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三十二章
林如海帶着黛玉回去不久後,便辦了宴席。朝中的大臣幾乎都來慶賀他高升,賈家人也到了。
這席面散盡之後才是家宴,林如海便只邀了甄士隐一家,期間自然是賓盡主歡。
林府在京中的官邸和姑蘇的相似。它不同于京城建築的磅礴大氣,古樸威嚴。反倒有些姑蘇建築的味道,融景自然,顯得清雅得宜。
黛玉比在賈府開朗了很多,她臉上笑意融融的。着一身淺粉的襖裙,挽着發髻,只帶了甄芙送她的玉簪和一朵素雅的絹花,看起來分外靈雅。
宴罷,她便纏着甄芙不讓走,說自己也為甄芙準備了院子。甄芙無奈只能在她家歇上一晚,而封氏也欣然應允,直笑贊她們感情好。
傍晚時分,黛玉攜着甄芙到了自己為她準備好的屋子。
果真是用心準備了的,擺設,裝飾皆是甄芙喜愛的風格。桌上也正放着鮮果點心并茶水美酒。
“我要謝謝姐姐,”黛玉一坐下,便親手為自己和甄芙斟了杯果酒,随即又朝甄芙擡杯:“從我遇到姐姐開始,您便一直幫襯着我。關懷着我,這一杯,我先幹為敬。”
黛玉這般模樣,是尋常時候十分少見的快意。甄芙眼裏多了些感慨,和黛玉一般一口飲盡杯中酒水,笑道:“玉兒是我妹妹,照顧你,我甘之如饴。”
黛玉心裏感動,卻又自顧自地斟了杯酒,恍忽道:“自從我離家到了外祖母家之後,以為今日這般光景都只存于夢中。從不敢想,還有實現的一日……”
黛玉喝了,又斟了一杯。甄芙見狀卻并未打斷她,只輕輕攬住她的肩膀。
黛玉喝完酒,便把頭埋在甄芙懷裏。安心地氣息,讓她神智漸漸模糊,只喃喃道:“如今這般,當真是太好了……”
她聲音漸漸低不可聞,甄芙看了一眼,便忍不住搖頭失笑。
只見黛玉臉頰發紅,她瑩潤的眸子早已阖上了,呼吸也很平緩。
甄芙朝清沚打了個手勢,清沚了然,便和雪鹂小心地把黛玉挪到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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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不若到旁邊的屋子裏休息罷。”清沚有些尴尬,畢竟林姑娘醉了,不好大動作地挪地方,只能占了給姑娘準備好的屋子。
“也好。”甄芙心裏覺得好笑又心疼,黛玉這般模樣,該是把在賈府感到不安情緒真正發洩完了。
她又看了眼睡得正香的黛玉,才和清沚一同出去。
剛出去,便見林如海正站在窗邊,他面上心疼的神色還未褪去。甄芙嘆氣,看來他是聽到黛玉說的話了。
“芙兒,玉兒這幾年來都勞你照拂了。”林如海情緒激動,見甄芙出來,便朝她拱手行禮。
甄芙自覺受不起,忙阻了他:“林叔多禮,我年紀小,當不得您行禮。”
“一定要謝的,我在姑蘇時也多虧有你相助,惡徒的陰謀才未得逞。”林如海想起那日的怪異見聞,又對甄芙态度恭敬了幾分。
甄芙心知他說的是玉佩之事,便看了清沚一眼。清沚機靈地拉了拉雪鹂的袖子,和她進了屋子裏。
“不知可否問林叔一些事?”玉佩上有甄芙的氣息,那日玉上的防禦陣法啓動她自然也感受到了。迄今為止,這個世界修行的,她也只碰上了一僧一道并那邪修警幻。
“自然可以。”林如海做了個請的手勢,便把甄芙帶到了書房。
丫鬟知道主人有事要談,奉了茶便輕手輕腳地退下。
甄芙纖細的食指輕輕地點着桌子:“林叔,那日可曾發生了什麽古怪的事?”
林如海自然知道甄芙問的是哪日,想起那日的驚險,他現在也依然心有餘悸:“那日有兩人來了家中。就是你說過,他們幼時也曾到過你家胡言亂語的妖僧妖道。”
果真是他們,甄芙輕輕颔首問:“那之後呢?”
