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風雲起(十一)
風雲起(十一)
他音色極淡,字裏行間卻是不容分說的犀利。
少女啜泣聲一頓,明瑜雙眸微微睜大,平靜地看着她的每一個微表情。倘若當真有賊竊了所有家當,連僅剩的馬車都破損至此,那瞧着就價值不菲的手鏈哪有不拿走的道理?
可它偏偏毫無被拉扯的痕跡,安然躺在少女的長袖中,若不是她捏手帕的動作,那珠鏈定然掩在寬袖裏不被發現。
連竹恍然大悟,疑惑地歪歪頭,又覺得長發落進脖頸刺得發癢癢,撓撓頭問道:“對、對啊,姑娘這鏈子瞧、瞧着價值不菲,也并非完全沒有金銀,何必坐、坐在這等着人營救?何況......”
“林路遠僻,距最近的州縣約莫還、還有大半日的行程。你、你怎知定能在路上等到人搭救呢?”
少女斂聲,調整了下語氣,“我想着這路上沒準會有人來,也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事,一時失了主意。而這手鏈.......”
她頓了頓,音調不由自主放柔:“這是我很重要的東西,将才掩飾的極好才沒被奪走.......”
前半段有待考量,可這後半句說的誠懇,一時無人接話。
“有什麽事嗎?”司喻見他們僵在車前良久,忍不住開口問道。
“老大,怎、怎麽辦?”連竹也啓唇。
祁懷晏皺着眉收回長劍,轉身則說:“最多還有半個時辰就入夜了,把帳子搭起來吧。”
圍着車的幾人這才松口氣,明瑜望着這個和她差不多大的女孩,伸手把她拉了出來。
“荒郊野嶺地把你丢在這不是辦法,夜裏天涼,我們暫時不趕路了,和我住一個帳子如何?”明瑜還握着她的一只手,那只手上布滿細細薄薄的繭子,也将聲調放柔和了些。
少女止住了淚的眼睛此時有些發澀,揉了好幾下,眸色純良無害地笑着對她點點頭。
恰時,連竹在前面揮揮手叫上明瑜一道搭帳子,而就在明瑜轉身的那一瞬間,她身後不久前還擦着眼淚的少女卻不可察的揚起一抹不明意味的笑在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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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入夜時的溫度比他們預想的還要低。明瑜提前在帳子裏放了一塊小手爐,白日裏馬不停蹄的趕路令她早已昏昏欲睡。
司喻将幾人的物品謹慎安放,為安全起見,另兩個只裝了金銀的布袋單獨放在了帳子裏。而有重要信件一類的則交由祁懷晏随身帶着。
連竹一邊整理吃食,一道和绫蕪閑談,她一副乖巧可人的模樣十分讨巧。
明瑜吃東西時困得一愣一愣的,東西也難得的沒吃幾口。也正是在晚飯間,他們得知了女孩的姓名。
少女叫绫蕪,就住在前面大半日程即可到達的月湖州裏,她說家裏是營藥鋪子的。這回是姑娘一人去鄰縣游玩會友,才在回程路上偶遇劫匪的。
當晚,明瑜縮在被窩裏,捂熱後還将手爐揣進绫蕪被窩,伸出胳膊時被冷風吹得一哆嗦,卻來了些微精神。
“绫蕪,你家是開藥鋪子的?”
她好似在想什麽事,慢了半拍:“.....嗯!”
“那待明日到了月湖州,我可以在你家藥鋪買些藥材嗎?”
一路上她都在懊悔,出發前所帶藥材不足,連自己的小藥袋都沒裝滿,顯然心裏沒底,也不是明瑜的行醫風格。
少女眉眼微驚,“ 你看得懂?”
明瑜點點頭,困意再度襲來,绫蕪的詫異轉瞬即逝,而後甜甜一笑,“好啊。”
“明瑜——明姑娘!绫、绫姑娘起床了,咱、咱們該走了。”
帳外連竹的人影透過斑駁的光影打在她帳子裏,明瑜微微眯起雙眼,卻覺得哪裏不太對勁。
起身卻聽見身旁沒有動靜,忽然出現的卻是連竹的尖叫:“啊!我、我們的錢袋子呢?司、司喻你昨晚沒放咱們帳子裏?”
昨夜司喻同連竹住一個帳子,祁懷晏向來自己一人睡,也總是燃燭到很晚。
“我放的時候你不是就在旁邊,怎麽了?”司喻走來,而明瑜驟然撩開簾子,“你們看見绫蕪了嗎?”
三人大眼瞪小眼,“不會吧。”
“錢袋子也丢了?”
“绫蕪也丢了?”
事實顯而易見,而那架橫在路上的破敗馬車也不見了蹤影。
祁懷晏剛從昨日的馬車處折返回來,凜了凜神情,“昨夜下了一會小雨,車轍還深,應是天明前兩三個時辰內走的。”
司喻一臉的陰翳,望着地上那道痕跡就像是對自己過失的折辱,雙手不自覺攥拳。
“騙子!她就是個騙、騙子!瞧着長得可愛,就是個小、小偷!”連竹氣急敗壞,暗恨自己昨日怎麽就輕易相信了那個來路不明的丫頭。
明瑜反倒開口:“這條路只通月湖州,況且她不是還說家在月湖開了家藥鋪嗎?”
“她敢假裝失意騙我們錢財,你怎麽還敢信她說的話?你怎麽知道她哪句話是真的?”司喻瞥了明瑜一眼,忙着回去清點剩下的物品。
“可前面能去的地方只有月湖,就算逃,她也得在月湖中轉幾日。不過.......你們該不會把所有錢財都放那兩個袋子裏了吧?”
