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霧月濃(七)
霧月濃(七)
葉懷寧終究被公主請去了,在前廳歇息的衆人眼前被帶走了。
明瑜只得在內室安撫哭個不停的葉夫人,可葉懷寧決意回來,便終究要面臨這一遭不是嗎?
“好姑娘,我們家寧兒生性溫和,縱有一心向醫的仁心,可我做娘的知曉,他确實沒有這方面的天分。雖然足夠努力,但如今習了這麽些年也才得了他爹五六分,現下連他爹爹都被關入獄,憑他自己的莽勁,又不懂武功的,這萬一同他爹一個下場,我這老婆子可該如何是好啊!”
明瑜不住的攙扶着她,才沒有歪倒在榻上,可心上無力,“葉夫人,您應相信公子。再者,現下葉公子剛走,結果如何還未有定論,您可莫要傷了身子。”
她并非不知葉夫人話中含義,可這樣不就是叫她去公主眼下走一遭嗎?
明瑜斂眸道:“公子知禮節,醫術定沒您所想,或許恰好解公主燃眉之急。明瑜愚笨,醫術之事也知略懂一二,無法與公子相提并論,将才不過是信口将江湖通傳的小信說了一通,沒成想真的有效。但也斷斷不敢在公主面前班門弄斧。”
而後她便同小侍女打好招呼,安撫葉夫人睡下,自己則緩步邁至前廳,連竹見了她便問葉懷寧之事,而明瑜卻臉色慘白。
将才葉懷寧走前,對她說了一句話,盡管有幾分在意卻無關大雅。
“走吧。天還未暗,我們去南城門探查看看,萬一不像小雜役所說那樣嚴重不是最好?”
他們倒也無所謂,只是祁懷晏的眼光在掠過明瑜時變了變,卻依舊未曾啓唇說只言片語。
将才被烤的難耐的绫蕪一口氣喝了七海碗的茶水,現下卻忽然忍不住地想要如廁,剩下幾人把馬牽出府後,祁懷晏和明瑜在最末,他如是問:“将才葉懷寧可是同你說了什麽?”
明瑜眼裏微微漾起些驚訝,“你怎麽知曉?”
那人卻用手指了指她那慘白的面容,分明是一副什麽都寫在臉上的模樣。
她沒有作聲,身後趕來的绫蕪伸了伸胳膊,極舒适地眯了眯眼:“這葉家還真是幹淨,自打進了前頭醫館大門到将才去如廁,統統都不染纖塵的,可真是稀罕。”
明瑜眉間暗了暗,一語不發地牽着小黑馬跟在滔滔不絕評價洛州的連竹身後,倒也無人打擾。
待夜色降臨,城中街道上燈火才一盞皆一盞亮起。宛如昨夜她們在對岸見過的那樣,星子不如洛州燈火璀璨,只是并無相映的街景,人煙稀少的解道開起這樣多的燈,反倒顯得落寞。
也大抵是在入夜時分,她們才見了南城門的蹤影。
遠遠望去城門下一派漆黑,司喻心上一緊,順手撫上腰間的冷扇,這扇同那柄紙折扇全然不同,張開有冷輝,泛着銀色光澤的彎折處藏匿着不知多少支寒刃。
“那黑壓壓一片,莫非全部都是......”司喻聲音一沉,湊近祁懷晏道。
他不作聲,南城門底下黑壓壓的一衆盡是鐵甲,連成兩三排全部都是嘉寧的侍衛。
“老、老大,我們怎麽辦?硬闖嗎?”連竹偷偷摸摸擋住嘴,一副蓄勢待發的模樣,他心裏有足以打敗那黑壓壓一片人的信心。
祁懷晏搖搖頭,甚至連腰間的寶劍也唯有抽出的架勢。
眼前這倒不是不能闖,祁懷晏心裏清楚,倘若他連同司喻和連竹一塊對抗,這些人手再翻上四五倍也不足為懼。但......若是動手那便是光天化日同公主作對。
結果落得何下場不屑多想便可知。他們三人縱可敵千軍萬馬,也敵不過一個嘉寧公主。
“司喻,你去同領頭的侍衛交涉一番,切莫提及我們是領命尋物。”
“是。”
連竹納悶,瞧着司喻離開的背影問他:“老大,為、為什麽不說明?若我們說了是替皇帝殿下前往偃岚域辦事,或許公主和侍衛還能放我們過去。”
祁懷晏眸光毫無波動,“無法确定公主究竟和誰更親近,我們不能冒險,且此時少一個人知道更安全一分。”
“可我、我們不怕啊,來多少人我都、都能把他打飛!”連竹揮揮自己的拳,好似在炫耀自己那些力氣。連竹的膽氣絕不輸在場任何人,不過是性子過于活躍了些。
“并非在場所有人都如你一般無所畏懼,何況你可知前路危機四伏究竟何時才是最險處嗎?你不知,我們都不知。在完成任務前,我們不能有絲毫閃失。”祁懷晏凝聲道,語調裏沒有半分顫音,極是篤定。
而沒等司喻回來,隐約聽見司喻同那态度不好的侍衛首領有将要吵起來的模樣,绫蕪覺得煩悶,忍不住上前替他聲讨。
绫蕪櫻唇撅得老高,看那侍衛出口成髒頗有一副無人能奈的樣子,姑娘便覺得怒意上頭。在她闖蕩江湖這些年來并非頭一次見這種仗勢欺人的小侍衛,不過是他替高位之人做事,便擺起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
“你把将才的話再說一遍,你說我身邊這人是什麽?”绫蕪踮起腳,将一只胳膊搭在司喻肩上,右手則将順手從他腰際抽出來的折扇展開,直挺挺對正那嚣張的侍衛。
一時間......竟不知嚣張的究竟是何人。
司喻将才謹遵祁懷晏之命,極端方客氣地詢問,卻被這侍衛頭子羞辱,甚至在他追問時竟直直被侍衛攔住的刀劃出一條深深的傷痕。
那個高的侍衛仍是一臉不屑,“怎麽,還要女人讨公道?我說了,這門,無論何人有何求,就是要出殡都得給憋回去!”