“之後,他們說玉兒是什麽下凡歷劫的绛珠草,若要她位列仙班,我便要死。”林如海冷聲道:“這一聽便是荒謬之語。”
“他們見我未上當,便想直接取了我的性命,”林如海頓了頓,把随身戴着的有了裂紋的玉佩拿了出來:“然後這玉替我擋住了他們,并讓那妖僧妖道吐血昏迷。”
“然後他們人呢?”甄芙忙問。
林如海現今仍有幾分不可置信:“然後我似乎先聽見一個女子的責備聲,然後就有層黑霧彌漫,霧散了,那兩人卻憑空消失了。”
女子,那人應該就是警幻了。甄芙心裏嗤笑,她翻過師門歷史典籍之類的,壓根沒有什麽殺了人,便能成仙的說辭。反倒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的情況較多。
自從經歷了上次的事,林如海便知甄芙有些常人沒有的神異之處,她或許是個真正有道行的人。
他此刻見甄芙面無表情,只能小心試探道:“不知芙兒可否告知,他們到底是何人?又為何盯上了我家玉兒?他們說的話是否可信。”
甄芙見他神色恭敬,頗為無奈道:“他們只是會些妖法罷了,您可千萬莫被他們蠱惑。不過,無論黛玉前世是誰,是何身份,她如今都是您的女兒。至于我,不過是甄士隐之女,看了幾本雜書,誤打誤撞會畫幾個符文的普通閨閣女兒罷了,您不要與我客氣。”
林如海心裏苦笑,若她這般叫做普通的話,就不知什麽是真正的不凡了。聽她的語氣,玉兒的來歷也确有些故事。只是見她不願透露,林如海也不多問,只笑道:“芙兒太過于謙虛了。”
甄芙一直覺得林如海很有些本事。他胸有溝壑,在宦海沉浮中尚有自保之力。又可為聖上守住鹽政,管好錢袋子,同時還有精力與狡詐的鹽商周旋。
然而,難能可貴的是他并未喪失了文人的風骨,他不谄媚,對親人朋友也是真心相待。
可以說,無論他是什麽角色,都能盡職盡責,是個極好的人了。
想罷,甄芙笑笑,拿出一塊準備好的玉佩,遞給林如海:“林叔,前面給您的那塊碎了。這塊的玉質沒有那個好,您若不嫌棄,便用這個吧。”
“如此珍貴的物件,我怎會嫌棄。”林如海心裏感動,鄭重地接了玉佩。暗道這保命的東西,誰都不會嫌棄的。
“只是,芙兒畫這個可會有損你的精力?”林如海面上有些擔憂,畢竟那些道觀裏的道士畫符施咒,皆言自己法力有損。
“對我無甚害處的,林叔您放心吧。”甄芙笑得眉眼彎彎,心情也很好。
“如此便好。還有你千萬莫讓人知道,你會畫符文。世上別有用心之人太多,你定要護好自己……”林如海絮絮叨叨,極為擔心此事洩露,而讓甄芙遭人利用。
甄芙耐心地聽完,才笑道:“我知道此事的厲害關系,您放心吧。”甄芙看林如海眉間有了倦色,便善解人意地告退:“如今天色不早了,那我先告退了。您也早些休息。”
“嗯。”甄芙很有分寸,聽她這般說林如海便放心地點了點頭:“你快去吧,差什麽便只管喊丫鬟。”
甄芙踏出了書房,伴着微暗的天色,柔和的微風并浮動的花香走向了院子。
眨眼便到了第二日。許是黛玉徹底放松了心态,又或許是因為喝了酒,便起得晚了。甄芙也不讓人喊她,讓她接着睡,自己只用了點早膳便回家去了。
黛玉醒來已日上三竿,發覺周遭擺設與自己房中不同,記憶回籠,她忍不住羞紅了臉。
雪鹂恰好進來,見自家姑娘醒了,便笑道:“姑娘可是休息好了?昨夜飲了酒,現在頭疼不疼?”