明瑜一番話叫背過身的司喻忽然沒了聲音,臉色紅一陣青一陣。
他也沒料到會出現這樣的結果,本以為把錢袋放在自己身側已經很謹慎了,沒成想那丫頭敢潛進兩個男人的帳內,還......還是走到他身邊拿走的,他竟然都沒發現!
當下環境沉默了半晌,“額.......也就是說,現在的銀錢只有我的一小包?”她從腰間解下一只小花袋子,裏面只有半兜子銀兩彼此磕碰叮當作響。
司喻頗是覺得沒面子,卻還是答了一聲“嗯。”
連竹見狀,作柔弱裝差點跪下來保住明瑜大腿,“明瑜——你可不能、不能不管我、我們仨啊。”
她臉一黑,将錢袋子再度系回腰間,揚揚手,把帳子拆解下來。
“你們的東西,我是說那些重要的東西沒少的話,就盡快出發吧。越早走越能讨回來,不是嗎?”
“老大,殿下的信沒丢吧?”司喻沉聲問道。
祁懷晏搖搖頭,“放心,我帳子裏沒事。”
這句話令司喻的臉又黑了幾分,明瑜沒事,祁懷晏的帳子也沒事,單單就他的帳子被劫了,绫蕪當真是竊的好!
小雨過後的林路同昨日不同,水霧四散彌漫在竹林間,馬蹄踩在泥地上,陷出一個個坑窪。将近月湖州時已然過了晌午,月湖的檢關也在不遠處露出端倪。
明瑜對這個州沒有印象,但見了這潦草的檢關,也大抵能猜出這月湖并不是什麽大地方。
“這、這檢關簡直形同虛、虛設啊。”
駐守在檢關城門的不過一小隊人馬,瞧着認真的沒幾個,甚至還有兩人在打哈欠。進了州內,街上人數寥寥,來往運輸貨物的馬車也好半天才駛過去一輛。
尋常大些的州縣裏,靠近檢關的地方會設些客棧,而月湖的城門附近簡直......空曠無人一樣。
“這月湖是個什麽地方?”明瑜忍不住開口問道。
祁懷晏說:“北方的一個小州,在地圖上找也得費些功夫,當地官員稀少,僅設了個縣令和小小副官,不過這州土地不大,倒也用不上那麽些人。”
“怎、怎麽咱們走了這麽久也沒看、看見商鋪?”
“這種小城的商鋪營生區都設在房屋多的地方,這周圍全是山,交通也閉塞,唯獨風景還算湊合。”
司喻難得開口,眺望遠處的隐藏在雲霧中的山巒,倒真有幾分動人。
“先去找個客棧落腳吧,這樣漫無目的也不是辦法。”明瑜道。
直到真正邁進生活街坊,人才漸漸多起來,市井之間生活氣息濃郁,鄰裏招呼打得熱烈。她東張西望不禁暗嘆,也只有這樣的小州縣,彼此鄰裏生活才能如此相熟。
“就這裏吧。”祁懷晏腳步一頓,停在一處看起來生意不錯的客棧門口,連竹率先邁進去。
明瑜則昂首,眉心微蹙。
挂了客棧名的木匾像是翻了新,上面的墨跡也如新提的一樣,名為——懸壺客棧。
店內小雜役見狀急忙迎上來,“幾位貴人這是想要住下嗎?”
連竹點點頭,那小雜役卻愧疚道:“真是不好意思,我們這店裏前陣子入住了個神醫,房是還有,只是唯恐招待不周。”
“神醫?”祁懷晏不解。
雜役來了勁頭:“對,就是最近州裏熱絡的那位,姓胡的老大人。”
“那是什麽?”
“難道您不是慕名前來?嗐,您去街上随便打聽一遭,無人不知的胡神醫,最近治好了不少人的疑難雜病呢!”
明瑜有了興致,“房間多少錢一晚?”
雜役報:“五百文錢。”
“多少?”連竹覺得不可思議,這種偏僻小州,住個小客棧竟然要五百文!在京華住個客棧最多也不過三四百文。
“明瑜,咱們已、已經沒什麽.......”
明瑜則毫不猶豫:“我們住。麻煩開兩......”
“三間。”
祁懷晏倏然開口,幾人看向他,他有錢怎麽不早說?
頂着幾人的目光,祁懷晏再度開口:“我這還有些銀錢,不必擔心。”
他直接掏出一包碎銀,“會多住幾晚,麻煩把房間開得離那位神醫近些。”
明瑜有些詫異,他怎麽知道她想.......
雜役立馬喜笑顏開,“好嘞,您的馬我們牽到後院定會好生對待!”
“老大,我、我們不急着趕路嗎?”連竹輕叩房門,來到祁懷晏房間問。
祁懷晏搖搖頭,“不急,東西就在那跑不了,燕南臨現在不比我們清閑,何況距離他計劃到用令牌的日子還遠。”
“那信、信裏為何那麽急、急着把我們打發出來?”
“他不是說讓我們放松,好清閑一段日子嗎?”
“危機四伏的......也不知哪、哪裏清閑了。”連竹喃喃。
祁懷晏則側目,心情極好道:“平日裏光和你們去完成任務的确惱人,現在......”他放下長劍,接着說:“稱得上愉快。”
連竹驚恐臉,他們這一小支裏,只多了一個人。
只多了明瑜一個陌生丫頭,對吧?