他剛剛腦子一定是卡機了才會把那幾粒糖交代出去,這謝禮也太随便了!
陸淩風會不會覺得自己把他當成随便一點小恩小惠就能打發的便宜貨……
“唉……”郁舒長嘆一聲,但願他不會把那封信當做垃圾紙片扔掉吧。
教室裏,被莫名其妙塞了一個袋子的紀川和同伴面面相觑。
“誰啊那是?”同伴不解。
紀川更加摸不着頭腦:“我也不知道……”
這時,旁邊傳來一個聲音:“袋子給我吧,他認錯人了。”
“陸淩風?”紀川看見來人把正好不知如何處理的袋子和糖果遞了過去,“剛那是你朋友啊?”
陸淩風接過袋子垂眸,抽出裏頭的信紙,良久,“嗯”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