黛玉不覺得頭疼,只起了身:“芙兒姐姐呢?現在這麽晚了,你們怎的不叫我?”
“她走了,因看姑娘睡得香,便不許我們叫醒呢。”黛玉洗好了臉,雪鹂便為她梳着發。
“她走了?我住了她的屋子,昨晚她住哪?你們可有安排妥帖?”黛玉心急,下意識便轉身問雪鹂,頭發絲瞬間被梳子拉了一下。
“嘶。”黛玉輕聲痛呼。
“姑娘沒事吧?是奴婢手笨,弄疼了您。”雪鹂面色慌亂,想撥開黛玉的頭發看看。
黛玉按住她的手,安慰道:“我沒事,不疼了。不過,姐姐到底住了哪?”
“姑娘別擔心,她住在隔壁。奴婢們都收拾得極為妥帖舒适的。”
黛玉放了心,無奈道:“果真是喝酒誤事,下回可不能如此了。”
甄芙回家後,處理了琳琅閣一些事情,便閑了下來。
天氣漸熱,轉眼就到了五月初五。
這日是端午節,家家戶戶便在門上挂起了菖蒲。天氣極好,伴着微風。天上漸漸多了各色風筝,閨秀們也邁出了門,着一身輕薄春衫,或游湖散心,或接了帖子趕去赴約。
甄士隐家并林家也約好了,一起上了街。
街上的人來來往往,河邊柳樹漸褪去了春日的鵝黃柔嫩,顯出來了它獨有的青翠碧綠之色。
岸邊站了許多人,依岸而建的重疊閣樓上,也依稀可見倚着橫欄的女子的倩影。原是賽龍舟,怪不得如此熱鬧。
水面上龍舟的龍頭高昂,看上去碩大有神,龍尾高卷,龍身以黑紅二色畫就。早已有人擺上美酒佳肴,整雞果餅粽子,燃着香燭祭祀,路旁小攤的賣家也忍不住地朝湖面上瞟去。
甄芙和黛玉戴着慕離,被甄士隐,林如海不着痕跡地把她們護在中央,以防止行人碰撞。甄霖早已探頭探腦,想要一睹龍舟的形狀。
甄芙饒有興致地看了一眼,才朝黛玉道:“不如我們也上閣樓,看看那龍舟競渡如何?”
“好啊。”黛玉語氣裏掩不住興奮。
甄士隐,林如海聞言自是沒有不應的,于是幾人又朝着閣樓走去。
方要進門,甄芙便聽到了有人喚自己。一轉頭,就見徒淵與一個約莫四五十的男子正往這裏走來。
徒淵今日着一身深色雲紋錦衣,面色卻比往常緩和,似乎眼裏都有了笑意。而他旁邊的男子雖然笑得和善,身上卻總流露出些許威嚴。
甄芙因看得出這人身上的氣運,自然也就認出了他是聖上。林如海也知曉,他匆匆上前兩步,還未跪下,就被聖上阻止了。
聖上搖着扇子,視線不着痕跡地往甄芙身上溜了一轉,又看了眼甄士隐,才對一旁神色恭敬的林如海笑道:“我見那兄臺氣度不凡,想必是胸有溝壑之人。如海不替我我介紹介紹?”