“那你錯了,我不是給他讨公道的,”绫蕪見司喻寒着臉手上攥住了拳,則先發制人堵住他的嘴。她繼而又道:“我這不是覺得這天兒燒人,用他的扇子給你驅驅暑氣嗎。”
“你做什麽?”司喻皺眉,不解地看向她欲出的右臂。
她說畢,臉上笑吟吟地舉起右手,趁着侍衛尚未反應過來的瞬間學着司喻平素的模樣,将那暗藏冷刃的扇子揚了出去。刀刃在夜空淩寒着銀色光澤,卻因準頭欠缺而只自那領頭肩上擦過,但仍舊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而剩下的刃卻是恰好刺中他身後的小侍衛。
绫蕪冷哼一聲,“我這可不是射偏了,你将才把我們的人劃傷,我便叫你也嘗嘗這滋味。”
“好大的膽子,臭丫頭!你可是在同公主作對!”首領徹底被激怒,身後的一衆侍衛皆拔刀蓄勢待發。
而後那侍衛冷笑一聲,又道:“我不殺你,叫公主賜你死罪,好叫這窮鄉僻壤之地的窮酸知道,在這應遵守何人的話才是。”
“你的命令何時等同于公主的命令了?”
明瑜見了绫蕪司喻那狀态不妙,剛趕來城門下,便被突如其來出現的鐵甲簪纓将士的話念的一怔。她向話音來源看去,那人一身的甲比她今日見過衆多公主侍衛的銜級都要高,想必這才是公主的貼身侍衛。
将才那些跋扈的小小侍衛見了來人,立即卸下那一身傲氣,顫抖着跪在地上,連将才拔出的劍都一個接一個摔在地上。
“大人......您怎想着到南城門來了?”剛才那個正欲去砍绫蕪等人的侍衛頭低得最恨,滿臉賠笑,來人卻毫不在乎,轉而看向祁懷晏和明瑜,以及......那個氣焰全無的绫蕪,瞧向他們淡然一笑。
“幾位......不是洛州的?”那人随着行走間,身上的甲碰撞出悶響,一下下打在明瑜心上。她想起自己将才一路上究竟所思為何。
在葉懷寧被公主守衛帶走時,對她說了一番話,令她聽之魂不守舍了一路,甚至連绫蕪将才惹出事都未曾注意。
葉懷寧當時對她說:“明姑娘莫擔憂,為父曾對我說,從醫技巧雖為重中之重,講究的是誠心,不分貴賤的誠心。因而懷寧也不該因那邊是關押百姓的公主而懼怕去醫她。”
他柔和一笑,像是在安慰她,更像在安慰自己。
明瑜那一剎那如遭雷擊,她竟然忘了......這樣類似的一番話,師父曾也這樣勸導過她。彼時她尚且郁結,在外觸及到朝中之人無論地位如何皆躲避不及。
那時師父狠厲訓導她的,就是這樣這些,可她竟然一時心病郁結,又忘記這回事。
而現下,那公主的貼身侍衛擺出一副恭謹地态度,對她微微颔首抱拳:“公主殿下聽聞南城因我們的守衛不尊鬧出些禍事,恐傷及祁少主連同幾位貴人,見天色已晚,便請幾位到慕蓮樓小歇幾日,特當因侍衛不妥處,給幾位賠個不是。”
明瑜心中暗叫不好,一股錯雜的情緒交織在她心中。終究還是避免不了同公主會面。可既如此,她知道祁懷晏在他們一行人中,莫非公主知曉了他們的身份?
被點名的那位祁少主像是并不驚異于公主道出他的身份,始終神情淡淡,對即将發生的事毫無任何懼意。
而那人又道:“殿下聽聞幾人中有位名醫,便也請這位明醫倌,随我去面見公主殿下,想來明......姑娘?”那人詫異一瞬,旋即恢複神色:“姑娘應是不會有異議。”
她沉思,卻毫無頭緒,眼前事發突然,但眼見着命令擺在那,她不得不從。
“不想去,便回了他們,不過是公主,也無妨。”
她一臉詫異地側眸看向說話的那人,祁懷晏分明沒看她,用着只有他們二人能聽見的聲音對她說着。
她沉思半晌,輕緩地勾起一抹笑,而後搖搖頭。
“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