林如海微彎身,語氣恭敬:“那人換做甄士隐,是姑蘇西阊城人士。他性情淡泊,為人仗義,我與他志趣相投,便認了他做兄長。”
甄士隐上前行抱拳禮:“兄臺謬贊了,我觀您氣勢非凡,恐也不是什麽無名之輩。”
林如海站在一旁看甄士隐對聖上稱兄道弟,輕輕擦了額角的汗,有心提醒他,卻又被聖上眼神制止。
聖上心裏倒是不在意這些,反有些開懷地笑笑。又朝周圍随意看了一眼,便看見徒淵正瞧着對面姑娘發呆。
聖上心裏對那姑娘身份有了底,心裏又見不得徒淵裝深沉,便忍不住了推了徒淵一把,朝幾人道:“這是犬子,姓蘇,單名一個淵,還未有字。我平生想要個軟乎乎的姑娘,豈料到,只有幾個臭小子。”
徒淵向甄士隐行了禮。
聖上狀似羨慕地朝甄芙那掃了一眼,好奇道:“士隐不為我介紹下嗎?可惜我沒有那般的女兒,瞧着可真是讓人眼.熱得緊。”
“令郎也是龍章鳳姿。”甄士隐看了眼徒淵,覺得他姿容英俊,滿身溢滿清貴之氣,只好奇他是怎麽認識芙兒的。
甄士隐把心裏的疑慮壓倒心裏,才拉過甄芙和黛玉:“這是小女,那是如海的女兒。甄芙并黛玉都行了禮,甄士隐又指指那仰着頭,鼓着圓眼盯着徒淵的甄霖,感慨道:“不瞞兄臺,我家也有個極不安分的小子,喚作甄霖的。”
“我才沒有不安分,姐姐說我這是精神勁兒足。”甄霖朝徒淵哼了聲,又挑釁地揚揚眉,暗道此人總盯着姐姐看,定是懷有不軌之心。
甄芙趕在甄士隐要發火摸摸甄霖地腦袋,笑着對甄士隐道:“父親可知,這便是在淮揚救了我的小哥哥?”
甄士隐聞言,想起了甄芙幼年被拐之事,滿是感激地朝徒淵行了禮:“多謝公子相救,我實在不敢去想,若是沒有芙兒,我家會是如何的模樣。”
徒淵有些少見的惶恐,他立刻阻了甄士隐的動作,頗為恭敬道:“您多禮了,我年紀輕,受不起這個。”
甄士隐心裏對徒淵的印象更好上了幾分。
聖上也回憶起了徒淵這一段經歷,搖了搖扇子,只覺得徒淵和甄芙間緣分不淺。這般想着,他臉上笑意更真實了些:“其實我家淵兒,還要感謝芙兒呢。既然這般,不若大家登樓,一處觀龍舟競渡,水浪翻滾如何?”
“自然是好極!”甄士隐同林如海皆颔首稱贊,于是一行人登了樓。
幾人分桌而坐,聖上,林如海,甄士隐等坐了一桌。另一桌,便只有甄芙甄霖和黛玉三人。
樓倚水而建,往下看,便能清晰看到湖邊光景。甄霖興致極高,膽子又頗大,早跑到窗邊,直趴在欄杆上瞧着下面的龍舟。
聖上看了眼,心裏對甄霖喜上幾分,朝甄士隐道:“霖哥兒心性直率,活潑開朗倒真的十分讨人喜愛。”
甄士隐卻深知甄霖性子是何等的跳脫,他忙揉揉隐隐發疼的腦袋,語氣又愛又恨道:“他頗愛玩鬧,愛練武。更小的時候,極不愛讀書,只愛捉蟲折花,爬樹摸魚,還言說自己志在疆場。後來,稍稍好了些,書也讀得進去了,只是這性子還是輕狂,我還是喜愛沉穩些的。”
聖上卻搖頭:“他還小呢,這樣子最好了。這是赤子之心,不叫輕狂。不過說到沉穩……”
聖上沉吟片刻,指着徒淵啊,不顧他的面色,朝甄士隐道:“不是我自誇,淵兒最拿得出手的便是沉穩了。但他文武也不錯。只是,我反倒憂心他總把事情悶在心裏。我看霖哥兒不錯,可以和淵兒互補。若是以後淵兒能常去找霖哥兒,我到是能放下心了。”
徒淵卻覺得聖上唐突,忙對甄士隐補救道:“父親性子直爽,說話也直接。只是那般做的話過于叨擾貴府了。”
聖上心裏着急,只覺得徒淵過于死板,不主動,這樣下去不知什麽時候才能得償所願。
“怎會?”甄士隐卻爽朗一笑:“我很是期盼你常來我家,好好壓壓我家霖哥兒,省得他總讓芙兒操心。”
徒淵聞言,眉心輕皺。他遠遠地看了眼精力過于旺盛的甄霖,心裏有些心疼甄芙,于是朝甄士隐颔首:“我是求之不得的。若伯父若不嫌棄我性子過靜話,那我是極願意去的。”
“如此就好!”甄士隐心裏高興,又忍不住考量起徒淵的學問。
徒淵的回答,并未有更多華麗的辭藻,但他旁征博引,又言之有物。讓甄士隐驚嘆連連,直把他引做作忘年交。
聖上在一旁看着徒淵用一張無甚表情的臉并平實的語調,把甄士隐哄得贊嘆不斷。他心裏便也充滿了期待,既然都能到甄芙家了,徒淵也能近水樓臺先得月。
甄芙因那果酒頗為香甜,加之她今日心情又好,就不免多喝了幾杯。不一會兒,便酒氣上湧,她倒是未醉,只是有些熱意。
于是,甄芙迎着黛玉打趣的目光走到長廊裏朝着底下看去。憑欄遠眺,遠山蒼蒼,好風如水,甄芙舒适地微眯杏眼,嘆了口氣。
徒淵走到長廊,便見甄芙斜斜地倚坐在欄杆上,微眯着眼,漫不經心地看着樓下。她袅娜纖細的身子在高樓上有種要忽然就要遠去的飄渺,徒淵心裏一緊,匆匆走過去拉住了她的手腕。
可一碰到她細膩如瓷的肌膚,徒淵就如觸電般的放開,他看着甄芙臉上氤氲的緋色,眼裏寵溺,嘴上卻輕聲責備:“此處高險,欄杆怕也不甚穩固,芙兒莫要倚着。”
甄芙身子不動,眼波流轉間斜斜地睨了徒淵一眼,嗔道:“哥哥太過小心了,不會出什麽事的。”
見她眼角泛紅,臉上有了股平日沒有的媚意,徒淵心髒陡然加快了跳動,他面上卻只能依舊溫和寵溺地勸着:“芙兒乖,快下來。”
“下來做什麽?”甄芙起了玩笑的心思,非但未聽徒淵的話,倚坐在憑欄上的身子反倒更軟了幾分。
甄芙看上去就像要掉下高樓一般,一瞬間,徒淵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了。
“你下來,下來我便告訴你一個秘密。”徒淵心裏急切,語氣卻溫柔誘哄。他只當甄芙醉了,想親自扶她下來,又自己怕弄巧成拙,讓她當真掉了下去。
甄芙心裏蠻好奇的,便收了玩鬧的心思,下來站到徒淵旁邊。似乎醉得不清地朝徒淵微仰着頭,微睜着明亮晨澈的眸子看着他道:“是什麽秘密,哥哥快告訴我。”
不過是哄她下來的言辭,哪裏又有什麽秘密?
徒淵心裏不知所措。
此時,龍舟上的鼓聲“咚!咚!”地響了起來。聲音響亮若雷鳴,若山崩地裂。徒淵看着甄芙的醉态,只覺得鼓聲也似乎一聲一聲地敲在了他心上。
出乎意料的,徒淵湊到甄芙白皙小巧的耳旁,然後他把壓抑的喜愛,等待中的忐忑,以及不可言說的希冀,伴随着轟響的鼓聲輕輕吐出:“秘密就是,我心悅你……”
甄芙鴉黑的睫羽微顫,不解地朝徒淵道:“哥哥說什麽?我沒聽到。”
徒淵心裏放松了下來,同時也隐隐有些失落。他擡起手,想撥弄甄芙的發絲,卻又半途放下,終究舍不得唐突了她。
“走吧,該回了。”徒淵朝甄芙溫柔地笑着。
鼓聲經過最為激烈轟響後,便陡然靜了下來。人群的高呼,被徒淵和甄芙抛到了身後。
時近下午,聖上和徒淵才與甄士隐他們告別,回去時,聖上與徒淵共乘了一輛馬車。
徒淵微阖着雙目,心情複雜。他第一次對甄芙言明了他的心意,雖然她并為聽到……
聖上并不知徒淵所想,以為他正因明日要去甄府之事煩惱,便打趣道:“你莫擔心,明日你若是緊張,便可早些進宮找我。你父皇眼光可不是蓋的,等明日我為你挑件妥帖的衣裳,好整饬一番,我便不信芙兒眼裏看不到你。你放心,我答應過你母親,定讓你娶自己的心上人。身份不夠的話,我來想辦法,你只要得佳人芳心便可……”
徒淵思緒被聖上絮絮叨叨的話語打斷,卻也一言不發。他睜開眼睛,嘴角卻挂着些冷意。
“其實你也太着急了。那女娃娃才多大點兒?我觀她還沒開竅呢。”聖上說得高興,便不理徒淵的情緒變化,只一個勁兒道:“對了,士隐說她十三了。這不還有兩年才及笄,兩年時間早夠了……”
“父皇!”徒淵忍不住打斷聖上,實在是因他越說越不像樣,哪有這般讨論未出閣的女子的。
聖上卻會錯了意,嘴角有不懷好意的打趣:“可是你害羞了?這麽多年了,我以為你的當真是屬冰塊的呢。”
徒淵實在聽不下去,忙閉上眼想其他事情。等馬車至蘇園,他才立即下車。
徒淵回到蘇園時,時間正好到了下午。
他攤平雪色熟宣,壓上白玉鎮紙,緩緩勾勒着丹青畫卷。他姿态極為熟悉,似乎途中人樣貌已被他刻在心底。
高樓,危欄,湖水,和軟軟倚坐在闌幹上的女子。正是今日所發生的事。
墨跡幹後,徒淵轉身往內室走去,打開酸枝木的箱子。
那箱中已有了許多畫卷,徒淵又把手中這幅小心地放進其中,然後鎖好,之後他便走了出來。
剛翻開書卷,蘇安便走了進來。
徒淵擡頭,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你有何事?”
“咳咳……”蘇安尴尬地清咳了一聲,才道:“剛剛聖上身邊的內相戴公公來了,說奉了聖意來的。旨意言道,今日是端午,殿下該命人備下粽子什麽的送送人。”
“然後……”蘇安頓了頓:“聖上說他已經幫您問好了,那人喜歡吃甜口的。”
經了馬車上這麽一遭,徒淵不想也知曉聖上想讓他送東西的人是誰了。
不過,這個提議居然很符合他的心意。想罷,徒淵邊放下手中書卷,往府裏的廚房走去。
然後徒淵不顧廚子戰戰兢兢,不知所措的神态,自顧自問清楚了各種粽子的做法,便淨好手準備開始。
甄芙是典型的南方人,嗜甜。南方的粽子要比北方小巧很多。徒淵想讓甄芙嘗各種滋味,又怕她吃得多了,就決定把粽子再包小些。
精心挑選的箬葉,提前泡好了的糯米,上好的甜茶和蜜棗,胡桃,板栗還有肥瘦相間,調好了味的五花肉,都被齊齊放好了。
徒淵極為專注認真地看了幾遍,廚子包粽子的過程,然後才自己動手。
他把箬葉輕巧的折成漏鬥狀,用指腹輕輕壓壓其中的褶子。先放上糯米,中間放上肉,在蓋上一層糯米。然後,徒淵照着記憶,把它折為三角。
最後的綁線,徒淵玉白的手指穿梭于翠色的箬葉中,顯得過分好看。只是,第一次綁效果并未有多好。
徒淵耐心很好,他随後又練習了幾個。之後上手就快了許多,粽子也漸漸有模有樣了。
約莫包了将近二十個,徒淵才把它們放到籠屜裏蒸着。
随着時間的推移,粽子也慢慢熟了。一旁的仆人生怕徒淵燙到,便主動把籠屜取了下來。徒淵包的粽子比尋常的小了很多,幾乎到了可以一口一個的模樣。
徒淵先嘗了味道,發現沒什麽問題後。便仔細地挑了六個口味不一的粽子,放進了食盒。又把剩餘的粽子放了三個食盒。
蘇安聽說了徒淵親自去包粽子了,他心裏驚愕之餘又怕徒淵被燙到,傷到。便腳步不停地走向廚房,卻正巧碰上拎着兩個食盒出來的徒淵。
他還未行禮,便聽徒淵道:“你先把這粽子送去甄府。左邊這一盒是給姑娘的,另一盒是給甄伯父,伯母的,你可千萬莫混了。”
“是。殿下放心吧。”眼見要到了飯點,蘇安不敢耽擱,接過食盒便快速往甄府趕去。
甄芙并未用飯,反而斜靠着軟榻思量事情。
她是修真者,五官極為靈敏,所以她自然是聽到了徒淵說心悅自己的話。那時她心跳便不自覺加快,心裏慌亂又不知所措。
此時,甄芙也不自覺地按住心口,她杏眼裏情緒複雜,心裏也思緒翻湧,忍不住嘆了口氣。
就算徒淵心悅她又能如何呢?畢竟身份擺在那裏。他今後可能會君臨天下,而她的身份終究和徒淵不匹配。
此界男性,三妻四妾本就正常。但甄芙接受不了,也不想接受。她有修真者的傲氣,是斷斷不允許她的另一半有除了她之外的人。
反正她已至築基,壽數達三百年,甄家也有了男丁,若她不想嫁人,也無不是不可能。
想了許久,甄芙才壓下心底的甜意。她與徒淵相差着門第,隔着時間長河,也有思想差距,看來他們二人并不适合在一塊兒。
想罷,甄芙卻有些莫名的失落,未等她想明白,就見清阮拎了兩個食盒,滿臉笑意的走了進來。
“姑娘,今日端午,可要吃些粽子才好。”清阮手腳利索地擺出飯菜,又把蘇安送來的粽子取了出來。
甄芙看了一眼,六個小巧玲珑的粽子齊整地放在盤子裏,箬葉微微發黃。
清阮見甄芙視線落在那盤粽上,不由湊到她的耳畔,故作神秘道:“姑娘可知這幾枚粽子是誰包的?”
甄芙眼睑一跳,面上卻不動聲色:“我不知道。不過你倒是說說,這是誰包的?”
清阮辨不出甄芙的情緒,但她臉上仍挂了笑意,依舊湊近甄芙耳邊:“奴婢可打聽清了,那些粽子原是蘇公子親手包的。不獨姑娘有,老爺與夫人他也送了一盒,當真是十分有心了。”
“你說這是誰包的!?”甄芙驚呼。
“蘇公子啊,我知道的時候也唬了一跳。他當真是待姑娘極好的,又頗有才華,相貌也豐神俊朗,我看是哪家公子都比不上的……”
“你別說了!”甄芙打斷清阮的絮叨:“我有些累了,你先下去吧。”
清阮小心地掃了眼甄芙的面色,見她臉上确實有煩躁之色,當下只能行了禮,腳步極輕的退下。
甄芙看着盤中小巧精致的粽子,剛剛才平靜的心湖又被挑起了漣漪,卻久久平息不了……
聖上正批着奏折,卻見戴權親自端着幾個粽子進來,朝聖上讨巧地笑着:“聖上,這可是二殿下親手做的。”
“哦?”聖上放下奏折,淨了手,頗有興致地撚起一個細細查看。
小巧玲珑,就是繩子有些散了,聖上嘆了口氣:“他倒是有心了。我讓他送粽子給甄家的小姑娘,誰知他竟是自己包了送的。不過……”
聖上把粽子在手裏轉了轉,有些嫌棄道:“不過這手藝着實差了點。你看,線都脫了,箬葉也松了,你替朕問問蘇安,他就把這玩意兒送給了人姑娘?”
“這……”戴權笑容一僵,悄悄打量了聖上的神色,才小心翼翼地開口:“蘇安也覺得這樣送有些不好,”他頓了頓,接着道:“不過這是殿下最先做的幾個,可能不那麽好看,但是心意是有的……”話音越來越低,到了最後戴權也幹脆不說了。
聖上不在意地笑笑,撥開箬葉,見是個包了蜜棗的粽子。
聖上嘗了一口,不氣反笑道:“味道不錯。不過這臭小子,虧得我提醒了他,可到頭來他卻送了我些品貌最差的。真是……”
戴權見聖上心情尚好,他心裏也不由輕快了幾分:“殿下也送了蘇老和蘇老夫人,他們到手的品貌也和聖上的差不多,奴才猜測恐只有那姑娘的是最好的了 。”
說到蘇家,聖上不免心裏難受。他目光不知不覺便空洞了幾分,似乎陷入了以前的回憶中。
戴權站到聖上的身後,心裏也有些酸澀,暗自責怪自己多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